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偷灵魂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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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之前不知道勒罗伊的母亲是被他的父亲杀死的。在我的内心里我觉得用“叉车”来代替父亲这个词更好,但是并没有缓解我看见他在舞台上的图景仿佛呈现出的是锯齿状的边缘。我知道勒罗伊来自北费城一个条件不太好的地方,他小时候住在贫民区。我知道在他生下来的第一个六年里他们家没有浴缸。谁知道还有多少勒罗伊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呢:校园里的安全,农场上的平静,开阔的公路,还有人们联系在一起的社区。勒罗伊从未知道我对天堂镇的美好展望。他的童年生活让我难以想象。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任何人会故意地杀死别人,我不知道这个“叉车”会不会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悔恨。勒罗伊讲出他过去的故事让我感到害怕,因为并不是幽默让他强大起来的,而是他在原谅“叉车”里找到的勇气。

因为这个原因,我第一个鼓掌。我为他的勇气和对我们讲述的令人悲痛的真实故事而鼓掌,这个故事又“大”又“丑”,又因为他而美丽。慢慢地,其他人都从草坪椅上站了起来,我们为勒罗伊?费舍尔和他心里所承载的秘密而受到了激励并欢呼雀跃。我们为自己心里的痛苦而感到振奋,想要像勒罗伊做的那样,找到一个方法来修补破碎的东西。

露丝安妮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要我牵她穿过混乱的椅子,来到舞台前,走上去用双臂拥抱勒罗伊,这使屋里发出阵阵口哨声。我站在他们后面,就跟我到这儿来的第一晚一样,但这次我明白了他们拥抱背后的秘密。我和勒罗伊的不同跟我们的肤色一样清楚。但不是肤色让我们区别开来,或者是我们的年纪,我们的教育,我们的生活经历。甚至不是因为勒罗伊是私生子,也不是因为我曾是个小偷。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爱得不够,而他爱得很深。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因疯狂的行动而感到激动并且觉得神经紧张。我很难理解勒罗伊对与父亲见面有着如此荒唐而真诚的兴趣。他提到了很多想要跟父亲谈的事情:高尔夫球课,棒球运动,门廊上过期很久的话题。

勒罗伊好像是在等一位老朋友的到来。“叉车”还没有到来就已经成为了一位珍贵的朋友。我不能理解这个,它让我感到烦心,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威胁到了我和勒罗伊的关系,而是因为如果我知道我将要见到他,我就一直在想该如何准备面对这位司机。这让我很恼火,但更多的是忧伤,因为我从未想过要欢迎他。我从未想象过要像勒罗伊爱他的父亲一样爱他。

在“叉车”到来的前一天,勒罗伊把一张床架搬到了店里。他说他在街边的车库旧货拍卖会淘到了“金子”。起初我以为他是要把我的简易床换成大床,我还很感动。在组装床到一半的时候,勒罗伊提到让我把我的简易床挪挪,给床头柜腾出位置。

“我们为什么需要一个床头柜?”我说,用旧可乐箱装我的书我已经十分满意了。

“‘叉车’喜欢看书。我想一些唤起他回忆的好的旧东西能让他惊喜。”

“那是什么?”我问,想知道“叉车”喜欢看的书是不是那些女孩儿杂志。

“漫画书。我想我会让他翻阅我收藏的《勇敢的船长》。你还有它们吧?”

我点点头:“你想要回去吗?”

“就一段时间。直到‘叉车’把它们看完。那些书是麦琪给我的。”

“是那位天使给你的《勇敢的船长》?”

勒罗伊从床边抬起头:“圣诞节前一天给我的。在我母亲的葬礼上。它们本来是送给利亚姆的,而她对他解释了为什么要把他的礼物送给我。她说找到再次笑起来的方法很重要。‘勇气就是帮助男孩儿笑起来的英雄。’她告诉我。这就是为什么我把它们给了你。我希望我的父亲会理解。你从里面得到什么了吗?”

我点头,“是的。”我说,要把我的伙伴书给别人让我感到一阵刺痛。

“很好。我希望这会让他感觉像是在家一样。”

“家?我以为他只是来拜访一下?”

我手中握着螺丝刀,这句话语让我感到难受。勒罗伊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有些脏的手帕擦了擦他的两鬓。

“我以为你明白,丑丑。‘叉车’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我问,并感到喘不过气。

“你会跟我住一个房间。”

我抬头看着他,感到一阵令人恶心的愤怒、悲伤、绝望和背叛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一场龙卷风,洪水、飓风或者地震立刻发生,而我匆忙地想要找到地面但却不能。我还记得挂钟的滴答声和一月的寒冷聚在我心口的感觉。好像我在外面世界的旅行到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拒绝跟‘叉车’分享我的房间,或者我的生活。我站起来拿走外套想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差不多午夜了。”

“出去,”我边说边拿皮带,“我需要走走。”

“好主意。我也是。”

“我不想要你的陪伴,”我说,“或者是你父亲的。”

勒罗伊顿住了,看到我冰冷的注视,显得难以置信,他的身体突然无力了,好像我对他开了一枪。

我想要在外面走得尽可能远,而不是回家。从斯特拉斯堡只有两个方向走。往北走差不多一英里,就能走过一座微型的红色桥,“阿米什桥”是“英国人”对我们真实生活场景的令人厌恶的复制品,并把它高价卖给了游客。勒罗伊称它为波将金桥。每次我们开车经过它的时候他都会说“伪造的”这个词,我们朝西走就到了兰开斯特的中心城区,带露丝安妮去医院注射,并拿关于她血糖的检验报告。朝东走就会带我到一些熟悉的地方,如因特科斯,但我不想冒险跑进那些帮派人群里,他们把他们的卡车存放在停车场上,希望他们的父母会以为他们只是在那儿买果酱和果冻的游客。对我来说,适合我前行的唯一方向就是南方。

我在人行道的尽头停下了,放开凯撒的皮带。大街缩小成了两车道的乡村公路,直通向邦克山,在那里有铸铁做的栅栏围绕着我姐姐们的坟墓。

我为凯撒打开门,踩着积雪走向我姐姐们朴素的墓碑。那晚我不是来陪伴她们的,而是来寻找她们的陪伴。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有能力安慰我或者让我从勒罗伊告诉我的新消息里缓和下来。我想用拳头打他同时想又拥抱他,而这让我更加激怒,因为这种愤怒不好,对我也没有帮助。这种愤怒真实又尖利,就像是我身体在痉挛,折磨着我。没有任何感觉或许还更好。“叉车”的到来,让我焦躁不安,就像是用皮鞭打了一匹野马一样。要原谅就要我接受过去和现在的一切,跟勒罗伊不一样,我不愿意,并且拼命地想要改变。但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镜子,我会看见勒罗伊在镜子里看着我,等着我,但是我还没有原谅那个司机,或者原谅我自己。

那天是1月6日,是主显节,在那天我的家人们跟朋友们会一起庆祝耶稣诞生。那是意味着平和的一天。但如果平和需要我付钱,那么我想我在接下来的一生中就会是个穷人。想到这让我大笑起来,头都笑疼了。控制不住的笑声带着控制不住的泪水,在我的脸颊和下巴上冻结了。我倒在雪堆里,感觉到湿冷的雪水浸入了我牛仔裤的膝盖处,我的肩膀像是弹簧一样上下摆动。我用拳头敲打着积雪,很大声地笑了很长时间,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可能会把山谷里的所有人都吵醒,包括我的父母。听见笑声在邦克山上的墓地隆隆作响,会让他们相信他们祈祷的力量,即请求上帝把我带回家。

我终于明白了勒罗伊所说的笑声就是对荒唐做出的批评。我坐在墓碑对面,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心里想上帝是不是和勒罗伊有过共谋,要教我原谅的意思是什么。我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衰竭了,我把被雪水浸湿的膝盖拉到胸前,透过眼泪我看见了一个年轻男孩儿的幻象坐在我面前的雪地里。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有兜帽的斗篷,浑身发抖。我放下膝盖站了起来,慢慢地朝幻象走了过去,接着蹲伏在他面前,用我的双臂围绕着他瘦弱的肩膀,抱着他,直到我自己的身体因为寒冷发抖,他就消失掉了。我不知道那晚在雪地里待了多久,但那是我一生中睡得最熟的一觉。

是姐姐们的声音把我叫醒了。

我从邦克山上吹来的风里听到了她们对自由的请求,“放我们走。”她们一遍又一遍地低声说出,好像她们也是在推着我往前走。在那之前,我从未思考过要让我的姐姐们离开,因为抓住她们是我所知道的让我们幸存下来得以安心的方式。让我更害怕的不是失去这部分的自己,而是若她们离去又要用什么来填补,这让我浑身发抖。我需要时间学会对自己不要那么认真,我需要时间再次笑起来,我需要时间在人们之间活下去,而不是死亡。

在从墓地回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理发店会锁着门,勒罗伊也不期望再次看到我。他把我的行李装进了箱子里,里面装着我的衣服,一半是阿米什人的服装,一半是“英国人”的服装,和一个装着花生酱三明治的棕色袋子一起放在了后门的门廊外面。在它旁边是一小盆紫罗兰,一盆“响铃傻瓜”,用一张白色的丝绸包裹着以防止冻伤。在叶子中插着一张纸条:

在你学会原谅之后再敲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