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偷灵魂的男孩
5427700000026

第26章

没有人告诉我回家是“徘徊期”最难的事。如果在我离开之前曾对适应阿米什人的世界有所怀疑,那么现在我对自己就更加怀疑,因为我不确定会不会找到那台相机,并且完成姐姐们的心愿。我只有信心完成自己的任务,关于释放我姐姐们的灵魂让我感觉自己像勇敢的船长,但是我并不打算当一名英雄。对阿米什人而言没有英雄可言,有的只是殉道者侍奉上帝的人。但是我必须承认,当我知道有机会去为他人服务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好,这也是我一生中唯一做对了的事情。

我带上手提箱到迪凯特的边境,搭了一辆运奶车到斯特拉斯堡铁路站,在那里我可以住在由守车改造成的汽车旅馆里。旅馆的老板曾经是勒罗伊的顾客,我还给他刮过几次胡子。我问他我能否每周给他刮一次胡子来作为我的房费。他觉得我可怜,认为是“叉车”把我赶了出去。我没有纠正他,现在同情心也起到了作用。他把世纪之交时期的亮红色守车的门钥匙给了我,并且重新翻修了大肚火炉,添置了一台小电视。然后他伸进衣服口袋,递给了我一包零食和一罐百威啤酒。

我谢过他,并且对他承诺我在这个月底就会搬走。我计算着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找到照相机。毕竟,我的父亲是一名拍卖师,而且我也去过很多当铺,所以我知道在这里应该先去哪一家。但在我开始行动之前,我坐在双层床的床沿上,点燃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支烟,喝了我人生中第一口啤酒,直到我开始头晕、打嗝,然后像“英国人”那样睡去。

曾经我在勒罗伊那里学会了典当,我深深地明白当你典当时,你抵押的不仅仅是物品,还包括了你的荣誉甚至是生命之类的东西,这也是我打算用相机所做的。我乘坐公共汽车到了城里,穿过两个灰色水泥做成的街区,来到了皇帝东街的当铺。当铺的老板认出了我,并向我招手。他站在储藏室的门口,背对着我,我能够听得出来他是面对着顾客,但是我却看不到。

“你的父亲还好吗?”

“很好。”我说,听见熟悉而古怪的声音从另一个门传出来。

“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他。”

“他不喜欢在下雪天开车。”我说着并躲到一排古老的灯具后面,然后在走道的尽头转向装着相机的架子,看见的大部分都是美能达相机和更旧的柯达相机,但是没有跟我丢失的莱卡相机相像的。我从未见过单反机,于是我从中拿起了一个,对于通过镜头看到东西变形我毫无准备。储存室外,柜台里站着的是艾玛?贝勒,在她旁边的是阿莫斯和李维?埃希,如果不是李维?埃希的笑声,我几乎快认不出他。我的头发现在比他的短。长长的金发遮住了他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在脸颊和下巴上的窗帘。如果他穿上除了牛仔裤和印有滚石乐队的连帽运动衫之外的衣服,我根本认不出他。阿莫斯将自己隐藏得更好,他身上的标志是受人尊敬、负责任、受过洗礼的阿米什男性:他身穿黑色羊毛外套、黑色背心、黑色的裤子、清爽的白色T恤,戴着黑色的毡帽。但是即使他戴着宽帽檐的帽子,也不能隐藏他眼睛里的诡计多端,也不能隐藏他失去的纯真以及他和他哥哥在过去十年的徘徊期里所制造的麻烦。

对我而言,低下头通过相机看他们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确实不想抬头和他们打招呼。低下头看你面前的事物是观察世界的一种奇怪的方式。这让我感觉好像我侵犯了他们的隐私,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我正在注视着他们。这也同样让我感觉像上帝一样,即使我没有能力改变我所看到的事物。

他们在整理收银台前面地板上的架子鼓。最令人吃惊的是上面描绘的艺术品。从马车里探出了一个阿米什姑娘的影子,斜照在最大的桶的底部。她摆出一种诱惑的姿势。她的软帽滑了下来,背弯曲着,雪白的颈部又细又长,她伸出手臂想要把帽子扶正。

“我们现在开始吧,我们要把它当掉,这是摆脱掉它的方法。”阿莫斯说,指着架子鼓。这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就像他们站在市场里放置水果一样。

我一直认为阿莫斯没什么领导能力,尽管他常常在很多事上占上风,即使他的哥哥在身高和样貌上都比他有优势。但是在那年我慢慢开始学会的是,事情往往不是我们表面所看到的这样。任何诚实的阿米什人都会告诉你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

阿莫斯想要这套鼓的心情比鼓的主人想要把鼓给他的心情更热切。他坚持着,强调着艺术工作的创意性。当铺的老板不同意,他告诉阿莫斯能够得到架子鼓原来一半的价格就已经很幸运了,要么成交,要么离开。

当我看见艾玛看阿莫斯的眼神时,我停止了听他们之间的争辩。艾玛看着他,不是大多数人们看阿莫斯时那种惊恐的表情,而是温柔和充满同情的表情,这种表情令我不安。她凝视他的眼神,显露出的不仅仅是兴趣,而是钦佩,好像是收到了一份珍贵的礼物--他的出现和他为了她放弃架子鼓而做出的牺牲。阿莫斯擦过她的手臂,艾玛并没有移动,而是凝视着他微笑。

我站在那,咬着嘴唇,试着回想着让艾玛?贝勒进入埃希兄弟生活的一连串事件。这跟大多数的阿米什姑娘不同,他们通常只会跟家里的朋友或者家人特别是她的兄弟一块闲逛,这对周围的人来说也更容易接受。埃希兄弟是我们县里艾玛的哥哥们会永远赞成陪伴在艾玛身边的最后的男孩。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好的职业或前途,而是因为他们在乐队里。

但是当现金出纳机一打开,当铺老板将一小叠钱放到阿莫斯手中的时候,他们的乐队就解散了,好像地板都已经断裂,一些无形的线将他们分得更开。阿莫斯拿着计算器,背对着利瓦伊。艾玛看起来安心了,在她的围裙上拭擦着手,好像触摸那些鼓是她有生之年做的最肮脏的事情,并且希望在受洗之前不要再碰到这样的东西。

然后艾玛转向阿莫斯,拥抱着他。

阿莫斯笑着,呼气声像是一只从谷仓大火里营救出来的受伤的动物。对于他的好运我应该感到高兴。我本应该为看见他盛装打扮并很好地代表了我们而高兴,但是我却感觉很糟糕。嫉妒,姐姐们曾经告诉过我,是魔鬼的把戏,会使你的注意力从上帝已经赐予你的东西上移开。如果这是正确的,那么毫无疑问,那天我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错误的事情上。

我紧紧抓住架子,不让自己跪倒,祈祷着他们不要看见我。但是往往事与愿违,不仅我掉到地板上,整个装相机的架子也被我弄倒,和我一起倒在了地板上,每个相机的镜头都被震碎。我躺在地板上,被相机包围着,有些相机在我的上面,有些在我的下面,我弯着手臂围着一个长镜头。

“伊莱?是你吗?”

我睁开眼睛,看见艾玛、阿莫斯和利瓦伊都向下盯着我。我感觉有人用膝盖顶着我的背,将我支撑起来。我感到头隐隐作痛,用手摸着后脑勺,发现有一个小的肿块。当铺老板仔细检查着被损坏的物品,哭喊着:“你必须负责!你必须照价赔偿!”

“对不起,”我说,“这是个意外。”

“是他的手造成了他的麻烦。”利瓦伊说着,猛扑到我的手臂下面,在艾玛面前把我举了起来。艾玛用她祖母绿般的眼睛看着我。“让我们帮你。”她说,伸手扯掉粘在我手掌和手指间的玻璃碎片。我整个人僵硬了。经过这几个月后,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她面前,闻着她的香气,让我里外都颤抖不已。跟我想停止颤抖一样,我也找不到任何方法停止我内心现在的激动。我想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触电,并且这也是阿米什人禁止它的真正原因。

长时间没人说话,直到艾玛打破沉默,她表情严肃地说道:“你从佛罗里达回来了?”

我点头,感到Esh兄弟的眼神在我的头部和我并不想剪掉的头发上移动。

“在佛罗里达的人喜欢剪平头?”

“有时候是的,如果你问的话。”我说,回避着艾玛的注视。

“那边的天气还好吧?听说那边很热。”

我点头。

利瓦伊,一个看起来无论在生活中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苦恼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这比我剪得最差的头发都还要难看。”他说,引起了所有人大笑,我们笑得太厉害了,以至于我没有感觉到众多玻璃碎片刺在我的手里。当铺老板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但因为他认识我父亲并且需要回去照顾生意,就离开了,迅速回到了柜台。我向他要了一把扫帚,打扫着地上的碎片,艾玛蹲下身子,将玻璃碎片捡到一个铜制的簸箕里面。利瓦伊和阿莫斯清理着架子,帮忙把照相机排列整齐,但是当铺老板让他们停下来;因为对照相机而言,没有了镜头就毫无意义。

“你想拿相机干吗?”当铺老板问。我咽了咽口水,感觉每个人都带着有刺的感叹号般的眼神看着我,而艾玛最甚,这让我考虑着我应该说什么。阿莫斯为我做了回答。

“你不知道吗?”他问。

艾玛摇头。

“伊莱在偷灵魂。”他开玩笑似的说着。

他的眼神让我感觉像铅一样沉重。然后利瓦伊跟我对望了一眼,并且尽量轻地将阿莫斯推出门外。

“我们去把卡车预热。”

艾玛在门边停了下来,她的好奇心战胜了她。她看着我,戴好她的祈祷帽。

“伊莱。”她说。

“嗯?”

“我们会等你的。”她说,然后推开门穿过停车场,爬进了在明媚的冬日里喷着烟的黑色的道奇卡车里面。

当铺老板盯着我,仍然很生气,他叹息着说道:“伊莱,你想要哪种相机?”

“莱卡M3。”

“你父亲难道都没碰到过这款相机?这让我很吃惊。”

“还没有。”我说,眼睛一直盯着艾玛的方向。

当铺老板眼光下移。

“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它们的价值?”

“没有。”我说,希望艾玛别坐在卡车前面,埃希兄弟的中间。

“这可能会让你震惊,但是那些相机要值1000美元。谢天谢地它们不在架子上,没有被你损坏。”

我的视线从停车场转移到了当铺老板身上,怀疑地看着他。“1000美金?”

“那是收藏品,准备送往三月的费城相机展。”他说着,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地址:特沃斯,旧林肯高速公路,雷迪森酒店。“花两块钱就能进去。如果日本人没有全部买下,你就有机会用你的手拿到一些。”然后他向下看着我的手,说道,“只是也许。”

在我离开当铺之后,并没有打算去李维?埃希的卡车那儿,但是他在驾驶座这边按着喇叭,并朝车窗外叫喊着。

“让我们送你回家。”

我抱怨着。那就是问题所在,我想。

“怎么了?”

利瓦伊把车开到我身边等着,车的引擎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踩着油门,试图保持生锈的发动机正常运转。我看着车身上印着的金属字--“道奇”,想知道这是不是上帝的指引。但是因为我从未为上帝的指引激动过,并且在那天确实我没听到任何谁说的话,我唯一收到的是无法拒绝利瓦伊的帮助。艾玛在卡车里叫喊着。

“伊莱,快上来吧。外面很冷,你会被冻死的。”

挡风玻璃上的霜让艾玛的脸显得很扭曲,这看起来很奇怪。我站在覆盖着雪的车前面,车上的金属铬闪闪发光,有些变脏的棕色冰挂嵌在空气格栅里。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曾经坐过一次黑色的道奇卡车,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像个怪物,虽然我现在更了解这种车了,不过我还是不愿意乘坐。

“我坐公共汽车就好了。”我说。

李维点燃一支烟,清了清嗓子。

“那不安全。”

“那和你们一起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显得有些受伤。

“什么意思?”阿莫斯嚷道,“他会开得很慢的。”

“他会开得很慢的。”艾玛恳求道,“他也向我保证过。”

让我担心的并不是开得快或开得慢的问题,而是我们的目的地的问题。李维想要带我回家,但是对我而言,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

我们四个坐在卡车的前座,没有说一句话。积雪很厚,城市的街灯在我们身后发着光,就像是暮色里散落的光晕一样。我们穿过一个停车标志和一个闪烁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我们的车滑过了一块黑冰,李维不停地按着喇叭。

“你难到不停车吗?”我问,感觉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艾玛也很害怕,她的手放在大腿上,将她黑色的裙子握在拳头里。

“通常情况下,会的。但是灯闪烁着的话就可以有其他的选择。”李维说。

我发现艾玛眉毛上扬,我们都不知道李维说的关于闯红灯的事是不是实话。即使我们都从十二岁起就开始驾驭马车,但相对而言,他是我们里面比较有经验的司机。英国司机和阿米什司机的差别是阿米什司机是防御型司机,马车不得不让着汽车,也就是说在你能看见汽车驶来的时候。

“李维,这可没得选择。红灯意味着停下来。”阿莫斯小声说道。

“我以为那是黄色。”

“黄色在中间,红色在上面,绿色在最下面,难怪你还没拿到驾驶证。”阿莫斯说,好像他对这种场景已经司空见惯。

“什么?”我问道。

“李维是色盲,他未通过考试。”

李维叹息着,太阳镜遮住了他此时的神情:“那跟色盲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不能平行停车。”

“讨厌融入。”阿莫斯说,好像在解释他哥哥和整个世界本身的关系一样。

雪下得越来越急,能见度不足一英尺。李维喜欢在开车的时候抽烟。他说这能缓解他的紧张,使他平静下来,但是那天下午他绝不平静。他紧握着方向盘,脚踩着油门,车左摇右摆,差一点就撞到了电线杆上。他似乎很高兴看到他弟弟畏惧的表情,但是他听见艾玛说的话,看见她颤抖的双手在膝盖上摆出了祈祷的姿势。

“我只要求安全地将我们送回家,”她说,“求你了!”

我们从林肯高速路东边转下,经过一家五金店和一家向冬日的天空排着烟的工业厂房。交通慢了下来,像在爬行一样,我们把车开到路边,让一辆救护车经过,有几辆其他的车滑离了公路,开到了浅堤上。

“也许我们应该等等。”我说。

“等什么?在这里困上一夜?”

“扫雪机应该会来的。”

“不要紧,如果我们等太久,汽油会用完的。”李维用高地德语说道。

阿莫斯倾身看着计量器。

“汽油是满的。”他说。

“指针永远都在那一边,”李维说,“它已经坏了一阵了。”

“那还有多少油呢?”我问,感到寒风从客座窗户这边的缝隙里钻进来,这边窗户的玻璃是用胶带补上的。

“现在够用了。”李维说。

“当用完的时候他总说足够。”

“用完了吗?”我问。

“还能跑几英里。”

“艾玛明确说过斯特拉斯堡的另一边全是山路。”

“幸运的是,”李维说,“从那开始全是下坡路。”听起来他很乐观,但阿莫斯看见他哥哥得意的笑却在冷笑。

“你认为这很有趣吗?”

“不,弟弟。我并没这样认为。”

“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到达主教的家里对我们而言有多么重要。”

“别紧张。贝勒主教还没有将他的栅栏漆成蓝色。”

阿莫斯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睁得老大,跟我见过的公牛眼睛一样。将栅栏漆蓝的含义源于阿米什的民间习俗,当家里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就会给求婚者暗示,邀请他们来敲门。这一切都开始说得通了,但是这却让我颤抖。

“去告诉她吧,阿莫斯。我们有的是时间。”

“告诉我什么?”艾玛问。

“我加入了教会。”阿莫斯声明道。

“真的吗?”

阿莫斯点点头。艾玛笑了。

“我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这并不是他加入教会的全部目的。”李维说道,“艾玛,他想和你结婚。这是不是你和你父亲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