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跑两步,脚下忽然绊着一件东西,踉跄一下,“扑嗵”一声扑倒在地上,膝盖被摔得隐约作痛,眼前金星乱冒。他回头一看,绊倒自己的居然是小珍的一只脚。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珍小珠看起来虽然娇小玲珑弱不禁风,其实却身手敏捷身怀武功。若在平时,这两个小丫头武功再了不起,也绝非他京城小神捕如风剑剑如风的对手,可眼下自己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居然连两个弱质少女也可以欺侮他,不禁悲从中来。
小珍小珠仍旧看着他嘻嘻一笑,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扶起他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一条走廊,经过一处庭院,两个少女把他带到一间没有灯光的小房子里,房中空荡荡冷清清的,除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别无他物,与其他房间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小珠把他推进屋,道:“公子,请你暂且在此委屈一宿。我俩就在门外侍候着,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两人转身出门,锁上了房门。
剑如风举目四望,只见这间房子比其他房子结实多了,门厚窗牢,不要说他现已失去内力,就是平时,也不一定能从这里轻易逃出去。看来,自己已注定命丧于此了!
此念一闪,不觉悲由心生,十分沮丧。颓然坐下,心中忽然想道:葭妹此时在干什么呢?她会想我吗?她又怎会想到,她的如风哥现已形同废人身陷龙潭生死难料呢?
他坐着,想着,由于连夜奔波,频频遇险,一路担惊受怕,时至此际,已觉疲惫不堪,头脑中晕乎乎的,一阵睡意涌上来,接连打了几个呵欠,双目轻闭,竟在不知不觉中靠着椅背,进入了梦乡。
梦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陆蒹葭,只有她那晶莹的泪珠。眼泪不停地流着,把他的心也流碎了。
不知睡了多久,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一惊而醒,睁眼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少女,正是先前那个绿裙丫鬓。他微微一惊,刚要开口,绿裙少女忙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朝他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千万不要出声。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只粉红色的小药瓶,递到他手中道:“公子,这里面是曼陀罗花毒的解药,你中毒太深,多闻几下,便可化解体内所有花毒,恢复如初。”
剑如风大觉惊奇,半信半疑地接过药瓶,看着她问:“姑娘,你是……?”
绿裙少女朝他莞尔一笑,道:“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在胭脂楼里,有个胖男人欺侮我,你还救过我呢!”
剑如风一怔,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少女竟是他追踪西门惊梦第一次到胭脂楼里遇见的那个玲珑姑娘。他惊讶地问道:“玲珑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道:“我本身就是这儿的丫鬓,只因前段时间胭脂楼的胭脂姑娘身边缺人,所以主子就叫我过去胭脂楼帮忙。现在,胭脂姑娘身边有人了,所以我又回到主子身边来了。”
剑如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主子跟红胭脂是一伙的?”
玲珑道:“不能说是一伙的,只能说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胭脂姑娘将自己在胭脂楼物色到的英俊青壮年男子送给主子们,并以此赚了大钱,而主子们则利用她为自己挑选中意的男子来满足自己。她们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且与胭脂姑娘合作的主子很多,远不止我们家主子一个人。”
剑如风盯着她问:“那你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这里不会是真正的仙境、你家主子也不会是真正的仙女吧?”
玲珑噗哧一笑,道:“什么仙境、什么仙女,那是骗你这种人的。”但是,话至此处,她忽然停住,看着他换了另一种语气正色道:“好了,公子,我只能向你说这么多了,要是再多说半句,我和我家里所有的人都会没命的。这件事你也不要问不要查了,凭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斗不过我家主子的,再说此事牵涉面广滋事体大,卷入其中的远不止我家主子一个人,你知道得越多危险越大。你快走吧!按照惯例,主子利用完你之后,不会留下活口。我来救你,已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了。”她拿出一把三尺七寸长的剑交给他,“这是你的剑,我顺便给你带来了。门外的小珍小珠两个丫头已被我暗中引开了,但很快就会回来。你恢复体力之后,赶快走吧!”
剑如风还想问她点什么,门外远远的已传来了脚步声。玲珑脸色一变,急道:“公子,多谢你那晚的相救之恩,我能力有限,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先走了。”说罢,急忙退出房门,从门前花圃中的小路上快步离去。
剑如风不敢多作考虑,急忙拿起解药,揭开瓶盖,一缕清香飘然而出,他急忙用力吸了一口,顿觉全身一振,十分清爽。再闻几下,顿感心明眼亮,脑海中一片澄明,腹部发热,体内真气涌动,内力充盈,犹胜从前。
他不由大喜过望,忙将剩下的解药藏好在身上,提剑跃出门去,却正与去而复回的小珍小珠撞个满怀。两个少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剑如风快如闪电般点中哑穴,呆在那里。剑如风念她俩只是奉命行事,并无大奸大恶之举,并且对自己也还算“客气”,便也不为难她们,将她俩僵直的身子移到门边,关好房门,乍一看去,似乎她俩仍在守门,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此时此刻,他当然不想就此离开,内功一恢复,他顿时胆气倍增,决定再闯龙潭虎穴,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清楚明白。
他回忆着先前小珍和小珠带他走过的路线,似乎是先经过一条走廊,然后再穿过一处院落。他一边用心回忆,一边循着原路走回去。
果然不出所料,走廊的尽头就是他先前所见到的那排装饰华丽外表气派的房子。但他记不得他与红裙女郎呆过的是哪间房子,正想从头开始,一间一间找过去,忽听身侧不远处有人朝他大喝道:“什么人?干什么?”
他一惊,举目细看,这才发现在这排房子的四周黑暗处竟隐藏着许多手持利刃锦衣华服官差模样打扮的人。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里,离他最近的一名官差已举刀向他劈过来,同时嘴里大喊道:“兄弟们快过来,有刺客!”
剑如风仓猝之中,拔剑接了他一招,不由暗自称奇,对方刀猛力沉,招式精妙,绝非一般的官府差役,实乃江湖上少见的高手,只怕大有来头。斜目一看,对方又有七八名帮手涌来,均是身手敏捷气势不凡之辈。
剑如风权衡一下,觉得久战下去于己不利,再说此地情形他心中已有底,不如及早脱身为妙。
去意已决,如风剑剑出如风,唰唰唰,一连三剑,快如闪电,狠似毒蛇,分刺对方全身三处大穴,迫得对方不得不连退三步,待要反击之时,剑如风已双脚住台阶边的石柱上轻轻一蹬,手搭房檐,身轻如燕,人已跃上屋顶,踏着琉璃瓦片如飞而去。
跃过几排房屋,回头见身后无人追来,这才略微松口气,站在最高的一处房顶举目四望,四面房连房屋连屋,屋宇连绵不绝,光线明明暗暗,一时之间竟辨不出身在何处,更不知出路在何方。
无情剑客
剑如风正自犹疑不决,忽然发现脚下是一道幽长的九曲回廊,似乎正是他刚下马车走进此间时,那白衣男子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后带他走过的一段路。他心里一动,翻身跃下欲探究竟,但人在半空,一股杀气倏然袭来,一支长剑已从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方向悄然刺来,直指他前胸。
剑如风虽惊不乱,身子悬空,双脚“抱”住廊檐下的一根石柱,身子一旋,已转到石柱后面,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对方长剑刺空,他人已凌空翻身,跃上走廊。
走廊里灯火通明,但却空无一人。芒刺在背,杀气已从背后袭来。剑如风忙暗运真气护住全身,同时转身。
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背后。
来者四十余岁,白衣长衫,手提一柄三尺长剑,剑未出鞘,杀气已出鞘。此人仿佛是一具从棺材中走出来的尸体,全身上下透着彻骨的寒气,冷冷的注视着他。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便是一种最可怕最危险的表情。
剑如风怔住了,原来来者就是那个带他进入此间、被小珍小珠称为高先生的白衣男子。
剑如风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如风剑,盯着对方道:“阁下是什么人?”
白衣男子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
剑如风问:“为什么要我的命?”
白衣男子道:“因为来过这里的人,绝对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就算有人能出去,那也一定是变成尸体被人抬出去的。”
剑如风道:“没有人想来这鬼地方,是别人强迫在下来的。”
白衣男子道:“这并不能成为我不杀你的理由。”
剑如风盯着他,盯着他的剑,冷冷一笑道:“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杀得了我?”
白衣男子看着他道:“年轻人,你有这种想法,不但危险而且愚蠢。因为本人出道江湖三十余年,还从来没有遇上一个我杀不死的人。”
剑如风笑了,在这种气氛里,在这种情况下,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不得不佩服他。他笑着道:“看来你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因为你今天终于遇上了一个那样的人。”
白衣男子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仿佛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危险都不足以令他的脸色稍微有点变化,这样的人不但可怕,而且是十分可怕。他缓缓拔出剑来,盯着自己的对手,冷静地道:“我不想和你多说废话——现在,拔出你的剑!”
剑如风没有动。他在看对方的剑,剑长三尺,剑脊微凸,锋芒毕现。剑身镌刻“无情”二字,细如发丝,极难入目。此剑一出,天地间寒气陡增,杀气更浓。
剑如风盯着这柄剑,盯着剑身上的两个字,忽然全身一震,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他退了一步,吃惊地问:“难道、难道阁下就是京城两大绝顶高手之一、号称剑出无情的无情剑客高人杰?”
对方双目如电,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冷地道:“算你还有些见识。”
剑如风忽然眼睛一亮,如一道金光闪过天边,瞬间扫尽天地间无边的黑暗,所有围绕在他脑海中悬而未决的疑问在这一刻豁然贯通,所有真相都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明了。他脱口说道:“连西门惊梦这样的成名高手都被人一剑穿心,毫无反抗之机,我早就应该想到,放眼京城,除了像你剑出无情无情剑客这样的绝顶高手,又还有谁能办得到?”
高人杰道:“你的确早就应该想到,一剑穿心过,连毙十九命而未留下丝毫痕迹,这样干净漂亮的案子,除了我无情剑客高人杰,又还有谁能做出来呢?”
剑如风盯着他道:“你说你只杀了十九个人,难道快嘴书生梅瘦竹不是你杀的?”
高人杰道:“高某杀人,杀了便是杀了,绝不会不承认,但阁下若将别人杀的人作的案子也算在高某名下,那高某可不大乐意。”
剑如风一怔。“是他?梅瘦竹是他杀的!”他忽然跳起来,兴奋地道,“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高人杰问:“你明白了什么?”
剑如风道:“我明白了你就是京城连环血案的直接凶手,同时也明白了谁是这起系列杀人案的帮凶,哪些人是躲藏在幕后的真凶。总之,该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想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
高人杰的眉头渐渐缩拢,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这下,你就更加没有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了。”不待对方拔剑,他已身形一转,带起一阵龙卷风,身体陡然拔高五尺,三尺无情剑如毒蛇吐信,在半空之中连挽三朵剑花,分刺剑如风前胸三处大穴。
剑如风一怔,那神秘黑衣人在树林里暗袭西门惊梦时,不也正是用的这一招吗?
高人杰与神秘黑衣人,一白一黑,剑法竟又如此相似,都是一剑穿心,致对方于死地。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此时此际,杀气已侵入肌夫,他无暇多虑,忙“呛啷”一声,拔出如风剑,三尺七寸长的剑身,在灯光下耀眼夺目。
如风剑出,剑出如风,一道闪电般的剑光,迎面斩断对方杀气。无情剑剑势受阻,威力顿减,三剑皆刺空,从对方身侧而过。高人杰不由对他多看了一眼,道:“江湖青年一辈中,像你这样的高手并不多见。”
剑如风持剑而立,抚剑一笑,道:“江湖中年一辈中,像阁下这样恃强凌弱嗜杀成性的人物也并不多见。”
高人杰看着他忍不住皱皱眉头,忽然道:“我看你一点也不像一个江湖中人,倒像一只游水的鸭子。”
剑如风一怔,忍不住笑道:“你说我像一只鸭子?”
高人杰看着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点头道:“对,你就像一只鸭子,只有鸭子死到临头嘴巴还会这么硬。”
话一出口,剑出无情的三尺无情剑也悄然出手,没有声音,没有变化,没有剑花,没有任何预兆,有的只是速度和杀气。仍然还是那一招“一剑穿心”,长剑去如闪电,以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直刺对方胸口。
最直接最简单的招式,往往也最有效。
剑如风曾经看见有十几个人被他的长剑刺穿胸口,对他这招“一剑穿心”当然早已心中有数,而且早已想好了破解的办法。
他想好的破解之法就是,根本不去破解它,而是在对方出剑之时,自己也出剑,在对方长剑直刺自己胸口之时,自己的长剑也刺向对方胸口。
———要对付那些简单直接快捷的招式,你惟一的办法就是比对方更简单更直接更快捷。
剑如风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高人杰的无情剑刺过来,他的如风剑也同时刺了过去。
招式相同,出剑的时间相同,攻击目标的部位也完全一致。
假如高人杰一剑刺穿剑如风的心脏,那么他也会同时被对方一剑穿心。
两柄长剑在半空中交错而过,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和力量,分别指向对方。
高人杰做梦也没有料到对方竟会用自己的剑法来破自己的招式,他的脸色忽然有了一丝丝变化,变得更加苍白,变得更加难看,变得更加可怕。
剑如风料定对方最后一定会被迫撤剑招架,因为像高人杰这样的顶尖高手,绝不会使用这种与对手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招式。再说,就算对方至死不撤剑,自己与对方同归于尽,一命换一命,也不算吃亏。
他长剑疾刺!
他胸有成竹!
他面露微笑!
两柄利剑越刺越快,距对方的身体已越来越近,剑如风似乎已胜券在握,只要对方撤剑变招,他便有机会给对方致命一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却再也笑不起来。
因为这时他看见对方动了一下,但却并不是撤招回剑,而是左手忽然提起剑鞘,握在胸前,只听见“呛啷”一声,剑如风手中三尺七寸长的如风剑,竟被对方牢牢套在剑鞘中。
剑如风不禁为之色变,而更要命的是,对方长剑已长驱直入,直抵他胸口,距他的身体已不足三寸距离。
他呆住了。
一切已成定局!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高人杰嘴角抽动,露出了一丝阴冷得意的笑容。
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能笑到最后吗?
“噗哧”一声,这是剑尖刺入身体的声音。
鲜血飞溅。
高人杰呆在那里,笑容僵在脸上,恐怖而滑稽。
他的剑,在距剑如风一寸远的地方停住。
他忘记了一件事,他忘了他的剑只有三尺长,剑鞘也刚好是三尺长,但剑如风的如风剑却有三尺七寸长。
长出的七寸剑尖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破鞘而出,刺进他的胸口,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心中一痛,终于尝到了被人一剑穿心的滋味。
这滋味并不好受,但他必须承受,这就是嗜杀者的下场,这就是失败的代价。
———玩火者必自焚,杀人者必被杀。
他表情痛苦,双目暴瞪,看着剑如风,吃力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剑如风道:“在下如风剑剑如风。”
高人杰踉跄一步,差点倒下,道:“原来是京城小神捕剑如风,怪不得有这么好的身手。”他喘了口气,又颤动着嘴唇,问道:“陆、陆天沉是你义父,是不是?”
剑如风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