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光阴似箭,很快,墨文烈登基已有三个多月时间。
秋去冬来,在漫天飞雪中,墨都皇城,又迎来一年一渡的大年夜。
皇宫御花园,墨文烈独自站在雪中,静静赏着园中那一株株迎霜傲雪怒放的梅花,晶莹的雪落了他一头一脸,甚至连眼睫上也挂着密密的雪片,他却象一尊雪雕,始终一动不动。
被他远远赶至长廊下的宫女侍卫太监,个个即担心,又无奈,这个新君,自登基,除了勤政,就总是一脸阴郁地独自沉思,连皇后也不敢过问半句,他们这些奴仆下人,又怎敢多言呢?
天色渐昏,墨文烈终于转过身来,他清楚父皇孩子们都还在等着他吃团圆饭呢。
他大步走上长廊,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那身象征君王威严的明黄龙袍。
径直走向御膳房,走进明亮温暖的屋子,看到,果然,父皇与陈芷青带着孩子都已落坐。
他在父皇下手坐下,眼光洒过,心,莫名一阵纠痛,穹儿….,如霜…,你们在何处呢?今天这个温暖的节日,你们可曾会想起我?
“皇上…..”陈芷青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墨文烈收回飘忽的心神,面无表情的问“什么事?”
“金竹国联姻的事…..,皇上考虑得怎么样了?”
“朕什么时候说要纳妃了么?”墨文烈勉强压下心头的不悦。不知为什么,自从冷如霜带孩子离开,他突然对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兴趣,即使对陈芷青,他也没了最起码的应付。
这几个月,他清心寡欲,专心政事,一直以为,自己一定会非常痛恨冷如霜的,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却发现,起初的恨意不知何时,已全变成了浓浓相思,从最初的相识,到一个又一个难忘的相聚,只有伴着这些甜蜜而又苦涩的回忆,他才能排解无边的孤独寂寞和相思。
从冷如霜消失那天起,鲁戈便被他派出墨都,在全国每一个角落,展开地毯式逐一搜查,他相信终有一天,自己这份诚心,定能感动上天,帮他找到她们母子。
“烈儿,做为堂堂一国之君,不说必得设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总该有几个女人围在身边的”墨天楚在一旁冷冷开口。
墨文烈沉着脸,没有回答,对父皇,他一直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过了年,就纳几个吧”墨天楚看他不吱声,以为他有些心动,干脆替他做主。
“父皇….,皇儿这些琐事,以后,你就不要再费心了”墨文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神情不卑不亢,语气不冷不热。只堵得墨天楚登时变了脸色。
“是不是你登了基,就可以无视父皇的旨意?”
墨文烈抿了一口酒,漫声回应“你永远是皇儿的父皇,我怎会无视你呢?不过,皇儿劝父皇一句,这么一大把年纪,最好能消消火气,皇儿既然连皇位都坐了,还有什么事处理不好呢?你就不要再劳神费心了”
“好….,好…..,你翅膀硬了,父皇管不了你了,父皇难道不知道你想什么吗?无非还在想那个女人,那个狠毒的女人,自己走不说,还带走穹儿,她既然狠毒至此,你还留恋她做什么?你是墨菊国王,不是普通的男子,怎么连这样的胸怀都没有呢?祖宗的脸面,皇家的尊严,都要让你丢尽了”墨天楚虽从皇位退下,却还没从皇帝的感觉中退出,言词毫不留情。
墨文烈被他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半天,才压着怒气,淡声反驳“父皇,皇儿虽是墨菊的国王,却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普通男人,只要皇儿不疏于朝政,其他之事,你老人家今后就不必再多言”
说完,饭也没吃,便起身快步离开了御膳房,只气得墨天楚差点将桌子掀了。
墨文烈回到自己的寝宫静心堂,一进屋,就将自己丢进宽大的龙椅上,心情糟到了极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咀嚼着“冷如霜”这三个字,恨不能咬成碎沫,吞进腹中。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怯怯的敲门声,他微微一愣,在他心烦意乱之时,是谁这么不知趣?
听不到他的应承,门外又重新恢复了静寂,他合上双目,靠在椅背上,再次陷入飘渺的回忆之中。
当回想起冷如霜生孩子时无助痛楚的眼神时,他下意识地按上自己的胸口,只觉那里,早已被疼痛和思念撕扯得支离破碎。
等那波痛楚被他强力压制之后,他暗叹一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这个时间,是他批折处理国事的时间。
门一拉开,他不由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墨无情正可怜巴巴的倚在门边,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他恍然惊觉,刚才那阵怯怯的门声,一定是她敲的,出了什么事么?
见他走出房门,墨无情脸上的泪落得更急,竟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墨文烈牵着她的手,什么也没问,只是牵着她,走向御书房。
等他们进了御书房,在椅子上坐定,墨无情也逐渐平复下了伤心。
墨文烈这才温声开口“说吧,出了什么事?”
“情儿….好想姑姑….”
墨文烈闻听,压下的思念瞬间又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神情顿时一片黯然,无声地将侄女搂在怀中,只觉胸口象压了块巨石般的沉重。
“情儿….不想回乾宁宫,情儿….讨厌那个无心师太”
“什么….无心师太?”墨文烈有些不解。
“就是….胡子管家的女儿啊….”
“什么…..?”墨文烈心咚的一阵急跳,胡子管家?不就是墨文极府上那个贴身亲随吗?
“她天天跟皇后娘娘吵架,皇后娘娘天天哭,情儿….好讨厌她”
“情儿….,你慢慢讲,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入的宫”刹那间,墨文烈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意。
“她叫…..樱桃….,跟我们一起入的宫….,起初,她一直在皇后娘娘带我们常去的那座庙里”
墨文烈只觉脑中轰的一下,象有什么炸开,片刻,便是一片清明,积存了多年的疑惑,看来,今天终于可以解开,当初玄瑜临死想要告诉自己的,一定就是这个消息。
他呼地站起身子,牵着墨无情大步向乾宁宫走去。
守在宫门的太监一见皇上驾到,刚想高声宣报,墨文烈一挥手,示意不必。
自己带着一队御前侍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刚走进陈芷青的寝房,他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语声,娇媚柔婉,一听,便听出是樱桃的声音。
他示意侍卫们领着墨无情等在门外,自己敏捷地拾阶而上。
走到门前,他一脚将门跺开,门里两张娇颜,顿时花容失色。齐齐望着她,只惊得魂飞魄散。
特别陈芷青,更是瘫软在了地下。
樱桃一身灰色道袍,倒显出一番独特的风韵,眼见墨文烈只是板着脸盯着自己,并没发怒,惊惧渐渐消退,脸上随之而起一层诱人的魅笑,拧着腰臀迎向墨文烈“皇上…..已这么久了,看在痕儿的份上,就饶了臣妾吧”
墨文烈缓步走进房门,顺手将门掩上,避开樱桃的投怀送抱,走到椅前一撩衣摆,坐下,盯着樱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平平无奇“你本事真是不小啊….,没看出来,你竟有这天份,藏在我身边这多年都没露出马脚,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皇上….,你说的….,臣妾不懂”樱桃眼里浮起迷茫,心却在下沉,她知道墨无情认识自己,她早想杀了那小丫头,只是陈芷青一再阻拦。
“不懂?别装了,情儿什么都跟朕讲了”墨文烈神情冰冷而淡漠,他要看这个女人还怎么装下去。
樱桃脸色慢慢一片灰青,知道,自己再没有一丝希望可言,绝望象把无情的利刃,在她心中翻搅,她紧咬唇片,只到血丝渗出。
“怎么?到现在还不承认,你是文极插在我身边的密探吗?现在文极已故,你父也与你人鬼殊途,对那些事,难道我还会计较?只是,有一事,我必得查实,痕儿…..到底是不是我的亲骨肉”
墨文烈说出这句话时,大手几乎将椅子的扶手捏碎,他身为一国之君,却竟然会发生这等被人耻笑之事,真是奇耻大辱。
樱桃听了他的问话,脸色瞬间从灰青变成惨白“不,痕儿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怎会这样想呢?”
“你…不要怕,他即使不是朕的亲骨肉,也总算跟朕有些渊源,你若说出实情,我不会杀他,否则….朕立即将你二人押入刑部大牢”
墨文烈已猜出墨无痕的身世,但总要亲耳听到,才能确定,这等事,不容一点差错,不然,将会抱憾终身。
樱桃突然双手捂在脸上,浑身如风中的落叶一样索索发抖,怎么办?这样的绝境她该怎么渡过,她死无所谓,怎么也不能连累了孩儿啊。
想到这儿,她慢慢放下手,探进怀中,摸索到那柄锋利的短匕,这是墨文极被流放前一晚,送给她防身的,上面依然清晰可见莲宇字样。
她捏紧匕柄,一点一点将之纳入袖中,随后垂在身旁。
然后,仰起脸,直视着墨文烈,冷冷说道“现在,你已失去墨无穹,只余无痕这一个皇儿,他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肉,还有追查的必要吗?你不会想让自已断子绝孙吧?她…已不会生育,你就是再纳多少女人,也不能保证一定给你生下皇子,聪明的,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问”
“哼,你打得好算盘,你以为朕会在意什么断子绝孙的要胁?你不这样说,朕还打算留他一条小命,你既如此疼他,朕便随了你的心意,让他陪你一起下黄泉…..来人….”
伴着墨文烈一声怒吼,樱桃突然疯了一般伸出匕首向他冲了过去,墨文烈定定地望着她冲过来的身形,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反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意外,谁也想不到的意外,突然发生,一直瘫软在地上的陈芷青在樱桃冲过自己脚边时,猛然站起身伸出双臂挡在了墨文烈身前。
樱桃猝不及防,伸出的锋芒一下狠狠扎入陈芷青心口,她一愣,还未来得及有所反映,已被墨文烈瞬间击至的一拳重重打在胸口,巨痛伴着翻涌的血腥,让她张口喷了陈芷青一脸鲜红的血。
“来人….速宣太医….”墨文烈搂着陈芷青轻软的身子,嘶声高呼。
这个女人,从儿时就一直喜欢他,一直追到他海岛,即使没有爱也该有份情的,他不能让她死,无论如何也不能啊。
十几名太医整夜守在乾宁宫,墨文烈守在床边寸步不离,黎明时分,陈芷青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无力地示意墨文烈摒退所有人。
墨文烈不知她这是回光返照,还以为她已脱离危险,一脸欣喜,挥手退去屋中所有人。
片刻之间,宽大静寂的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芷青努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三哥….,对不起….,那晚….,我有意….告诉珍妃….,你宿在我的房中…..,,痕儿争礼物….,也是我的教唆……,虽然…,我与她争峰,是樱桃挑拨,但….总归是我有心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等我知道一直….被她欺骗后….,我已无力….摆脱….,她威胁….,会告诉你一切…..,我不想….失去你…,我好….爱…..你…..”
“青妹…,别说了,三哥都知道….”墨文烈眼见她痛苦的模样,想着她这些年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嗓子有些哽咽。
“爱一个人很累…..,很苦…..,却也很甜…..,我死亦….无憾,….”说到这儿,陈芷青脸上忽然浮出一丝美丽的笑容,随着那笑容,微眯的眼眸渐渐一点一点合在了一起。
“青妹…..,青妹…..”墨文烈发现异常,嘶声痛呼,但,陈芷青一缕香魂早已不知飘向何方,而后数年,墨文烈想起她的话,她的笑容,才明白,那一挡,根本就是她有意而为,明知得不到他的爱,也不再有生育的希望,她早已没了生的念头。
陈芷青的离世,再次带给墨文烈空前的打击,他天天只有废寝忘食的处理政事,才能艰难地渡过每一个孤苦的夜晚。
由于墨天楚的坚持,在樱桃死后,墨无痕被送于民间收养。
一晃三年过去,由于墨文烈的勤政,墨菊处处安居乐业,五谷丰登,只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尊贵的帝王,没有皇后,没有皇子,甚至没有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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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媚的春日,金竹国临潼镇外小溪边,一个气质优雅高贵的美丽女子,站在枝繁叶茂的竹林中,静静望着溪边一个正在浣洗衣服的女人。
从旭日初升,她已站在林中,从妇人来,到她夫君领着孩子将她唤走,她一直静静地站在林中望着。
她是冷如霜。而她看着的人是莲宇跟温月蓉,还有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儿子。
从离开墨都那一天,她就一直想来看一眼的,却因为意外的有孕,而拖了这么久,看一眼,她才会真正安心,尽管为他们生活得这么平庸而心痛,但至少他们平安无事。
溪边已杳无人影,只有空气中还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她慢慢转回身,向竹林深处走去,竹林那边,还有她一双儿女在等着,想着爱子爱女,伤感渐渐从她脸上淡去。
可是,一出竹林,那齐刷刷站立的兵士,一下令她脸色大变。
鲁戈满面风尘,凝神站在最前面,他身边,王五跟王五媳妇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不安地向林中探望着,一看到她出现,不由齐声高呼“东家…..”
而她两岁多的小女儿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冷如霜收起震惊,稳下心神,缓步走了过去,将女儿抱在怀中,客气地跟鲁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还好吧?”
“不好….,,为了找你,我都累出了一身毛病”
“太夸张了吧?”冷如霜不由失笑。
“不夸张,累出一身毛病的,不止是我,还另有其人….如果你还在意我这个朋友,就请跟我一同回国面圣,否则,你就赔还我一条手臂”
冷如霜皱了一下眉,鲁戈何时变得这么油嘴?但,鲁戈这条手臂真的一直是她一块心病,还真是被他将得没了计策。
“不管你想不想留在皇上身边,总得让皇上见见他亲生骨肉吧,至少也要让小公主知道她父皇长得是什么样子”
这一句,正中冷如霜的软肋,眼神更加游移。
“皇上…..这几年,精神一直不大好….”鲁戈淡淡一句感慨,一下瓦解了冷如霜几年的坚持。
她偎着女儿娇嫩的小脸,长叹一声“唉,罢了,看在你的手臂之上,就回去一趟吧,但你得答应,以后,还要认我这个朋友”
鲁戈一听她应允回国,心一松,差点软在地上,听了她的要求,哪还会反对,赶忙连声应承。
当天,他们便启程赶往墨菊。
连赶了半个多月,他们终于来到榕城,虽然再有几个时辰就可到墨都,但冷如霜执意要在榕城住一宿。
鲁戈不敢违逆,当退吩咐随从安排客栈,一边悄悄派人飞赴墨都,报禀皇上。
一天的时光,冷如霜带着儿子女儿游遍了榕城的大街小巷,并将义父的骨灰埋入庙旁的竹林,看到曾经的假坟还有迹可寻,尘封的记忆就象发黄的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
只觉心底深处那处凝固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晚上,等两个孩子睡着之后,她悄悄走出客栈,来到曾经与墨文烈相处过的那间客栈之前,默然站在暗处,回想着当初两人灸热的激情,不觉一阵失神,已过去了这么久,一切还能开始吗?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将她紧紧环抱,她条件反射地一个后肘狠狠向后捣去,不期然,一声低沉磁性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霜儿…..,是我…..”
冷如霜身子一僵,手肘抵着身后的结实的胸膛,却再没一分气力。
“天下事,是不是一饮一凿自有定数?没有玄瑜,我不会被流放海岛,不被流放,我就会与你失之交臂….没有文极,不占青莲,我们不会再重逢,而留下莲宇,冥冥中,就是为了找寻你的回归……对吗?”
墨文烈滚烫的脸颊,滚烫的话语,烫得冷如霜浑身再无一丝冷硬。
“好了,别肉麻了,先给你提个醒,你女儿最讨厌别人碰我,连穹儿也不许,你以后在她面前,可要小心些”
“放心,我会连女儿一起征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