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偷灵魂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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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把缎带打了两个节,并在鞋尖擦上了一团松脂然后就站起来了。钢琴声开始响起,汉娜伸出手,整个屋子安静了。她低下头,闭上双眼,接着跟上音乐节奏开始跳舞。她所具有的优美在跳舞时让她看起来像悬浮在地面上。她的脸颊变红了,肩膀顶端显出粉红色。她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暗示她不是‘英国人’,也不是阿米什人,而是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似乎是来自天堂,带着发出炫光的翅膀。汉娜跳舞的时候,我所看见的,我们所有人看见的,她就是神。那就是她的荣耀,也是我不得不原谅她离开的理由。

汉娜信守自己的诺言,我也一样,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池塘或者舞蹈室的事情。三天以后,我觉得汉娜和我好像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朋友,在以后的任何时候都不会。这三天,我感觉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对的。然而,我的父母却不像我们这样高兴。一天晚上他们叫我们坐在桌边,告诉我们露丝安娜的眼睛瞎了,并且勒罗伊也不会再开车载我们外出了,他也再不会来我们家吃饭了。

“瞎了?”我问,听到这确切的消息让我目瞪口呆。

“糖尿病。”父亲一边说一边摇头。

我听说过这种病。我的爷爷以前曾警告过我们不要吃太多糖果,但是他从没告诉过我们可能会因此而变瞎。

“吃了太多的糖果?”我问。

我母亲耸耸肩,轻轻擦了擦眼角。

“勒罗伊不会接受我们的任何帮助。”

“为什么不?”

“有时候对人们来说接受太难。”

“是勒罗伊太傲慢了?”我问,并好奇怎么有人这样傲气。

“傲慢?不。不过像一只固执的老山羊。”

我从未见过父母说勒罗伊的坏话,他们通常只会说他的好。我抬头看着父亲,他猛拉他的衬衫领,让脖子通通风。

“你的拍卖怎么办?”露丝问,比起露丝安妮和勒罗伊的处境,她更关心父亲的生意。

“我们会另外找一名司机。”他说,“这是我们最小的问题,真的。”

谈话最终转向了我。显然,父亲让牧师失望了,因他拒绝亲自与马库斯?保尼的父亲见面。有传言称父亲开始寻找那台相机,他已经与这一区域的每位相机经营者或者当铺联系过,向东一直到了盖普,向西则到了乔伊山。显然,他还没有找到它,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承认失败。我不认为是因为这样的承认阻止他与保尼先生见面,我相信是因为不能忍受告诉他们或者告诉在我们地区的任何人,是他的儿子把传单扔进了垃圾桶--他不会感到遗憾,这要取决于在马库斯给我拍照以后我所失去的一切。

看到父亲没能找到相机,汉娜给了他一个马蹄铁。

“为什么不在寻找的时候用这个?”

“我不相信马蹄铁。”他说,但还是把它拿走了。没有人会愚蠢到拒绝我姐姐的马蹄铁,自从她在集市上出售马蹄铁之后,它就被证明很有用,它被用来作为装饰物挂在门口,对相信的人们或者不相信的人们来说,U形的装饰品能够驱逐霉运。

汉娜相信运气,但是她从未声称其在她那一边,或者在任何人那边。汉娜说运气就像是天气,你必须要关注迹象来决定预测。如有火和雨,就有好运气或者坏运气,这就是为什么汉娜把这作为生意来保护她自己和她所认识的人。

在我去取裤子的那天我也需要运气。我担心口袋不够大,藏不了我的手,或者又做得太小,我的手会卡住。汉娜叫我不要担心,她请了一名来自特利托的女孩儿来帮我缝。我问汉娜这个女孩儿对做口袋知道些什么,汉娜说:“她什么都知道。她是‘英国人’。”

她刚把装着手绘马蹄铁的箱子都搬进马车后面,这时母亲出门朝我们走过来,手里拿着我的帽子。

“你要去市场?”她问。

“是的,母亲。”我说。

她回头看看院子,皱着眉头:“但是你们还没有锄完草。”

我感到喉咙被堵住了,所有失望压在我的身上。我为口袋足足等了六个星期了。“我们回来后我会帮他锄草的。”汉娜说着把马车的嵌板关上。母亲把手伸进窗户给我戴上帽子,“那就明天,不能再往后推了。”

“就明天,”我保证,“杂草一定会被锄光的。”

她眯着眼睛,回头看见我的姐姐们从屋里走出来加入我们。不管当时她听见了什么声音,她都不告诉我们,而是看着天空,看着从清晨就聚集在天上的暗带。

“天要下雨了,小心驾驶。”

“我们会的。”凯蒂和艾拉说,并爬进后座。莎拉也跟进来了。我坐在中间,在最前面,在汉娜和露丝中间的我的笑容如同整个世界都那么五彩斑斓。我的烦恼结束了。在那天之后,我的裤子就会有口袋了,并且没有人会再看见我的手了。

那天晚上我应该多注意天色,就像汉娜会做的那样,但我太小了,不能从中收集到它的意思。有人警告我们要小心暴风雨,但是我们还是决定要花一点我们卖马蹄铁赚来的钱。我们想吃冰淇淋,这是带我们到特利托去的最完美的策略,我的新裤子还在那儿等着。父亲之前反对,提醒我们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吃黄桃派。他禁止我们在夜晚或者雨天驾驶马车,尽管有电池车前灯。他过度小心了,即使我们已经根据州法在后面板上安装了橙色三角形标志。我们家有三辆马车,是大多明信片里的那种标准马车,一种带弹簧的用来搬运重物的马车,和一种封闭式的市场用轻便小马车,跟阿米什的旅行车的作用一样,下面有重重的悬架和一个可拆卸的座椅。在我们去市场的时候,我们都驾驶四轮马车,还会争抢靠窗的座位,以免坐在前面或者后面长凳的中间而被别人挤压,特别是在烈日炎炎的夏季。我的姐姐们想看晚上的风景,而我没有跟她们争抢。我坐在双胞胎和露丝中间,莎拉坐在父亲和汉娜之间,我们都坐在被压坏的蓝丝绒上面。

在坐马车时候我们通常很安静。即使我们有勇气告诉父亲我们是要去特利托取我的新裤子,而他没有听我们说。他脑袋里想着别的事情。他已经尽力避开主教和执事们了,他们认为他已经与马库斯?保尼的父母见了面,并且结束了他们对阿米什人无休止的指责。他们用无根据和无关的表扬来迫使他,而他所能做的只是逃避。跟我们一样,他的眼睛盯着路面,而路面的平静放大了我们马车的吱吱声和趾高气扬。在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雨水溅泼下来。我转过身去从后面窗户往外看,看着天空,想知道上帝是否也正在看。我感觉他是的,就好像他知道他要看见这一刻一样。

我们驶入了特利托,把马车拴在为阿米什人预留的两根拴马柱上。有两个少女,她们是特利托的双胞胎姐妹,穿着白色的迷你裙和褶边的粉红色吊带背心,坐在拴马柱上,抽着万宝路香烟。她们脸红了,迅速地把烟头扔在地上并用脚踩熄,然后消失在了楼后面,接着又出现在窗户上。她们中的一个打开了户外的扬声器。对杰姬和有着白皙皮肤、浅金色如羽毛般头发的琳恩来说我们并不是陌生人,她们走出来迎接我们。她们尊重我们的忠心,然而绝不会是对冰淇淋的忠心,而是对她们喜欢的广播电台。在轮到我们在谷仓主持招待的时候,在农场上我们会做足够多的冰淇淋,但是除了勒罗伊的汽车收音机之外,我们很少听到现代音乐。杰姬和琳恩在音乐方面很有品位。我们喜欢FM97,是一个本地电台,会播放顶尖的摇滚乐和摩城音乐。冰淇淋就是我们感受格雷迪斯?奈特和马文?盖伊音乐里的基调强节奏的密码,它会在停车场里产生回响,引起我们产生跟看到烟火一样的兴奋感。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杰姬把我举到柜台上,让我尝试最新一批冰淇淋。而父亲则在柜台后面耐心地等着结论。我的姐姐们坐在马车里,听着从室外立体扬声器里发出的音乐。她们的记忆力很好,还常把歌词译成我们的方言,并且希望我的父母不会听见。我的姐姐们坚持说这些歌是她们从阿米什青少年周日歌唱组合学来的,是来自19世纪的福音歌曲的复兴曲调。我的父母跟大多数的阿米什父母一样,不喜欢收音机,但我常常听见母亲在做饭的时候哼着《让我们开始吧》。

天气让我们那晚的计划失败了。闪电划过了霓虹灯,上面的字母R掉了,字母Y像快门一样闪了一下。父亲指着天空。

“没时间品尝了,伊莱。”

我透过窗户看着姐姐们。汉娜使着眼色。凯蒂、露丝和艾拉把头伸出马车外,并对我竖大拇指。莎拉甚至举起手祈祷,他们都为我快要得到有口袋的裤子而兴奋。

“但是他们换了味道怎么办?”我问,更加担心我的新裤子了。我们还没有商量要如何才能真正地拿到裤子--绝对不能在我父亲面前。

“我们不会改变已经持续了上百年的事情。”他说,“同样,他们也不会改变已经持续十年的东西。这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我擦擦鼻头,不太相信。杰姬已经准备好了第一种试吃品。“冰淇淋来啦。”她说,拿出一个蛋筒冰淇淋。她知道这比给我杯装冰淇淋要好,因为蛋筒冰淇淋更方便拿着吃。我露出微笑,她靠近我的脸低声对我说:“你的裤子在外面的牛奶箱里。”

我点点头。父亲清了清嗓子。

“伊莱,天快黑了。我们必须快点。”

“那好吧。一个双球冰淇淋。”

父亲叹着气说:“拜托我们已经有六个双球蛋筒冰淇淋了,还有一个给我的花式冰淇淋。我们可以快点走了吗?”

另一阵电闪雷鸣,屋里灯火摇曳,冰柜也关了又启。

“我们要避开这场暴风雨。”

“这是肯定的,约德先生。”

琳恩把拖把放在一边,之前她在打扫摔碎并溅在地上的可乐瓶。她从杰姬手里拿过来一个蛋筒冰淇淋,然后把它放进一个看起来像是倒转的蛋形纸盒里面。她被一阵汽车喇叭声吓得退缩了一下。一队小运动员挤在三门旅行车里,停在了窗边。一伙戴着棒球帽穿着草色运动衫的男孩儿,隔着挡风玻璃对着杰姬挥手,他们看起来很熟悉。我眯着眼睛看,想要辨认出后面那个坐在疲倦司机旁的男孩儿。他比其他人看起来要胖些,脸红扑扑的,肚子虽被遮住了,但我记得很清楚他是谁。马库斯?保尼似乎也记得我,他对着窗户挥手,估计他把手指弄得僵硬并且不分开。

“嘿,手又大又丑的人!”

“我在这儿。”杰姬喊道,“我的天!你们表现的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你们这只小运动联合会!”

“就是这个男孩儿偷了我的相机!”

“什么?”

马库斯从窗户里伸出手指着我。一个可能是他母亲的女人旋下了驾驶座的玻璃窗。

“他?你怎么知道?他们看起来都一样。”她指着我说。

我用帽檐挡着我的眼睛。

“不,母亲,就是他!快看他的手。”

“我们走吧,父亲。”我说,一边去拿杰姬放在柜台上的蛋筒冰淇淋托盘。父亲拿出钱包。杰姬挥手不收钱并示意外面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闪电在窗户外发出噼啪声,并在天上留下一道银线。杰姬看起来很担心。

“闪电很厉害,约德先生。”

“不给钱我们可不能接受。”

“快走吧,父亲,它们快化了。”我乞求道,眼睛盯着外面的旅行车。杰姬背对着我们,把窗户开得更大来让小队员们点吃的。

我迅速从柜台上跳下来。我不想再冒险地和马库斯多待一秒钟,仅仅是一秒钟就可能改变很多事情。我拿起冰淇淋朝着大门走去,我打开门并用臀部抵着门,等着父亲出来。这时天空像裂开了一般,风雨狂暴地吹进商店。父亲没有动,而是站在不停摇晃的顶风扇下,看上去很迷惑。我从未见过父亲那样呆呆站着,朝上看着风扇的叶片,就好像每一片他都应该读懂一样。

我从窗户往回看,看见马库斯已经从旅行车里出来了,并朝着大门走过来。我的心跳加速。冰淇淋都融化滴在地上了,我决定冒着冰淇淋被淋坏的风险跑进雨中。我没有在牛奶箱那里停下,而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我的新裤子到底在不在里面。

“拿着。”我一边说一边把托盘扔进汉娜手里。我一头扎进马车,爬上后面的座位,坐在双胞胎姐姐中间,而她俩正享受着双球冰淇淋,无暇顾及在旁边又湿又惊慌的我。我蹲在地上,颤抖着。汉娜递给我最后一个冰淇淋,已经化掉一半了。

“你在下面干什么?”

我拿过冰淇淋什么也没说。

“拿到裤子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杰姬说已经准备好了啊。你已经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露丝靠下来,捏着我的肩膀。

“是的,我们刚学到了最后一句歌词‘你真是白费功夫’。”

我的姐姐们就一起模仿起卡利?西蒙的声音来。她们咯咯笑着,“英国人”会自己写歌嘲弄自己让他们觉得好笑。

我没有笑,也不觉得有趣。我甚至没有吃冰淇淋,希望父亲能快点带我们回家。我感到胃疼并且心跳加速。我透过窗户看着父亲,他和杰姬好像正激烈地谈论着什么。他用手指着马车,而杰姬用手指着父亲。她在空气中挥着双手,接着用双臂拍着胸口,摇着头。

“你觉得她是不是告诉了父亲裤子的事情?”我问。

“不,与我们的裤子无关。”汉娜说,并把手紧扣在嘴上看着他们,“杰姬不会出卖你的。”

“那是怎么了?”我问。我想爬上座位自己看看,但又不想被走出门的马库斯看见。

“没什么,伊莱。没什么。”

“杰姬说冰淇淋是免费的。”

“她真的这么说吗?”

我点点头。我难以想象为什么父亲会在免费的冰淇淋上如此大惊小怪。但是这就是重点。没有什么是免费的,没有什么是无代价的。

父亲从拴马柱上解开缰绳,爬上马车,他的衬衫湿透了,粘在手臂上,显出了肌肉轮廓。汉娜递出他的冰淇淋。

“你吃吧。”他说,他的声音很嘶哑,那晚比拍卖还要费嗓子。

“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喜欢香草味的,父亲。”

他转向脸红红的大姐姐。

“到家时我们得谈谈。”

父亲拿过冰淇淋,用左手握着,然后用右手猛拉缰绳,想要控制住被雷电惊吓的马。大雨吹进马车接着突然变成了一阵冰雹,猛烈地击打着挡风玻璃,弹着车顶。父亲想打开车灯,但是不起作用。汉娜望着父亲,显得很担心。她叹了口气,头低着,看着朦胧的玻璃窗。

“我记得叫你们换过电池。”

汉娜咬着嘴唇,凯蒂用胳膊肘推着她。父亲看起来跟那辆旅行车里的父亲一样,疲倦不堪,渴望他的王国简简单单并充满慰藉。我们在特利托停车场的边上停下了,给小联盟的旅行车让道。我们在他们后面上了公路,跟着柔和的车尾灯,但是暴风雨让它很快熄灭了,然后我们脑袋里闪过让暴风雨过了再走的念头。我们离家只有一英里,即使在暴风雨里也只需要不到六分钟。只要在黑暗中加快速度,赶快到家,我们就安全了。

是母亲首先发现了我们。在撞车现场,我穿过臂弯注视着她,而这只手臂就像洋娃娃一样向后弯曲。她一直跪在胡桃树底下,光着脚,内心不可思议的平静。用在花园里我们接受她的指令时的那种仔细观察看着我们,尽管我们那晚的安排与命令毫无关系。我缓慢地用手指穿过一团缠结的头发抓住了她的手。她退缩了一下。我的双手沾着鲜血,大拇指把冰淇淋的蛋筒弄得粉碎,并且湿透了,就像是湿纸巾。我躺着,捏着她的手腕,看着天空穿过月亮的乌云。空气很潮湿而黏腻,一切都太平静了。

“伊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