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杰再也支撑不住,脚步凌乱,如醉汉一般向后退去,嘴里喃喃说道:“很好!很好!很好!”连说三声,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喉节一抖,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身亡。
剑如风看着他的尸体,轻叹一声,从他身上拔出长剑,还未来得及拭尽剑尖血迹,便听脑后倏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又有利器袭到,他转身已经来不及,忙将头一低,一支利箭带着一阵劲风,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叭”的一声,射在前面的一根石柱上,箭尖竟没入数寸。这是何等可怕的硬弓强弩,这是何等厉害的弓箭手。
他回头看时,身后已有一排手持强弓,背负利箭的弓箭手朝他涌来,一边向他搭箭狂射,一边齐声大叫道:“刺客在这儿杀人啦!大伙快过来!快过来!”
四下里呼应之声顿起,看来对方还有不少人手正朝这边涌来。
乱箭如雨,已近在面前。剑如风急忙抓起高人杰的尸体挡在跟前,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一瞬之间,高人杰就被射成了一个刺猬。趁对方换箭之机,他身形一掠,如飞鸟一般,向着走廊另一头奔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处围墙两扇大门,大门紧闭,门下站着两排手持长枪的护卫,正对着剑如风虎视眈眈。
剑如风脚步缓了一缓,身边便有几十支利箭呼呼射过。他轻轻一跃,纵上墙头,身后的利箭便也紧跟着射到了墙头。他不敢停留,急忙翻身跃到墙外。
墙外有一条小路,路边有一座假山,山前有一处葡萄架。
小路两头,脚步杂沓,杀声阵阵,均有弓箭手向他冲来。而身后的喊杀之声也越来越近。四面受敌,只要他稍不留神,就会变成一只刺猬。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正欲冒着箭雨冲杀出一条血路,忽然一个脑袋从假山后面悄悄探出来,朝他轻声喊道:“公子,这里四面已被团团围住,紧似铁桶,你冲不出去的。”
剑如风一怔,定睛一看,原来是玲珑姑娘。
玲珑用手一指,道:“那边葡萄架下有个山洞,是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通向外面。你……”话未说完,便听她“哎哟”一声叫,一支乱箭射中她的肩膀,吓得她掉头就跑。
剑如风用剑挡开几支射到面前的利箭,急忙跑到葡萄架下,撩开藤叶,果然露出一个山洞。山洞内里宽阔,洞口有若隐若现的车辙,想必那辆神秘马车送他进来时经过的秘密通道就是这儿了。身后追兵已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他不及细想,急忙钻进山洞。
山洞里阴风阵阵,漆黑一团,他摸索着疾步前行。
……
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走出山洞,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天上没有星月,也看不见云朵,先前的狂风暴雨也早已过去。
只是令剑如风没有想到的是,秘密通道的出口居然就在雷公山雷公庙背后。也就是说那神秘的黑衣人用那辆黑色的马车载着他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只不过是为了迷惑他而故布迷阵,围绕着雷公山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起点而已。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山洞深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就像一阵沉闷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就连脚下的山石也似乎跟着颤抖起来。
他浓眉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向后大步退去。刚退出十余丈远,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似乎山崩地裂一般,巨响过后,再看那山洞,早已塌陷下来,被岩石彻底堵住了。
他料想对方一定估计他还在通道中摸索,而且也怕他出去之后,向世人泄露这条秘密通道,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炸药炸毁了这条通道。就算他能侥幸活着出去,以后也再没办法找到这条通道了。
他一面暗骂对方用心险恶,一面迈开大步朝山下走去。
山风吹来阵阵秋天的凉意,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精神更加抖擞。
天边,阴霾消散,曙光微明。
如风剑出
三天之后。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京城,六扇门总堂。
六扇门总捕头陆天沉正一边坐着喝茶一边听着几个属下汇报近日侦查京城连环命案及缉捕凶手的进展情况,并且不时插进几句自己的评价。
忽然,一名差役前来禀报:“大门外有一位白眉道长求见总捕头。”
陆天沉一怔,道:“什么白眉道长?请他进来。”
少顷,差役领着一个人走进来,果然是一个眉须皆白鹤发童颜发髻高挽的老道人。陆天沉并不认识此人,不由暗皱眉头。
白眉道长向他稽了一礼,道:“陆捕头,贫道有要事相告,请摒退左右。”
陆天沉看了他一眼,见他故弄玄虚,不由面露愠色,但几个属下还是知趣地退了出去。待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之后,白眉道长忙回身关紧房门,忽然叫道:“义父,你不认得孩儿了?孩儿是如风呀。”说罢,他揭下人皮面具,拔下假眉假须假发,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果然正是京城小神捕剑如风。
陆天沉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惊喜地道:“风儿?果然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连为父也给你瞒住了。”
剑如风道:“如今印着孩儿画像的通缉令已贴得满天都是,孩儿若不这般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只怕早已成了六扇门高手的剑下亡魂,哪里还能见到义父。”
陆天沉尴尬一笑,道:“为父也是迫不得已。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你尚是戴罪之身便越狱而逃,为父不得不下令通缉。不过为父早有交待,任何人不得伤你性命。你这孩子,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叫为父和蒹葭好生为你担心。”
剑如风一听他提及“蒹葭”二字,不由心中一痛,问道:“葭妹她……还好吧?”
陆天沉道:“好倒是好,只是为你担心得哭了好几个晚上呢。”
剑如风心中不觉有些甜蜜,却又有些苦涩,道:“让义父和葭妹为我担心了,全是孩儿不对。孩儿越狱而逃,并非贪生怕死逃脱罪责,而是独自一人查案去了。”
陆天沉看着他眉头一扬,道:“哦?那你查到了一些什么呢?”
剑如风道:“孩儿已查清此案全部真相,只是还有一些细节尚待证实,但相信彻底破获此案,缉拿凶手,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陆天沉略感意外,目光一闪,盯着他半信半疑地道:“哦?是么?你且说来听听。”
剑如风看着他道:“自今年四月至今,京城各处连续发生血案二十余起,被害者包括京城雄风镖局少主人叶枫、西门世家西门大少爷西门惊梦以及他的未婚妻肖玉儿、快嘴书生梅瘦竹等二十一人。据我所查,这是一桩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连环系列杀人案。凶手杀人,并非为杀人而杀人这么简单,其幕后还有极其复杂的隐情。”
陆天沉的眉头渐渐皱起来,问道:“有什么隐情?”
剑如风起身踱步,低头沉思片刻,似乎是在考虑怎样才能把真相更简洁更明了更清楚地说出来。他抬起头来,缓缓地道:“这桩连环血案与京城一户豪门人家密切相关。此户豪门,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美女如云,妻妾成群。但其主人却有一块心病,那就是自己已届不感之年,家中妻妾虽不计其数,但却并未为他产下一男半子继承香火。偌大的家业,自己百年之后却无人继承,实在令他大伤心神。所以,他休掉了原来的正室夫人,发下话来,众多妻妾之中,若有谁能为他产下子嗣,继承衣钵,便立即扶她为正室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妻妾们闻听此言,立即相互争宠,在主人面前各施手段,欲让他在自己肚子里种下子嗣,好母凭子贵,青云直上。但是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们发现主人患有肾病,早已丧失生育能力,要想跟他睡觉后生出一个儿子来,那比登天还难。最后她们决定自己想办法让自己的肚子大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三个人出现了,这三个人就是胭脂楼的红胭脂、无情剑客高人杰和那个身份神秘的黑衣蒙面人。”
陆天沉忍不住问:“这三个人在这桩奇案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
剑如风道:“这三个人在这桩连环血案中,起着最主要最关健的作用。他们三人与那些想生孩子但却又没有办法怀上孩子的女人们一拍即合,达成了一个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罪恶协定。”
陆天沉道:“什么罪恶协定?”
剑如风道:“首先,由红胭脂在胭脂楼专门负责物色合适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最起码要达到三个要求:年轻力壮、相貌英俊、身体健康。他们事先会准备好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荒野无人的地方,当然,为了安全起见,这辆马车每晚所停的位置都不会相同,有时在京西,有时在城南,有时在山下,有时在河边。当红胭脂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并用计骗其上了这辆黑车之后,便飞鸽传书通知神秘黑衣人前去赶车。为了以防万一,神秘黑衣人绝不会揭开车帘去探视坐在车子里的人,更不会跟他讲话,所以大多数时候,神秘黑衣人也不知道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坐车的人也不会知道赶车人的身份。神秘黑衣人的任务就是将马车经由秘密通道赶往这户豪门宅院的后门口,然后以拍门为号,通知早已在豪宅中等候的高人杰出来接人。然后由高人杰负责将‘猎物’带给有需要的豪门怨妇们享用,一来可以用这英俊男子来慰藉她们寂寞的心灵,二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怀上身孕,好让自己在主子面前更加得宠。享用完毕之后,为了不泄露个中秘密,当然不能让‘猎物’留下活口。于是,这些‘猎物’还在温柔乡中迷醉尚未来得及穿上衣服之时,便被高人杰一剑穿心,刺于剑下。然后又连夜将其尸体运出,弃之荒野,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毫无痕迹……当然,每完成一次这样的交易,那些受益的女人们都会付给他们三人一笔不菲的报酬。”
陆天沉边听边想边点头,道:“你的推理并非没有道理。”
剑如风接着道:“这样的交易他们一共做了十八次,都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但就在他们做第十九次交易时,却出现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第十九只‘猎物’西门惊梦因为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所以逃过一劫,侥幸活了下来。”
陆天沉接口道:“这无疑是对红胭脂、高人杰和那神秘黑衣人的最大威胁。”
剑如风点头道:“不错,只要他还活着,他们三人所干下的罪恶勾当就随时有可能暴露出来。所以,如果他们三个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置他于死地,以绝后患。这次动手杀他的并非高人杰,而是那个神秘黑衣蒙面人。第一次夜袭西门楼,由于西门惊梦的未婚妻肖玉儿拼死相救,所以以误杀肖玉儿而告终。”
陆天沉道:“但是显然神秘黑衣人不会就此罢手。”
剑如风道:“是的。西门惊梦清醒之后,决意自己动手调查此事,亲手报仇。为了不让红胭脂认出他,他先化了装易了容,然后再次来到胭脂楼,为的就是让红胭脂再次引导他坐上神秘黑马车,找到杀他的人。但是不幸的是,鬼手婆婆的易容术虽然骗过了红胭脂的眼睛,却瞒不过神秘黑衣人。他一路跟踪,终于在城南那片树林里找到了杀他的机会,一剑穿心,从背后杀死了他。但令他感觉到不妙的是,他的杀人行径被六扇门的杜五跟踪发现了,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杜五叔。他杀了杜五叔之后,体力已消耗过半,这时却忽然发现树林里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与我交手一个回合之后,他已试出我的武功高低,觉得要杀我远不如杀西门惊梦和杜五叔那么容易,所以并不与我久战,而是设下阴谋,嫁祸于我,使我成了杀死西门惊梦和杜五叔的凶手。而神秘黑衣人杀人之时,为了迷惑别人,用的也是和高人杰相同的招式,所以西门惊梦和杜五叔的死法与京城连环血案中被害人的死法完全一致,都是一剑穿心,当场毕命。所以别人完全可以认定,杀死西门惊梦和杜五叔的凶手,也就是京城连环血案的凶手。如此一来,我就成了京城连环命案的凶手,被关进了大牢。”
陆天沉忍不住皱眉道:“如此看来,为父那时将你关进大牢,是中了那厮的奸计了。”
剑如风淡然一笑,未置可否,道:“我逃出大牢,沿着西门惊梦留下的线索,一路追查下去,最终通过红胭脂坐上了那辆神秘的黑马车,潜进了那户豪门宅院,几经惊险,终于杀死了那个嗜杀成性的杀人魔头高人杰。逃出来之后,我又花了三天时间,仔细调查,一 一为自己的推理找到相应的证据。”
陆天沉听到此处,眉头一展,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感觉到他的推断很有道理。凝神想了一想,又看着他问:“你说了这么多,那么,你所说的那户豪门之家,究竟是京城里的哪一户哪一家呢?”
剑如风皱眉道:“这就是这个案子中最关键的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难查实的一点。试想京城之地,天子脚下,侯门公卿,商贾豪门,多如牛毛,我若一家一户去查,只怕查上三年也不会有结果。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快嘴书生梅瘦竹之死。”
陆天沉一怔,道:“难道梅瘦竹之死,也跟这件案子有关?”
剑如风点头道:“有,非但有关,而且还有很重要的关系。他是被神秘黑衣人所杀。但是,神秘黑衣人为什么会杀他呢?我们前一天才在聚贤茶庄听他讲关于宫闱中留与不留的故事、关于当今皇上废弃皇后娘娘的新闻,为什么他讲完这段故事第二天就被人杀死在家中?这是巧合,还是因为他讲的这段故事无意中得罪了神秘黑衣人,或是无意中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血溅床榻横尸家中呢?”
陆天沉盯着他道:“你猜想到的原因,一定是后者,是不是?”
剑如风道:“不错,神秘黑衣人虽然凶残成性,但却还不是一条无缘无故随便杀人的疯狗。所以我推测,是第二个原因的可能性极大。梅瘦竹所讲的宫闱中留与不留的故事,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听到这个故事的当时,我就在想,皇上说‘留’的妃子,当然就一定得‘留’上,但是如果是由于皇上的原因,敬事房记录簿上记录着该‘留’的妃子而没办法留下龙种,那么这个妃子又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她是不是比任何时候都迫切需要一个年轻英俊身强力壮的男子来使自己怀上身孕呢?”
陆天沉已隐约猜出他的想法,盯着他吃惊地道:“难道,难道……你怀疑……?”
剑如风点头打断他的话道:“不错,我就是这么怀疑的。而且我已查实,事实上的确是如此。”
陆天沉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看着他皱眉道:“你千万别胡乱猜测,此事滋事体大,若有半分差错,不但你我父子人头落地,只怕还会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剑如风微微一笑,道:“义父放心,孩儿当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下此结论。那天晚上,高人杰蒙上我的双眼,把我拖下马车,在走过第一道门槛时,我的头故意在门边重重磕了一下。事后我发现自己的头皮被磕破流血了,而且我也相信,那门边也一定留下了血迹。于是我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潜入皇上后宫,一扇门一扇门地查下去,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那扇门,也找到了门边那一小块若隐若现毫不起眼的血迹。”
陆天沉一愣,道:“是么?那是谁的门呢?”
剑如风道:“据查,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张贵妃住处的后门。尽管那里的环境与我那晚第一次所见到的已经大不一样,假山没了,小路没了,葡萄架没了,秘密通道也被炸平了,但是那块门上的血迹,却因为没有人注意到而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陆天沉脸色一变,连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有点颤抖起来,盯着他惊骇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