晃动手中的精美佳酿，眼神也随之迷离起来。
炫目的日光，被一片树荫遮盖，鸟鸣阵阵，清凉的气息，萦绕周围。
半跪于地地上的黑衣人，却没有兴致欣赏，他一瞬不瞬盯着面前悠闲而坐的男人，额前渗出丝丝冷汗。
“跑了？”萧袁举起白玉酒杯，颇有兴趣地打量着。
黑衣人垂首道：“是，逃跑了。”
“为什么能跑掉？”萧袁猛地站起身，眼神瞬间从迷离，变为冷厉：“那么多杀手，还杀不了一个武功平平的明煜吗？”
黑衣人抬头，目光深邃：“是因为有江寒月阻拦。”
“江寒月？”萧袁轻挑眉目，眸色深深：“连他也要同本王作对吗？”
黑衣人静默不语。
轻笑着，萧袁执起酒杯，微微倾斜，杯中酒水，悉数洒出：“本王会让他们知道，和我做对，谁也没有好下场。”
目光一转，对上半跪于地的黑衣人：“不管做什么事，先要考虑好是否有后路，自不量力，只会为自己带来灾祸，大多数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不过，能够审时度势，挑选最正确的一条路走，还是会有丰厚回报的。”
黑衣人依旧静默，可额上的汗珠，却越发细密起来。
萧袁冷睨他一眼，坐回椅中：“听说契丹的三王子也参与其中？”
“是。”
“小心处理，不要伤了王子，否则，我们没办法向契丹交待。”
“是。”
望着沉默安静的下属，他忽然觉得有些奇异的玩味，都说杀手最是无情，可有情的，也不一定是善人。
“你觉得委屈？”他问得很轻，似乎这同样是自己的疑惑。
黑衣人回道：“不委屈。”声音，坚硬冷漠。
“嗯，不委屈就好，如果有一天，有两条路要你选择，但其中一条却是不归路，那么，就记住你今天的话吧。”放下玉杯，他眉头轻皱。
黑衣人应了，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说吧。”
“那日派出刺杀皇上时，还有一批黑衣人前去，但显然不是我们的人。”
“哦？还有这等奇事？”萧袁微眯起双眼，诡异的光彩在他眼底流动：“这个人不是想和我作对，就是另有所图了……捉到活口没？”
黑衣人摇头：“没有，一个不剩。”
“可惜啊……”萧袁唇角勾笑，手指轻轻抚过玉杯的边缘：“看来，这个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大姐姐！大姐姐！大哥哥醒了！”
林墨琰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小女孩飞奔着跑了开去。正在纳闷，房屋们被推开，熟悉的笑脸迎了上来。
“还好，终于醒过来了。”苏紫桥走到他身边，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嗯……烧也退了，看来恢复的不错。”她笑盈盈道。
幸好及时赶回去，否则……
那时的他，呼吸微弱，嘴唇青紫，她几乎以为他会立刻死掉。
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害怕。
她是不是又做错了，既然已经放下了，又何苦逃避。
难道，她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从前？
望着她情绪不定的眼眸，他问：“你是来道别的？”
她一愣，看到他焦急的神情，心口微痛。
他，真的如此在乎她吗？
过去与现在，分明是两个不同的时代，他在那头，她在这边，永远没有交集。
望着他执拗地双眼，她终于开口。
“不是啊，我是来照顾你的。”她淡然微笑道。
“来照顾我？”
“是啊，是来照顾你的。”一边说，一边为他掖好被子：“这里是迎春的家，他父亲外出做工，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就暂且住在这里，等你的身体好些，我们……”她顿了顿，眼神轻变：“我再离开。”
失望，从眼眸中一闪而过。
他望着她，问：“一定要离开我？”
她故作轻松，笑着道：“当然了，我跟着你做什么？回到京城后，你就是驸马了，我这个野丫头，会给你丢脸的。”
他一怔，随后温柔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吃醋。”
“我吃醋？”她大睁眼睛，怒瞪他：“你少胡说，我才不会吃你的醋呢，休书都已经写了，我是不会承认的。”
他脸色一变，诧然道：“你还记着那封休书？”
她反问：“难道你会忘了？”
“是，我没忘。”他苦笑。
什么叫做自食恶果，现在，他终于明白。
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他人。
“喂，你别再乱想了，总之等你身子好一些后，就赶快回京，那里有最好的大夫，宫里还有御医，你的毒一定可解。”她的眼眸，亮闪闪的，他几乎以为，那里面，盛的是泪，但是她笑得那么灿烂，眼中又怎会有泪呢？
一定是他看错了。
“好了，你先休息一会，我去给你煎药。”说着，她站起身。
“等一下。”手腕，被他抓住。
无奈的她，只好再次坐下。
“要说什么？”
“自从你离开后，我很想念……想念你住在玉庄的日子，也许，那是我最烦躁的一段时光，但……我真的很开心。”他握着她的手，声音又柔又轻。
她任由他握着，心里某一处，像被流水抚过，又酥又痒，不安的手，在她心河撩拨，溅起一串串水花，躁动不息。
“说这些……做什么？”她要将手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楚……”他紧紧握着她，屏息与她相视，忽而，眉峰一扬，熟悉的语气，从他唇间发出：“野蛮女，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她真是惊住了，没想到他会用这个称号来与自己说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会皱着眉，一脸不耐地喊着“野蛮女”，通常她会反唇相讥，再将他气得怒极攻心，这时，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扬唇微笑，她道：“你说吧，毒舌男。”
他的眸子清亮，如最美丽的黑曜，让人忍不住赞叹。
手，依然交握在一起。
“你还在恨我吗？”
她摇摇头：“不啊，我谁也不恨。”
他深吸口气，接着道：“你是一个很在乎礼法的人吗？”
她茫然，却还是回道：“不，我这么粗俗，哪是什么守礼法的人。”
他再问：“那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吗？”
“不啊，你这人虽然讨厌了点，人品还是蛮好的。”
他深深凝望她，手上的力气，变得越来越大，几乎捏痛了她的手腕。
“那么，你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吗？”
问到这里，她终于有些理直气壮：“当然，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优点，就是守信用，重情义。”
他忽而笑起来，寂寥的感觉，也消散很多：“好，那当初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你是否还要遵守？”
什么？约法三章？
她彻底呆住，那三条规矩，她早就忘到脑后勺去了。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笑得雅然如玉：“既然你是一个守信用的人，那么就不可以忘记这三条约定，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履行。”
她想了想，总觉得自己被他骗进圈套，“可是，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还需要遵守吗？别忘了，那是以妻子对夫婿的承诺。”
他依旧笑得和煦：“没错，既然如此，前两条你可以忽视，但第三条，你必须继续遵守。”
“第三条？”她秀眉微蹙。
“嗯，没错。”他微微颔首：“第三条，女子要时刻遵守三从四德，除了我以外，你不许和任何男人接触，不许交谈，更跟不许搂搂抱抱。”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不是你的妻子，不用遵守的！”她气得大叫。
他斜睨她，扬眉道：“第三条单独成立，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妻子，都要遵守，别无他选。”
“好一个霸道的毒舌男！”她望着他，发觉他的那股子意气风发，似乎又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他，举世无双的他。记忆中，他就是如此霸道，如此不讲理，虽然如此，但每一次她都会与他作对，最后弄得他败兴而归，可是这一次，她却不想反对他，如果他高兴，成全又何妨。
“大姐姐，大哥哥，你们饿不饿？”一个身穿碎花布衣的小女孩走了进来，扬起小脸，眼巴巴望着二人。
苏紫桥“噗嗤”一笑，拍拍脑袋：“对哦，光顾着说话，连饭都不记得要吃了。”
拉过迎春，苏紫桥道：“好了，姐姐和你一起去准备。”回头，冲他眨了眨眼睛，便和迎春出了房间。
天色逐渐黑下来。
夜晚的山林，寂静安宁。
漆黑如墨的天空上，闪烁着满天星斗，月亮静静悬挂在天边一角。
宁静的夜，充满温馨。
三人围坐在桌边，一起吃着晚饭。
“迎春，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扬州城看看，那里可热闹了，烟花三月下扬州，果然不同凡响。”苏紫桥笑呵呵对迎春讲着大城镇中好玩的地方。
迎春大睁着眼，羡慕地看着苏紫桥，对于京城的繁华，她尤为渴望。
“大姐姐，京城有很多大房子吗？”迎春问。
“是啊，有很多大房子。”她扬起一抹笑，接着道：“那里有一个特殊的大房子，你绕着它走一天都走不完。”
迎春惊讶地张大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天啊，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房子。”
林墨琰笑，他哪里不知道，苏紫桥说得是皇宫呢。
想到她曾有机会入住，心中便有些微的不适。
目光投到桌上的菜肴，他伸出筷子，夹了一片嫩笋，放入她的碗中。
苏紫桥一愣，然后伸手，从盘中夹了一块鸡肉，放入他的碗中：“你身子不好，要多吃一些。”说完，低头开始扒饭。
他微微一笑，也开始低头吃饭。
迎春看得奇怪，大睁着眼睛，目光不停在两人之间徘徊，突然，她咯咯笑起来：“哦，原来要互相给对方夹菜，饭才会吃得香啊！”
本是童言无忌，两人却同时红了脸。
迎春更奇怪了，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二人，稚嫩的声音，更添尴尬：“好神奇啊，不仅饭会变香，还会变烫呢，你们吃得脸都红了。”
“……”
“……”
无语相视，这孩子的话……真是太有趣了。
“不行不行，你们也要给我夹菜，我都没吃到香喷喷的饭。”迎春不满地叫起来。
两人几乎同时伸出筷子，然后，在一盘凉拌萝卜上，两双筷子夹缠在一起。
又是同时，两人撤回筷子。
迎春更是不解，摸摸圆鼓鼓的肚子，她晃晃脑袋：“哎呀，不吃了，其实我已经很饱了，再吃下去，肚皮就要涨破了。”
苏紫桥放下筷子，道：“我也吃饱了。”
看看二人，林墨琰也放下筷子：“那个……我也饱了。”
“啊，你们就吃这么一点啊！”迎春对于两人的“小食量”，大感不解。
“好了，既然都吃饱了，那么就赶快收了吧。”苏紫桥低着头，取了两只碗碟，快步走进厨房。
林墨琰淡笑不语，望着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道：“迎春，我们真的吃饱了，去帮大姐姐吧。”
可怜迎春的小脑袋，怎么看得透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意，只好收了碗筷，去厨房给苏紫桥帮忙。
“大姐姐，大哥哥好像不开心。”迎春歪着小脑袋，一副郁郁不解地模样。
苏紫桥敲敲迎春额头，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小孩子别乱说话。”
“就是不开心啊！”迎春坚决保守自己的看法：“大哥哥虽然在笑，可他的眼睛，却很忧伤。”
苏紫桥将一只洗好的碗放到一边：，轻言道：“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接过苏紫桥洗好的碗，迎春接着道：“不是啊，阿爹说过，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骗人，大哥哥的眼睛很忧郁，尤其是看到大姐姐你的时候，就像我以前养过的大黑。”
苏紫桥皱眉，“大黑是什么？”
“大黑是我遇到的一只小狼，那时候它受伤了，我就把它带回来养，后来它长大了，我就把它放回树林。啊！放它走的时候，大黑还哭了呢。”想到从前的那只小狼，迎春也变得伤感起来。
离别之泪？
苏紫桥转头，怔怔望门外，忽然间发觉，他的身影更加单薄了。
过往不可追忆，不管今后还会发生什么，她都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
这样，是对的吧？
她不想再错了，从前错过，她可以弥补。之后的呢？难道要一错再错？
从她离开林家玉庄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与他一刀两断，如今只是在尽一个朋友力量，一旦他恢复健康，重新拥有曾经的一切，她就会立刻离开他，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记得有这么一句话，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她绝不是杯弓蛇影，她只是，想杜绝伤害。
希望这一次，她没有选错。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烈日当空，虽有一些沉闷，却少了很多的炽热。
这是属于夏末独特的凉爽，大枣树上已经结了很多青枣，摘下一个，放入口中，酸的让人牙齿打颤。
小院里，迎春坐在枣树下刺绣，林墨琰坐在石阶上休息，不一会儿，见苏紫桥端着一碗药走来，笑眯眯递给林墨琰。
浓黑的眉毛揪了起来，他为难地看着面前的药汁，哀求道：“可以不喝吗？”
她果决地摇了摇头。
伸手去接药碗，却在半空顿住：“很苦……”
她叹一声，将他的手拉过来，捧住药碗，“良药苦口，越苦的药，对你身体越好。”
这段时间，用这个求来的药方，排出了他体内不少毒素，虽然身子还是虚弱，但他精神却好了许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副药剂，苦口难当。
“真的很苦，我已经……”他苦恼地说着。
“不行。”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然后，从身后取出几只酸枣，递到他面前：“不喝药就吃酸枣，你选一个吧。”
枣很酸，药很苦，他看着药和枣，左右为难。
苏紫桥一笑，收起酸枣，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纸包：“喝完药，就给你这个。”
摊开纸包，里面是色泽诱人的蜜饯。
“这是扬州城老字号里买的，很好吃，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你喝了药，再吃蜜饯，苦尽甘来。”她笑着，傍晚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衬得她肌肤如玉，美态尽显。
“好吧……”他执起药碗，艰难地喝下所有药汁。
苦……真的很苦。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涌上心间。
他不知道，在那段互相伤害的日子里，她会不会也如此苦痛，原来，自己造成的伤害，真的会反噬。
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浓浓的苦味，在心底漫延。
这时，唇上一凉，一颗蜜饯被塞入口中，甜腻的味道，从舌尖直达心坎。
她笑意盈盈，清亮的眼眸，发出明媚的光泽：“是不是很甜？”
甜，的确很甜。
他笑得轻柔，温润的清泽，在眉间闪耀：“谢谢。”
苦尽甘来……
原来，这种滋味，竟是如此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