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偷灵魂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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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们坐在如同从母亲的烤箱里发出的闷湿的微风中,窗户紧闭热气也透不出去,但是我们因为悬念而无暇顾及。通常这类事情父亲会向母亲寻求帮助,因为她对自己的决定很坚定。是母亲说服了父亲买了一台空气压缩机用来挤牛奶。她知道她可以自主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但她尊重在大人之间自己的位置而不告诉别人,静静地擦拭已经很白净的柜台。甚至没有什么要清洗的时候,母亲会拿着抹灰布沉思来找到放松自己精神的办法,最终她会说话。安静思考的时刻最能用来定义她,我常常想知道(现在也这样)她精神的景象是否跟她花园的景象相配。每件事情都有它的目的,每样东西都有它的位置,每个选择都是一颗种子。不论其生出花朵或者杂草都是她在为自己思考而不是别人为她思考而承担的风险。她有种神秘的能力,能不说话就让别人听见她的声音。

她知道父亲在等着,等着她透露自己的意向。她把最后一块大黄派给最年长的执事,再次擦洗柜台,把海绵扔进水槽里,又穿过厨房走出后门到她的花园里。她在榛子树下停住了,摆出如阿米什女人的微笑一样谨慎的姿势,她把右手倚在最低的树枝上,难以觉察地竖起拇指,让她能从厨房的窗户里被看到。这就是我父亲说话所需要的全部。父亲清了清嗓子。执事们放下叉子,吞下最后一口沙士。

“我会做的,”他嘟囔着,“但只是这一次,行吗?”

执事们呼了口气,显得非常高兴,并清理着胡须里的大黄派碎屑。“谢谢你,鲁宾。”

“现在还不要太激动,还什么都没做呢。”

父亲的声音振动了空气,跟他的拍卖师声名一样嗡嗡作响。

父亲能够找到任何东西,甚至不用看也行。稀有的书籍、古董行李箱、斜切锯、鲨鱼颚、南北战争时期的毛瑟枪和填充的麋鹿头。他具有难得的能力,他能比“英国人”自己更了解他们。他研究过他们的购买习惯。对他们来说,大部分事物的情感价值要胜过它们的真实价值。如果商品预示着地位,那么一定会卖出。相反,对阿米什人而言,他所处街区的每一样商品都呈现出实用性。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父亲永远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偷走一台相机,以及为什么他问我是否偷了相机时我会撒谎。父亲答应帮助我们的社区,我本应该感到高兴。他是一个好人,做着一件好事。然而,在7月的那个晚上,当他从桌子边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他会买一个填充的麋鹿头,我感觉到胃里一阵痉挛。

那晚,在执事们离开仅仅数小时后,我感到如受强迫一般的第一次想要使用那台相机。我把它从地板下拿出来,塞进我的裤子下面,然后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踮着脚尖走过姐姐们的房间。我偷偷溜下楼梯把相机拿到外面去,马棚后面通往池塘边的石板路有些冰凉,我的脚趾踩进了池塘边的泥土里。我把相机紧紧地抱在怀里,想让我的心跳得慢些--因为感觉它随时可能爆炸。

我眨了两次眼睛。接着,我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汉娜沐浴在月光里,从马棚投射来的斑驳阴影穿过了柳树,照在她长长的白色脖子上。紧挨着她的是一个我和月亮都不知道的,个子高高的、肩膀宽阔的男孩儿,他穿着牛仔裤和短袖T恤。尽管是在黑暗中,还是看得见他戴着太阳眼镜和棒球帽,在靠过去亲吻她脖子的时候掉了下来。我屏着呼吸,不敢喘气。我从未见过姐姐和其他男孩儿在一起。我从未见过别人亲吻,甚至连我父母亲吻也没见过。就算勒罗伊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正当我把相机举到眼前的时候,汉娜弯下腰去捡男孩儿的帽子,并转过来发现我在池塘边,她猛地把一块银色的马蹄铁塞到男孩儿手里,接着连跑带跳地穿过了院子,远离了我,她裙子的拍打声嘲笑着我的心。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父亲坐在他的滑轮椅上等着我,手里拿着一卷报纸。他后面的窗户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空带着银色和粉色的条纹。这对除了父亲之外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美丽的早晨。他用被焦油熏黑的拇指敲着桌子,啪的一声用粉色橡皮筋捆好报纸。“坐下,伊莱。”

我坐下了。父亲坐在滑轮椅上穿过油布毯,把咖啡杯放在水槽里,他唯一嗜好的深色戒指污损了杯子。接着回到桌边,双手伸出,盯着我。他的手是我的两倍大,并且和我的完全不一样,发育完全并且强壮有力。我从未见过父亲发火,虽然我知道有的孩子会被他们的父亲用皮带在背上鞭打起泡。

我父亲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急性子,而他从未打过我,但我想知道这次我是不是给了他一个打我的理由。“把你的手给我。”

我害怕地颤抖着,不愿意伸出我的手,我闭上了双眼,想象着他打我的时候会有多疼。

“站起来。”

我站起来,眼睛闭着。父亲把我的手放在一张弄皱的纸上。我不看都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带着苦恼与耻辱,他只说了一句话:“看看。”

我眯着眼睛,闭得更紧,父亲咆哮道:“睁开眼睛,伊莱。”

他洪亮的声音让我全身感到紧张,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我的下巴都在颤抖。“世界上只有一双手与这些相匹配。”这就是他所需要说出的全部。我突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从垃圾桶中拿出来的被油脂和番茄酱弄脏了的皱皱的传单纸。我确信父亲从我脸上读到的恐惧已经足以证实他的猜测。他坐在椅子上,用拳头托着下巴。他把沉重的眼神从我身上移到墙上然后说:“你知不知道当一个人犯了法时,警察通常都是通过指纹来抓到坏人的?”

“也许这里就有一个坏人。”我边说边拉开我的手,把它们放到背后去。

就在这时,母亲从花园回到了屋里;她看见桌边的我们俩,又光着脚朝外面走去找我的姐姐们了。父亲为了拍卖很保护自己的嗓子,一般不会多说话,在家总是单向沟通。他发出的咕哝声,这些像密码一样只有母亲才能解码。听见他说出完整的句子就意味着发生了某些非常错误的事情。

“是你拿了这些又把它们塞进垃圾桶的吗?”

我闭着眼,知道如果我若再撒谎或许就永远不会被原谅了。压力就像塞满干草捆的马棚里的气体一样增加,我担心我会因为内心隐藏的秘密而爆炸。我没有意识到我憋着气,当我说话时听起来就像是泄气的气球一样。我指指那些手印。

“这是我扔进去的,是我拿走了传单。”

父亲靠在椅子上。手肘用力地按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盯着木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轮不到你决定事物的价值。”他说。尽管我从未想象到过他会教育我。我们从未谈到过我学习如何给市场上的东西估价,我也从来没有在这方面表现出兴趣,希望他永远不要问。让如此多的人来决定你要卖出的废物似乎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希望他教给露丝而不是我。她喜欢拍卖并且会准确、流利地说英语。在我们家还从没有女孩儿当拍卖师,露丝想要做第一个。

“你有没有停下来想过那个男孩儿丢了什么?”

我耸耸肩,在他接着说的时候我从膝盖上抠下了一块皮痂。

“这相机对他来说很重要,是他爷爷的相机。”

我盯着他,感到疑惑,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会对他很重要。

“要知道,‘英国人’喜爱他们带有情感的东西,阿米什人也一样。”

“什么是带--有--感--情的东西?”我问,发出这个新词语。我父亲笑了,但他的笑看起来带着忧伤:“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干咽了一口,感觉就好像他的拳头已经塞进了我的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