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说皇上要派他前往契丹接应公主回京,石敢当不由大喜,立即上朝晋见。皇上问他需要多少人马?他说人多目标太大易被辽人发现反而坏事,他无需一兵一卒,只要皇上给他准备两匹好马就行。皇上满口答应,走下龙廷,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说:“石爱卿,朕的皇妹可就交给你了。”石敢当何等聪明,自然听得出皇上的话外之音,不由大喜过望,立即领旨谢恩,抖擞精神,下殿准备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已收拾停当,挑选好马匹,打马出京,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两匹快马轮换着骑,终于赶在第二天天亮之前进了雁门关,将圣旨给守将祝怀义看了。祝怀义知道事情紧急,耽误不得,立即打开北门放他出关,临行之时又给他补充了干粮和水。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关外十余里之内只见青山,不见人烟,是为宋辽两国交兵的缓冲地带。穿过这片蛮荒之地,便是辽国国境。是以一出雁门关,石敢当便格外小心,不走大路,专拣山林小道前行,尽量避免与辽军遭遇。行了一百余里,到得辽国边城怀仁,终于打听到公主舆马已到西京,立即打马赶至。
可是大同府如此之大,再加上叛军肆掠,人心惶惶,他除了打听到公主的护卫禁军已多次与辽国叛军交锋且伤亡惨重节节败退之外,再无公主任何消息。如此一来,他更加为公主的安危担心起来。
在大同府转了整整半天,也没有找到公主,心中更加着急,忽然听到城中华严寺一带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打斗之声,心知不妙,立即冒雨循声赶到,正好遇上公主被困就要落入辽军手中,危急关头,刻不容缓,立即跃上一株大树,居高临下,连发数箭,替公主解围。经过一番拼杀,终于杀退了辽兵。
眼见公主安然无恙,石敢当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安稳稳放下来。
二 将军大义救人
公主得救,见到石敢当,就像看见久违的亲人一样,想起这些天来所受的惊吓与委屈,不由鼻子发酸,竟顾不了自己公主的身份,一把扑进他怀中,嘤嘤缀泣起来。
石敢当心中涌起一阵怜意,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背,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公主,别哭了,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欺侮你了。”
公主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拉着他的手脉脉地看着他道:“石大哥,今生今世我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石敢当心神一荡,忍不住就要伸手拥她入怀,一诉离别相思之情,但一想到现在所处的环境,不由心头一沉,旋即宁定,轻轻放开她的手,正色道:“公主,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咱们快走罢。”说罢撮唇长啸一声,啸声刚落,便听得不远处传来马匹嘶鸣之声,似是在回答他的啸声一般。只一眨眼间,便有两匹白色俊马从东北方向奔驰而至。那马身形高大剽悍,四腿修长,浑身雪白不见一根杂毛,极是罕见。两匹白马奔至近前,用头挨一挨他的胳膊,显得极为亲热。
石敢当拍拍马背道:“这是临行前皇上亲自为我挑选的两匹好马,都是大宛名驹,一匹叫大雪儿一匹叫小雪儿,脚力极好,奔行如飞,这几天随我从中原远赴契丹,早已同我混熟了,所以很听我的话。此去雁门关不过二百余里,咱们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算上沿途绕避辽军的时间,也无须一日时间便可抵达雁门关。一到关内,咱们就安全了。”
“那真是太好了。”公主双手一拍,面露喜色,但转念一想,却又柳眉微皱,犹豫道:“可是……他们怎么办呢?”
“他们?”石敢当不由一怔,瞧瞧满地躺着的死尸,疑惑地问,“什么‘他们’?”
公主看他一眼,却不说话,拉着他直往华严寺内走去,穿过大雄宝殿、过殿和观音阁,来到地藏阁,石敢当听见里面窸窸窣窣似有人声,推门一瞧,不由吓了一跳,只见这小小的地藏阁中竟密密麻麻地挤着三四十个人,或坐或躺,有人喘气有人轻咳,空气十分沉闷。再一细看,却发现原来是一些受伤的宋军和商贩打扮的汉人百姓。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公主见他脸色不悦,急忙解释道:“这二十五位禁军兄弟都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的。另外这些人都是来辽国做生意的汉人百姓,只可惜他们时运不济,在辽国遇上战乱,不但被抢光货物钱财,还被叛军追杀,听说大宋公主在此,便都跑来避祸。”
石敢当已然猜到她的心思,不由浓眉一皱道:“难道你想带他们一起走?”
公主点点头道:“是的。他们或是我大宋落难的百姓,或是为了保护我而不幸受伤的禁军,现在外面叛军肆掠局势动荡,咱们若不带他们一起入关,他们留在这里必然会为契丹叛军所杀。试问如此关头,我作为大宋公主,又怎能扔下他们不管呢?”
石敢当不由沉下脸来,道:“他们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皇上只叫我救公主回去。”
公主不悦道:“难道你就真的如此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石敢当道:“我救他们,可谁又来救咱们?咱们只有两匹马,这里却有三四十个人,而且老的老伤的伤,连行路都困难,怎么能长途跋涉,怎么能躲避辽军?”
公主道:“只要你肯带着他们,即便是走路咱们也要一步一步挨到雁门关。”
石敢当看她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去,冷冷地道:“如果我执意不肯带他们入关呢?”
公主粉脸微红,生气地道:“那我情愿留下跟他们死在一起,也绝不一个人跟你回去。”
“你……”石敢当脸色一变,瞧着公主,气喘吁吁,却说不出话来。他和升国公主自小一起生活玩耍,知道她虽是一位生活在皇宫内金枝玉叶般的公主,却常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虽然性格温柔,但若发起脾气来,却是倔强得很。她轻易不拿主意,但若是拿定了主意,却是任何人也没法改变的。眼下危机四伏,辽国叛军随时都有可能再来,自己若和她说翻了在此僵持下去,那可不妙。
再低头看看地上那些受伤的禁军和身处异邦为躲避辽兵追杀而前来投奔公主的大宋百姓,却发现他们也都在抬眼望他,目光中透着无奈的哀求和求生的欲望,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竟忽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父亲在上京被耶律隆绪囚禁整整十四年,最后终于被辽国宫卫军侍卫司的人残忍杀害,要是当时有人肯救他……
良久,他终于叹口气,对公主道:“你知不知道,若是咱们两人独自上路,日夜兼程,以大小雪儿的脚力,明日天亮之前必定能抵达雁门关。但是如果带上这些人,咱们就得一步一步走回去,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要在路上耽搁四五天才能入关。而且拖着这么长的一条尾巴,非但行进不便,而且还极易被辽军发现。况且他们又都是些伤兵残将,毫无战斗能力,倘若遭遇辽军,那是极为危险的。说不定非但救不了他们,还会连累公主……”
公主看着他,眼中充满恳求之色,道:“即便如此,总算大家还有一线生机,但你若不带他们走,他们置身异国,身处乱世,就真的只能坐在这儿等死呀。”
石敢当心中一软,长叹一声,道:“也罢,咱们一起入关。但是有一个条件,我只能带无需别人照顾自己能独立行动的人走,那些行走不便要别人扶着背着才能勉强上路的,为了不拖累大家一起丧命,只好请他留下听天由命。”
“石将军,您放心,虽然我们都受了伤,但还能走路,要不然咱们也不能跟着公主走到这华严寺来了。”
“正是,您放心,咱们不会拖累别人的。”
一听石敢当这样发话,那些躺在地上的伤兵急忙挣扎站起,以树枝拄地,来回走动几步,以证明自己可以自行行走,无需别人搀扶。
石敢当点一点头,目光又落到坐在角落里的那几个汉人百姓身上,只见其中有一个老头儿,身形佝偻,须发皆白,似乎有一大把年纪了,不由暗暗担心。那老者身边一位中年男子急忙站起身,脸上带着谦卑的笑意,道:“将军放心,俺父亲出身猎户,平时在边境一带做些兽皮买卖,别看他年纪大了,可身子骨硬朗着呢,上个月还在俺山东老家十字山上杀死过一只半岁大的老虎。不信叫他老人家跑几步给您看。”
石敢当微微一笑,道:“那倒不必,能走就行。”又上下打量这中年汉子一眼,只见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羊皮夹袄,面色蜡黄,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光芒湛然,格外有神,不由留上了心,问他道:“你是山东人么?你姓什么?”
那人躬着腰,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将军话,俺爷俩都是山东猎户,闲时出来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俺姓胡,叫胡达尔,俺爹没有名字,大伙都叫他胡老爹。”
石敢当不再多问,扫了大家一眼,见众人都站立起来,便清点了一下人数,包括公主和他自己在内,总共是四十三个人。他点一下头,清清嗓子道:“很好,既然大家都能走路,那赶紧收拾一下,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启程。”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晚下来,这正是避开辽军混出城去的大好时机。石敢当看见人群中有两名妇女,看样子是哪位商贩的家属,便将她俩唤过来,让她们一路上侍奉公主。他领着公主及众人出了地藏阁,穿过几间殿堂,来到东面正门口,吱嘎一声打开寺门,正要跨出门去,忽见前面不远处火光闪烁,马匹嘶鸣,脚步杂沓,不由脸色一变,道:“不好,辽军来了。”急忙将大小雪儿牵进来,复又关好寺门,领着众人疾步往后门走去。
穿过寺院,来到后面,却发现后门早就被封死,只有一堵高高的院墙挡住去路。公主不由暗暗叫苦,石敢当一笑而道:“不妨事,大伙退远一些。”他把负在背上的剑拔出来,夜色下,只见那柄剑竟比平常的剑要长出一尺有余,而且剑面也宽阔许多,通体乌沉沉地泛着幽光,十分碜人,竟然是一把用乌金铸造的重剑。
众人退后几步,只见他挥剑在院墙上连砍数下,墙上立时便裂开几条缝隙。他还剑入鞘,双掌扬起,运足力气,直往墙上拍去,只听“砰”一声巨响,墙上石屑纷飞,似乎连整个华严寺都震动了。只拍得两三掌,那厚厚的石墙竟轰然一声,震开一个大窟窿。众人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再击数下,墙上的窟窿越来越大,已能容一个人低头穿过。石敢当拍拍身上的灰屑,自己先行钻出去,见华严寺后门外并无辽军,这才放心,把手伸进洞内,将公主扶出,后面众人也都跟着鱼贯而出。
其时大雨已停,冷风却还在嗖嗖地刮着,天上无星无月,四野黑沉沉的不见半点亮光。石敢当心中暗喜:真乃天助我也。脱下外衣给公主披上,然后扶着她乘上小雪儿,自己则骑了大雪儿在前引路,领着众人放开脚步往南而去。
不多时,来到南门城墙下,远远的看见城楼上灯火通明,刀枪晃眼,辽军盔甲鲜明,来回走动,把守十分严密。石敢当心中暗叫不妙,心想若只我和公主二人,骑着大小雪儿,自可硬闯出城,可现下领着这班残兵败将,却就麻烦多了。想及此,回头望一眼,心中竟有些后悔起来。
他急忙下了马,躲到一所房子后面,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在羊皮上的地图,晃亮火折子,认真细看起来。这张地图是他数年前进出辽国盗取父亲遗骸时经过认真勘查亲手绘制的,想不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看了半晌,发现大同府东南方向的御河边有一座无名小山,山中有一条荆棘小路,正好可以绕出城去,虽然要多绕行十几里山路,但比硬闯出城要安全得多。
石敢当不由大喜,仔细辨明道路认清方向,这才熄灭火折子,收拾起地图,带领众人折向东南方向而行,来到御河边,沿河而下,摸黑上山,寻路而去。
半夜时分,出得城来,一路上并未遭遇辽军,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正自高兴,忽听一人叫道:“哎哟不好,辽军放火把华严寺烧了。”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望时,果见大同府内华严寺上空大火冲天,金蛇狂舞,直把半个天都烧红了。大家见了这等火势,不由心口怦怦直跳,均暗自庆幸自己走得及时,若留在华严寺内,现在只怕早已葬身火海,不由更加感激公主和石敢当石将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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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石敢当一行已沿御河而下,离大同城十余里路远。朝阳初升,寒意渐止,公主红着脸将披在身上的外套还给石敢当。石敢当见公主在马背上颠簸了整整一夜,面露倦怠之色,心想此地离城已远,料想辽军一时之间不易追上。便翻身下马,让众人坐在堤岸边稍息片刻。他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让公主吃了,然后将剩下的全部分给众人。
大家正吃着干粮,忽听身后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之声。石敢当不由脸色一变,暗道这些契丹叛军可来得真快呀。目光四下一扫,看见堤坡下有一片树林,急忙牵了马,引着公主和众人走进去,悄悄在树林中藏好。
不消片刻,那马蹄声已渐渐驰近,石敢当探头一看,来的果然是一队契丹骑兵,约有一百余人,奔行并不甚快,似乎并不是为追赶他们而来。当辽兵队伍从眼前经过时,这才看清楚,原来队伍中押着一辆囚车,囚车里囚着一个人,披头垢面,浑身是血,好端端的一条手臂已经不见了。公主不由失声惊叫起来:“这不是符统领吗?”原来那被囚之人,正是护卫公主的禁军统领符飞羽。公主大惑不解,又道:“他昨天不是遭了辽军毒手吗,怎么……”
石敢当稍稍一想,便已明白过来,道:“昨天他只是重伤昏死过去,辽军大队人马去华严寺抓咱们,扑了个空,却正好把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他给抓住了。”
公主不由担心地问:“他们要把他押去哪里?”
石敢当道:“这条路是通往朔州方向去的,听说朔州节度使李四海早已投降叛军,他们定是要把符统领解去朔州。”
公主急道:“那可糟了,咱们快去救他。”
石敢当却摇头道:“咱们刚刚摆脱辽军,一去救人,咱们的行踪马上就会暴露在辽军眼皮子底下。”
公主急了,忙问:“那怎么办?他为了保护我而断臂重伤,咱们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辽军抓走?”
石敢当忍不住瞪着她道:“难道你想为了救他而牺牲我们这里所有人么?”
公主急得几乎要哭起来,使劲扯着地上的青草道:“可是……可是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石敢当一时无计,不由沉下脸去,不再说话。正在这时,从后面走上来一个人,道:“石将军,小人倒有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既能救得了符统领,又不致令辽军发现公主的行踪。”
“哦?”石敢当回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正是那老猎户胡老爹的儿子胡达尔,便问,“你有什么法子?”
胡达尔道:“这一带地处偏僻,少有辽军出没,将军可让我等护送公主折向西南,先行一步。待我等走远了,将军再追上辽军,劫了囚车,与咱们会合。从这里往西南不远,有个地方叫韩家岭,乃是咱们取道雁门关的必经之地。我们和公主在那里等将军取齐之后,再行上路。这样一来,辽军必定发现不了咱们的行迹。”
石敢当听了,在心中暗自点了一下头,可是若是要公主独自跟着众人离去,他却又放心不下,一时之间,委实难以决定。公主早已看出他的心思,道:“胡大哥这个主意不错。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我们在前面韩家岭等你。”
石敢当看她一眼,还是有些犹豫,道:“可是……”
公主打断他的话道:“好了,不用可是了,就这么决定了,你去救人,我们先走一步。你不用担心,万一我们真的遭遇辽军,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跑,以小雪儿的脚力,谅那些辽军一时也追不上。”
石敢当点一点头,心想若要救人,也只有冒险一试了。又向众人吩咐几句, 这才让公主掉转马头,引着众人从树林后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