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主异国遇险
宋仁宗天圣九年,在北地辽国,正是辽圣宗太平十一年。虽然已是暮春时节,但北方气候毕竟与中原不同,这时仍是飞沙扑面,朔风劲吹。
这一日,辽国西京大同府天低云暗,冷雨纷飞。中午时分,城中华严寺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杀伐之声,原来是一队辽兵在此围住了一队宋军,双方短兵相接,正自酣战。辽兵约有五百余人,来势汹汹,直向华严寺正门冲去,看样子是想破门入寺,硬闯进去。把守寺门的宋军却只有三四十个人,虽然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却个个奋勇杀敌,寸步不让,把个寺门把守得严严实实。辽兵虽然人多势众,但一时之间却也冲不进去。地上已经躺了不少尸体,双方各有伤亡。雨越下越大,战况也愈加激烈。
突然听得“啊”“啊”两声惨叫,又有两名宋军被辽兵砍翻在地,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石板铺就的台阶。辽兵的包围圈渐渐缩小,刀剑相加,越逼越紧。这时,一位白袍宋将突地发威,手中长枪一起,红缨抖开,耀眼生花,只听扑扑扑三声连响,早已搠翻三名冲到台阶上的辽兵,鲜血狂喷,染红了他身上的战袍。长枪打横一扫,刚刚冲上台阶的辽兵又被逼退下去。
白袍宋将大喝道:“兄弟们听着,千万别让这些契丹狗贼冲进寺里面去。”听到他的呼喝之声,剩下的二十多名没有受伤的宋军将士纷纷向他靠拢过来。大家连在一起,互成掎角,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人墙,挡住了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辽兵。
辽兵仗着人多,拼死前冲,前面的人刚刚倒下,后面一拨人却又猛扑上来,呼喝喊杀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激战中,又有数名宋军负伤倒地,同伴来不及将其救起,后面的辽兵便蜂拥而上,一顿乱刀,将其砍成肉酱。如此一来,宋军结成的“人墙”顿时瓦解,大家被辽兵隔成数股,各自为战,顿时失去照应,威力大减,惨叫声此起彼伏,双方又有数人倒下。宋军防线一破,立时便有数十名辽兵冲上了台阶。
正在这时,白袍宋将身后紧闭的寺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长发小辫,鬓戴珠饰,却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宋人女子,容颜清丽脱俗,极是漂亮,但却满脸惊惶之色,正敛声屏气,举目四顾,似乎是想探看外面的战况,一见寺门前遍地死尸,血雨涌流,立时便吓得脸色苍白,连门也忘记关了。
白袍宋将一眼瞥见她,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叫道:“公主,外面危险,快些进去。”刚一分神说话,一名辽兵百夫长乘其不备,突然冲上前来,钢刀从底下反撩而上,砍中了他的小腿,鲜血顿时涌出。白袍宋将大怒之下,一个回马枪,红缨一闪,只听噗哧一声,明晃晃的枪尖从那名百夫长右眼扎入,自脑后穿出。那名辽兵连哼也不哼一声,就倒地而死。
辽兵中有人听得懂汉话,大叫道:“啊,这女的果然是南朝公主,大伙齐心协力捉住她,献给皇上做登极大礼。”辽军中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刀光闪动,一齐向寺门杀来。
白袍宋将虽然听不懂契丹话,但从辽兵语气神态中早已猜出话中大意,止不住心头火起,眼见四名辽兵已冲到面前,正一齐举刀向他砍来。他不退反进,双手横枪一举,一招二郎担山,架住四把钢刀,右脚足尖猛地从底下穿出,只听叭叭叭叭四声连响,四名辽兵立时丢下兵器,倒在台阶下,抱着膝盖惨嚎不已,原来白袍宋将使的是十二路潭腿,早已将四人膝盖骨踢得粉碎。众辽兵不由大吃一惊,纷纷止步不前。
经此一缓,白袍宋将回身环顾,只见身前身侧全是辽兵,自己手下十余名宋军将士竟已全部战死。他不由心头一凛,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牙骂道:“契丹狗贼,老子跟你们拼了。”长枪一提,抖起碗大的枪花,扑通一声,将迎面扑来的一名辽兵捅了一个透心凉。接着一招怪蟒翻身,长枪指东打西,连挑带刺,接连搠翻十余名辽兵。
他立马横枪,守住寺门,虎目圆睁,气势凛然,怒吼道:“有我符飞羽在此,谁敢动公主一根手指头?”辽兵见他浑身是血,威若天人,不由心生怯意,怔在当场,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冒然上前送死。
原来那从寺门中探头观望的女子,正是宋朝先皇真宗皇帝的次女、当今仁宗天子的亲妹子升国公主赵灵。半个月前,升国公主奉旨离京,前往辽国上京临潢府与辽太子耶律宗真和亲。谁知出了雁门关,踏入辽国国境,一路北上,刚到辽国西京大同府,就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是辽国上京皇室内乱,当今辽帝耶律隆绪的次子、秦国王耶律重元收买朝廷宫卫军,联合东部延琳叛党,忽然起兵逼宫,害死了耶律隆绪、齐天皇后以及太子耶律宗真,召告天下,自立为帝,同时下令屠杀契丹国内所有反对他称帝的臣工将士民众百姓。一时之间,叛军铁蹄肆掠,横行霸道,辽国上下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升国公主刚到大同府,西京留守萧孝先便为叛军所杀。公主正进退两难之际,送亲的队伍与叛军遭遇上了,叛军想将公主扣为人质以掣肘大宋皇帝,双方展开了一场血战。公主的护送队伍虽然有一千余人,但除去服侍公主的宫女太监和一众奴仆,剩下真正能上阵打仗的,却只有负责护卫公主的禁军马步军总统领、上骑都尉符飞羽和他所带领的四百多名禁军。
宋军与辽国叛军数次交锋,由于敌众我寡,加之地形不熟,总是节节败退。苦苦支撑了三天时间,最后退入了华严寺中。华严寺其时早已被叛军血洗一空,寺内僧众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一座空寺却正好让公主安身。公主退到华严寺时,一众宫女太监死的死,散的散,身边已只剩下三四十名禁军将士和二十几名伤兵。
公主在华严寺中躲避了一天,今日中午,毕竟还是被一队叛军发现了,符飞羽只得将公主安置在寺中,自己率众出门迎敌。谁知辽军来势凶猛,一场厮杀下来,三四十名禁军兄弟竟全部阵亡,实在令人痛惜。
想及此,白袍宋将符飞羽心中怒火更甚,猛然大喝一声,长枪如蛟龙出海,搠翻一名辽兵之后,挑起他的尸体,直往辽军阵中砸去,哗啦一下,辽兵立时被撞倒一大片。突地听得左侧脑后刀风飒然,已知有人绕到身侧挥刀偷袭,当下竟不回头,反手一枪,枪尖从那辽兵咽喉刺入,将他死死钉在了一根大柱子上。
便在这时,忽觉脚下一阵刺痛,低头看时,一柄长长的钩镰枪自辽军阵中贴着地面伸过来钩住了他的脚踝。符飞羽脸色微变,一跃而起,谁知辽军狡诈无比,第二柄钩镰枪早已在半空中等着他,只轻轻一挥,便已钩住他右边肩膀。符飞羽人在半空,无法闪避,只好反手拔枪,想要架开对方兵器。谁知自己长枪在那柱子上扎得太深,连抽两下,竟没能拔下来。他心头一沉,大叫道:“吾命休矣。”只听喀嚓一响,右边手臂已被连皮带肉钩了下来。
符飞羽惨叫一声,痛晕倒地。两名辽兵大步赶上,在他身上连砍数刀,正想将他的头颅割下带回邀功,后面的辽军却已等不及了,一拥而上,从符飞羽身上踩踏而过,直向寺门撞去。
只撞得两三下,那门就哗啦一声被撞一开了。升国公主赵灵这时正躲在门后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只盼老天保佑符将军能杀退辽国叛军,化险为夷,却不知宋军早已败亡。寺门一开,她便被撞倒在地,不及爬起,辽军便已一拥而入。
升国公主抬起头来,满脸惊恐之色。凶神恶煞般的辽军乍见如此美丽脱俗的南朝公主,也不禁为之一呆。一名辽兵收起钢刀,卷着舌头用南朝官话问道:“你是南朝公主吗?”
公主何曾见过这种阵势,直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半天才从地上爬起,颤声道:“我、我是南朝升国公主……你们想干什么?”
那名辽军嘻嘻一笑道:“你别害怕,我们不会杀你。皇上初登大宝,正缺个后宫娘娘,你是南朝公主,配他正合适。”其他辽兵听了这话,也都一齐哄笑起来,神色间大有轻薄之意。
“不、不,我不去上京,我要回家……”公主又惊又怕,急得几乎要哭起来。
“现在可由不得你作主了。”辽兵脸色一沉,蓦地抓住了她雪白的手腕。公主一面挣扎一面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可那辽兵五指如钳,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哪里挣脱得开。公主急中生智,张嘴便朝他手臂咬去。
那辽兵痛得大叫一声,松开了手,心中恼怒非常,举起巴掌,狠狠朝她脸上掴去。巴掌尚未落下,他却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双眼翻白,再也站不起来。众人定睛一瞧,却见他脖子后面不知何时竟已挨了一箭,利箭由后脖颈窝射入,自前面喉结下透出,力道之强,世所罕见。难怪他连哼也不哼一声,就倒地身亡。
众辽兵不由大吃一惊,回头一望,身后门外,除了辽军自己人,就是遍地死尸,哪里见得着半个外人?众人不由暗自称奇,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又向公主逼近过去。三个胆大的辽兵偏不信邪,见四周并无异常,便又一齐伸手朝公主抓去。手指刚刚触及公主的衣服,忽听“嘣”一声清脆的弦响,嗖的一下,三支利箭闪电般自门外疾射而至,不偏不倚,刚好射中三人后脖颈窝。对方一弦搭三箭,居然还有如此准头,着实令人吃惊。辽兵尚未反应过来,又是三支利箭激射而至,距离公主最近的另外三名辽兵应声倒地。
“什么人?”辽军顿时大乱,纷纷涌出寺门外,一面持刀结成阵势,一面四下搜寻敌踪。可是风雨交加,四野茫茫,并不见对方人影。
辽军中,一名百夫长沉不住气,跳出队伍用汉话道:“藏头缩尾,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站出来跟你爷爷我一较高下。”
“契丹狗贼,竟敢出口伤人,你活得不耐烦了?”大喝声中,一只巨鸟忽地自东北方向一株大树上飞掠而至,待落到眼前,众辽兵才看清楚,原来那不是鸟,而是一个人,一位身形魁伟脸膛黝黑作宋人打扮的男子,左边肩头斜背着一个箭囊,右边肩上斜插着一柄长剑,背负双手,神情若定,目光却像闪电一样扫向一众辽兵。
那名辽军百夫长心中暗吃一惊,盯着他问:“暗箭伤人的就是你?”
宋人男子点头道:“正是。”
辽军百夫长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退后一步,双手握刀,如临大敌,喝道:“来者通名,本将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宋人男子哼了一声,冷冷地瞧着他,道:“凭你也配问及大爷名讳?”
辽军百夫长脸色一变,怪叫一声,上前一步,举刀直往他胸口劈来。宋人男子也不拔剑,只侧身微闪,避过刀锋,左手一探,已扣住对方脉门,右手曲肘一撞,肘尖正好抵在对方胸窝。辽军百夫长砰然一声,往后便倒,口鼻喷血,已然毙命。
这名辽军百夫长虽然脾气火爆,但论到武功却是这一伙辽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在这位宋将手下,却连一招也应付不了。余下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人人危惧,再也无人敢冒险上前挑战。
忽然,一位身着火红色狐裘的辽将自队伍中站出来,将手中钢刀高高举起往宋人男子身上一指,嘴里大声吆喝了一句什么契丹话,辽军将士顿时精神一振,嗬嗬怪叫着,挥舞钢刀直向那名宋将掩杀过来。
那宋人男子却也不惧,夹手夺过一把钢刀,身形一旋,已拦腰斩杀数名辽军,再反手劈出两刀,鲜血飞溅,顿时又有两颗辽军人头滚落在地。那身着狐裘的辽将又是一声吆喝,辽军虽然面露怯意,却不退反进,反而把那宋将围得更紧。
宋人男子一瞥之下,已然猜出那狐裘辽将定是一名千夫长,这伙辽军多半是由他统领。当下手上发力,将钢刀上下翻腾舞出一团凌厉的刀花,杀开一条血路,直向那人扑去。那辽军千夫长十分狡猾,一见情势不妙,立即朝辽军阵中退去,同时嘴里不住吆喝,发号施令,调遣辽兵围追堵杀。
宋将追他不上,心头火起,丢下钢刀,双足一顿,自刀光剑影中冲天而起,足尖往一名辽兵头顶一点,人已跃到半空,左手持弓,右手自背后箭囊中抽出一支利箭,弓弦一响,箭去如飞,居高临下,叭的一声,正中那名辽将后心。对方应声栽倒。
辽军本就心生怯意无心恋战,此时一见折了主将,登时阵脚大乱,一声呼啸,抢了那千夫长的尸体,往南逃去。
宋人男子也不追击,回身踏进华严寺,看见公主,单膝着地,纳头便拜,道:“末将救护来迟,让公主受惊了,请公主恕罪。”
公主一见是他,不由惊喜交加,扑了上来,一把扶住他道:“石将军,你怎么来了?”
石将军禀道:“皇上听说辽国上京有变,担心公主安危,特地下旨命末将前来援接公主回汴京。”
原来宋仁宗虽然身处汴京城,但耳目却极为灵敏,惊闻辽国叛军作乱,皇室有变,公主身陷绝境,当即就要出兵辽国,救应公主,朝中一班大臣也持此议,太师庞坚更是极力怂恿皇上举倾国之师御驾亲征,一为营救公主,二欲趁乱征服契丹,永绝后患。惟有左丞相吕夷简却极力反对,力陈出兵征辽,时机尚未成熟,仓促出兵,只会自取其辱。况且自先帝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罢兵已二十余年,若为营救公主而毁盟弃约,轻启战端,实非大宋百姓之福。再则率兵远征,大队军马行进缓慢,远水难救近火,只怕大军未出雁门关,公主已处境堪忧。
仁宗闻言,暗自点头,问:“吕爱卿,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朕只有这么一个皇妹,难道你叫朕弃她不顾?”
吕夷简奏道:“非也。臣以为,公主不可不救,但眼下还未到大宋与契丹破脸之时,故不可明救,只能暗救。”
仁宗身子前倾,探身相询,道:“暗救?”
吕夷简道:“为今之计,只有派一武功高强为人机警且熟悉辽国地形之人率领一队精兵暗中潜入辽国,伺机接应公主回京。”
仁宗听罢点头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见,何人可担当此任?”
吕夷简道:“除了石敢当石大将军,臣不作第二人想。”
仁宗大喜,道:“正合朕意。快宣石将军晋见。”
石敢当石大将军何许人也?他乃开国大将石守信之孙、延庆公主与驸马爷石保吉之子,当朝右卫大将军兼禁军殿前都指挥使。据说石敢当少有奇遇,得拜湘西雪峰山灵霄隐者为师,成为这位当世第一大剑客的关门弟子,习得一身好武艺,除了剑法高超,尽得其师真传之外,更兼精通兵法,弓马娴熟,是一位难得的将才。
先帝景德元年,辽军大举南侵,当时石敢当刚满周岁,其父石保吉为朝廷左卫将军兼驾前排阵使,率兵北发御敌,连克数城,力杀契丹第一悍将萧挞览,大振军威。但后来轻敌大意,于澶州南城中计被俘,囚禁在辽国上京十四年,后于辽圣宗开泰七年为辽人所害,尸骨存于上京皇宫西侧归魂庄。五年后,石敢当艺成回京,单枪匹马,一人一剑,三次潜入契丹,终将父亲骸骨盗回,安葬在汴京城西金明池边母亲延庆公主墓旁。辽国上京,皇宫重地,防范何等之严,他却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境,无论孝心胆识,俱为当世罕见。一时之间,被誉为神将。
石敢当的母亲延庆公主乃当今皇上的姑母,正是因了这层关系,石敢当与升国公主赵灵这对表兄妹打小便在一起生活玩耍,两人可谓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非辽国太子耶律宗真来访时一眼看上了公主,执意要两国和亲,升国公主也不会以千金之躯远嫁北方苦寒之地,说不定石敢当也早已成为驸马爷了,真可谓造化弄人。而公主的和亲之路竟又凭空生出这许多波折这许多艰险,更是令石敢当牵肠挂肚无比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