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紧紧盯着她的双眸,足足盯了几分钟,只见黑白分明的眸子,始终清澈到底,没有任何慌乱,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游疑,难道,自己的直觉有错?
他沉思着没有应答,一时之间,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言词,转身,坐回了凳子。
回身之际,看到冷如霜正毫无顾忌的弯腰搀扶打水女。
强忍的怒气再次升腾,声音却出奇平静“打水女,冷如霜昨天来找你,所为何事?”他将予头转向小蝉,希望能从她身上打开缺口,并没阻止冷如霜天真的举动,难道没有自己的命令,打水女胆敢起身?
虽然他明知冷如霜说的有道理,但总觉着有些现象,令他无法完全释疑。
她昨天为什么会好端端的指挥伙房女做菜?又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这个好象没什么交情的打水女?以她的性子,这一切是不是都有些不太合乎情理?
小蝉一直俯着身子,不敢抬头,果然如白袍所料,轻轻拒绝了冷如霜搀扶的好意,听问,下意识的瞅了一眼站立一旁的冷如霜,然后,轻声回答“她….给婢女带来….一包蘑菇”
“蘑菇?”白袍心中杂乱的麻团,似乎找到一缕头绪,他稳了稳心神,沉声又问“蘑菇现在哪里?”
“婢女….当时就吃光了”说这话时,小蝉声音小得象蚊子哼哼,冷如霜一直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听到这儿,不觉扯出一抹淡淡的嘲笑,这个自私的傻女人,原来也会羞愧,其实….大可不必。
“只有你一个人吃么?阿古没吃?”白袍有些失望,扫了一眼那张沉默的冷面孔,忽然暗想,会不会自己对她成见太深了?
“他…..当时还未来”
听了打水女的回答,白袍陷入沉思,心中疑团却又涌起,冷如霜怎会这么好心,给这个打水女送东西吃?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打水女,我再问你最后一问题,阿古昨晚来以后,有没有再出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你仔细想一想?”
小蝉听问,慢慢抬起头,怯怯地望一眼白袍,又怯怯地瞅一眼冷如霜,蒙着雾气的眼珠,快速地转来转去,好象在做着巨大的人神交战。
“快说”所有的人都看出了小蝉的异常,司女官明哲在一旁重重吼了一嗓子。
小蝉最后看了一眼冷如霜,不停旋转的眼珠终于安定下来,头一低,语调平平,语音急促的说出一串,令大家无比震惊的话语“回岛主,阿古大人,昨晚也曾吃过蘑菇,不过,不是冷姑娘给我的那份,而是冷姑娘看到阿古大人进来,匆忙离去时,不小心从身上掉落的另一小包,但…,阿古大人吃了以后,并没任何异常”
她此话一说,屋里屋外顿时静得没了声音。
不论小蝉最后如何为冷如霜解说,她都有了不可避免的嫌疑。
顿时,人们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冷如霜,却见她依然一脸镇静,没有丝毫慌乱。
白袍盯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冷颜,盯了好久好久,他在等着她的辩解,他知道,她一定会的。
果然,冷如霜浮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之后,便是一个反问“小蝉,他吃的时候,你在吗?”
“在,一直都在”小蝉显得很配合,大约她自觉冷如霜为她偷偷送来食物,自已却将她陷入这样一种危险境地,很是内疚。
在这海岛,只有冷如霜还将她当成人看待,肯听她哭诉憎恨百花园,憎恨男人的言论,她的确有发自内心的愧意。
“那你认为,你吃的跟他的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一模一样,我看得清清楚楚,无论颜色,还是形状,即使是香气,都一模一样,我一直在旁边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所以….阿古大人在一旁吃时,我舍不得走开,一直在一旁看着他吃….”小蝉回答得没有一丝含糊。
冷如霜将平静的目光洒向白袍,洒向明哲,洒向阿龙,“你们昨晚不是也吃了蘑菇吗?现在不一样好好的?你们觉得,仅凭一包他自己捡拾的蘑菇,就定我的罪合适吗?难道我冒着被蛇咬的生命危险,为你们找来美味佳肴,反倒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你们认为合适吗?
如果你们一定要给这件事找个说法才能了结,我看,倒不如说,这一切是上苍的意思,更妥贴,他作恶多端,祸害了多少可怜的女人,还残忍的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样的人,上天不许他活,也无不可,真不晓得,你们为什么非要为这样一个禽兽,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当初他婆娘跟孩子死时,也不是悄无声息,不了了之吗?他为什么要特殊呢?死了只当为城堡清除一个祸害,扔海里喂鲨鱼就是”
冷如霜轻描淡写一席话,说得全场动容,昨晚参加酒宴,和她一同入山的,都脸露汗颜。
白袍第一次听她提到被蛇咬,心莫名抽了一下。只觉心底某一处柔软,开始变痛,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很在意这个冷硬的臭女人。
他暗自叹息一声,罢了,一切皆是人的命,阿古走到这一步,的确跟他自身有很大干系,罢了。
一念及此,浑身的暴怒渐渐消散,他起身,走到冷如霜面前,语气平缓而蕴含情意“他当然是特殊的,从我八岁起,他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当时,他只有六岁,我们常常一起玩耍,一起私逃学堂,但最后,挨罚的总是他一人,他跟了我十八年,只在这远离大陆的孤岛就有十年,…..,
若不是因为我,他可以活得更好,所以….,我纵容他玩女人,放纵他无所顾忌,我早发过誓,无论他犯了怎样的过错,也绝不会要他的性命,他摔死孩子,是我让他暂时躲入百花园的,因为当时….,你疯狂的样子,没有人会怀疑,你杀他的决心,但他还是死了,幸好你不是凶手,不然,我一定会杀你为他报仇,一定会的…”
随着回忆,浓重的阴郁又在白袍眼中浮现,刺得冷如霜竟不敢直视,她微微垂下眼睑,掩饰心中的惊异,看不出,这家伙还挺重情,一直都以为他很滥情。
“算了,人已死,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或许真如你所说,是上天将他收了去,明哲,将阿古葬入大海吧”
听到这样的结局,众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整个海岛,除了白袍,他没有一个朋友。
明哲应承一声,随口问道“岛主,打水女是不是可以放了?”
“阿古死在她的床上,说明两人有缘,就让她陪阿古一起去吧”淡漠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
小蝉傻了,冷如霜呆了,本已走开的岛民又不觉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不是小蝉害了他,他即死,为什么还要再搭一条无辜的性命?你不觉这样做,会加深他的罪孽么?”冷如霜突然撕去平静,冲白袍狂吼。
白袍忧伤的眸子,紧紧凝视着死去的阿古,听到冷如霜的大吼,皱了一下眉“我做事需要你认可吗?明哲,还不去?”
小蝉似乎已被完全吓傻,忘记了求饶,也忘记了哭啼,就那样傻傻地瞪着无神空洞的眼光,瞪着走向自己的两名壮汉,一下软瘫在地上。
冷如霜被白袍的冷漠,气得两眼喷火,怒不可竭,双臂平伸,象保护幼仔的母鸡,护在小蝉身前“我就是不许你们这样无视人的生命,无视人的尊严”
白袍猛地回过脸“什么尊严,什么生命,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违背的我旨意,你也不行,别逼我对付你”
冷如霜阴着脸不畏所动,依然牢牢地挡在小蝉面前,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保护每一个人,但她要倾尽全力做到问心无愧。
“阿龙,阿虎,给我将她拖开”白袍一声令下,两座“铁塔象山一样压过来。
眼看两人就要走到近前,冷如霜忽然一横心,冷冷喊道“站住,别过来,我有话说”
白袍头未回,抬手一挥,阿龙两人停了下来。
“是不是找到真凶,就可以放了小蝉?”冷如霜沉声发问。
白袍唰地回转身,瞪着冷如霜的眼神,深邃得象一望无际的大海,“是,有真凶,就可以放了这打水女,但,我想你一定想象得出,真凶的下场,是么?”
冷如霜轻轻一笑,那笑容竟隐约有一丝绝世的凄美,冰漠的视线直直地望进白袍深如大海的眼眸,然后,定定的开口“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怎能因为自己而再害一条命呢?不用惊奇,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是凶手吗?
对,我就是真凶,至于工具,当然就是那包蘑菇,小蝉曾说,那包蘑菇跟她的一样,其实,本来不一样的,小蝉吃的是褐色的,而他吃的是紫色的,只是经过加热,它们便再无不同,这些知识,你们这些远古之人,永远也不会懂。
至于他的死,我以为,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在我眼里,他与禽兽没什么两样,没想到,这样的禽兽却有你这个强有力的后盾,我早该想到的,自古以来,就有一句成语叫狐假虎威。
但即使我想到,也依然会如此做的,不然,我怕自己会一直生活在不安的恶梦之中,实言相告,从见到他活着那天起,我就一直处心积虑想要他的命,做人,就要恩怨分明,做人,就要有原则。
杀他,我只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昨晚他不来,如果昨晚他不吃我有意掉落的食物,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碰他一根毫毛,所以….我说,一切皆是天意,好了,真相大白,你可以放了小蝉吧?要杀要剐我全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