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当又在树林中等了一个时辰,估计公主他们已经走得远了,这才结束停当,翻身骑上大雪儿,沿着河堤直追辽军。辽军的骑兵队伍拖着囚车,一路吆吆喝喝骂骂咧咧,走得并不甚快,追出约三十余里,便看见了他们的队伍。
石敢当并不说话,纵马自后边赶上,张弓搭箭,连发十箭,箭无虚发,落在最后面的辽兵次第中箭,落下马来。石敢当还欲再射,前面的辽军终于发觉,呼啸一声,一齐掉转马头,队伍一分为二,一队护住囚车,一队冲上前来阻杀敌人。
石敢当见辽军队伍虽惊不乱,调度整齐,应变神速,不禁暗自佩服,心道难怪我大宋自与辽国交兵以来败多胜少,今日一见,辽军果有过人之处。囚车中的符飞羽眼见救兵已到,不由大喜,叫道:“来者可是石敢当石将军?”他与石敢当同殿称臣,自然相识。
石敢当纵声道:“正是石某特来相救。”一提马缰,纵马避过前来阻杀自己的辽兵,直向囚车冲去。守护囚车的辽兵只觉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一人一骑已近在跟前,速度之快,直似闪电。不由大吃一惊,急忙举枪朝马上之人刺去。
石敢当早已拔出乌金宝剑,直朝囚车劈去,哗啦一声,木头囚车应声而裂。他右手持剑,磕开迎面搠来的四五柄长枪,左手一探,早已将符飞羽提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后的马背上。双腿一夹,大雪儿长嘶一声,奋起四蹄,从挡住去路的两名辽兵头顶一跃而过,冲出包围圈,直往堤坡下奔去。
数名辽军仗着自己的战马脚力不差,竟远远地追了上来。石敢当瞧得真切,忽然放慢速度,待追兵迫得近了,突地回身连珠三箭疾射而出,奔在最前面的三名辽军面门中箭,向天栽下马来。后面的辽军忌惮石敢当的箭法,大呼小叫着,却再也不敢追上来。
石敢当放马驰进树林,绕了几个圈子,见并无辽军追来,这才放心,勒住缰绳,将符飞羽抱下马,放在草地上,察看他的伤情。符飞羽伤势虽重,但头脑却是清醒,挣扎着就要拜谢石敢当的救命之恩。石敢当急忙按住他,见他除了右臂被斩之外,其余各处皆非致命之伤,当即给他上了金创药,又脱下自己的长衫换下了他身上的血衣。
符飞羽歇息一会,恢复了三分力气,道:“昨天下午,卑职和公主在华严寺遭遇辽军,卑职手下三十多名禁军兄弟全部战死,卑职也重伤昏迷。待卑职夜里醒转,早已不见了公主,只剩下许多辽军在寺院里到处搜寻公主下落,后来遍寻不到,一怒之下,就把华严寺给点着了。卑职怕被大火烧着,急忙滚下台阶逃命,不想被辽军发现。他们知道卑职是护卫公主的禁军统领,因为西京留守萧孝先已死,大同府里的叛军暂由西京道朔州节度使李四海统领,所以他们抓到卑职之后就立即要将卑职押往朔州由李四海亲自审问……若不是石将军出手相救,卑职一到朔州必死无疑。“
石敢当道:“符统领不必客气,其实石某救你,乃是奉了升国公主之命。”
“公主?你见过公主了,她、她可安好?”昨日石敢当出现之时,符飞羽已重伤昏迷,待他醒转,石敢当又带着公主离开了华严寺,是以他相救公主一节,符飞羽全不知情,故而有此一问。
石敢当道:“你放心,公主现在很安全。”就把昨晚救人之事简略说了一遍,符飞羽一听公主并未落入辽军手中,这才放心,两人休息片刻,料想辽兵再也不会尾随追来,这才重新上马,两人共骑,出了树林,往西南而行,去追公主。
三 荒庙暗夜劫杀
中午时分,石敢当与符飞羽两人一骑,终于到了韩家岭,那也只不过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偏僻小镇罢了,从大路上进出镇子的行人并不很多。石敢当老远就看见路口两边的墙上贴着两张黑白头像,一队辽兵正站在那里对照图形盘查过往行人。
符飞羽惊道:“那头像不是你和公主么?”
石敢当其实早已看清,心中吃惊比他更甚,没曾料想到辽军这么快就已经画影图形捉拿他和公主了。如此一来,公主南归之路,就更加难走了。再四下一瞧,哪里见得着公主和胡达尔他们一班人的影子,不禁心中暗自叫苦,也不知他们是已经混进镇去了,还是途中有变尚未赶到?
他不敢走到路口,远远地就下了马,将符飞羽也扶了下来,一同坐在路边树荫下,耐心等待。那白马也不走远,就在一边埋首吃草。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忽地走过来一个汉子,牵了那白马就走。
石敢当一惊,刚叫了一声“哎”,忽地发现那牵马的汉子正是胡达尔。他怕引起辽兵注意,便不再说话,见胡达尔牵着白马只顾埋首走路,知道必有深意,急忙扶了符飞羽跟上去。
约莫走了两里多路,来到一处山坳,走进去一看,公主和那一帮子人都在。石敢当不由大喜。
原来公主一行早已到了这里,只因见路口有辽军盘查,才不敢进镇,找到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山坳躲起来等石敢当到来之后再想办法,并且派了胡达尔去路口接应。
公主见他救回了符飞羽,心中十分高兴。符飞羽见了公主,急忙拜倒,道:“公主,末将无能,没能保护好公主,让公主受惊了,请公主降罪。”
公主急忙扶起他道:“符统领快别这么说,这一路上若非你数次拼死杀退辽兵,我今日哪里还能见着石大哥。”
石敢当抬头看看天色,早已过了午牌时分,料想公主已经肚饿,一摸身上,携带的那一点点干粮早上便已被众人分吃光了。公主见他手摸空瘪瘪的干粮袋出神,早已度知他的心意,从鬓角边取下一只凤头金簪道:“石大哥,去将这只金簪当了换些银两买饭吃罢。大家可都饿了。”
石敢当瞧瞧那金簪,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是苦笑道:“公主, 这金簪雕龙饰凤,璀璨夺目,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皇宫贵族所佩之物,拿出去换银子,这不等于是自暴身份自投罗网吗?”
公主一怔,道:“那我换件别的?”
石敢当道:“您身上随便一件饰物都非普通人家所有之物,还是不要轻易示人为好。”
公主不禁脸上一红,道:“那可怎么办?”
石敢当浑身上下摸一摸,摸出几两碎银,交与胡达尔道:“胡大哥,相烦你去路口买些馒头回来,大伙吃了好赶路。”胡达尔爽快地去了。
大家吃过馒头,又都有了些力气,于是纷纷起身,准备上路。大路是不能走了,好在山上还有条小路直通南北。大伙便弃了大路,沿山路而行。
刚走出不远,石敢当忽然感觉似乎少了一个人,回头看时,却见符飞羽正远远地落在老后面。他这才想起他重伤未愈,不能走路,便叫了两名身体较好的商贩去扶他。一行人在茂密的山林中缓缓穿行。
这一日,虽然石敢当一行马不停蹄,少有休息,但由于队伍中伤兵极多,虽然都能勉强拄杖走路,但长途跋涉,毕竟力不从心,速度渐行渐慢,再加上途中为了避开辽军,东穿西绕,尽拣那些荆棘丛生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行走,行进更是困难,直到傍晚时分,也才走出大同府五十余里,再坚持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前面便是怀仁城了。石敢当心中暗忖韩家岭不过一个小小的镇子辽军尚且盘查如此严密,那怀仁城里的防守就更不用说了。当下也不进城,就在怀仁城北门外寻了一座破旧无人的山神庙安顿下来。
石敢当携带的一包银两早已在与辽军交战中失落,剩下的几两碎银也在中午买了吃的,于是这顿晚饭便没了着落。他见公主虽不说话,却捂着肚子皱眉坐在一边,知她腹中饥饿,当下出门,在山神庙后面的树林子里转了一圈,猎了一只野兔和几只鸟雀回来。本拟多射些猎物,但此时春寒料峭,朔风劲吹,山鸡野兽等猎物几乎绝迹,加上记挂公主安危,又不敢寻远,只好作罢。
在庙旁溪边将野兔鸟雀去皮洗尽,回到庙里,生起两堆篝火,将野兔架在火上烤熟,先给公主吃了,再与众人分食。虽然僧多粥少,每人只分得一小块,但也吃得甚香。
这一路走来,虽然石敢当表面平静,甚为沉着,其实内里却心急如焚,只盼能早日入关,得保公主安全。吃过晚餐,本想催促众人赶快起身,连夜赶路,但一见到公主那弱不禁风满面倦容的样子,终是心中不忍,在心底暗暗叹口气,吩咐大家就在这山神庙里歇息一宿,明日一早赶路。
他又挑出四名伤势较轻的禁军,每人各带一名身体较好为人机警的商人百姓,于山神庙四边来往巡哨,一遇辽军,立即示警。他自己也仗剑奔走,四下巡视,以防意外。
担惊受怕,连日奔波,公主早已困倦,很快便靠在墙边,躺在杂草铺就的“床”上睡着了。其他人也已困顿不堪,相继进入梦乡。四下里静悄悄的,除去风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子时已过,并无异常。石敢当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踱回庙中,在公主身边倚墙坐下,扭头凝望,但见篝火映照之下,公主睫毛低垂,双眸微合,呼吸轻盈,火光一闪一闪,映得她的脸蛋就如一朵盛开的桃花,极是生动美丽。不由心中一动,缓缓伸出手去,忍不住就要去拉她的纤手。
正在这时,一阵冷风吹来,他忽地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双奇怪的眼睛,正在默默地窥视着他,令他有一种如芒刺在背十分难受的感觉。他不由心中一惊,扭头一望,只见身侧躺着一排伤兵,个个鼾声如雷,睡得深沉,并无异常,心中不由暗自称奇。
自打他临危受命,自汴京出发营救公主以来,几日几夜,他连眼也没合一下,此时夜深人静,安顿下来,只觉睏意上涌,坐了片刻,竟也把持不住,就在公主身边,靠墙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山神庙后面传来“哼”“哼”两声闷响,顿时一惊而醒。他少年之时,曾三次潜入辽国皇宫,遇到宫卫军来往巡逻阻住去路时,就必须暗中下手将其潜杀。而这“哼”“哼”之声,就正是他所熟知的巡逻守卫被敌人从后捂住口鼻用刀剑抹喉而死时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所发出的两声轻微闷响。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纵到北面墙壁下,隔窗向外一望,果见夜色下,两名在山神庙后面担任警戒的哨兵已倒在地上,四个蒙面黑影踏过他们的尸体,正悄无声息地向庙里奔来,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钢刀,明晃晃的直泛寒光。
石敢当脸色一变,心想这班契丹狗贼,白天追不上咱们,晚上却派人偷袭,当真阴险之至。侧耳细听,除了北面,其他三个方向只有哨兵来往走动,并无异常,看来今晚来的不速之客就只有眼前这四位了,心中略宽。伸手自背上箭囊中抓出四支利箭,一齐搭在弓上,嗖的一声,四箭齐发,直向窗外四名来势汹汹的蒙面人射去。
那四条黑影本来聚在一起,向前飞奔,此时听见弓弦震响,风声嗖嗖,已知有人施袭,忽然哗啦一下四散分开,四支快箭全部射空。
石敢当见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自己于黑暗中施放的冷箭,不由大吃一惊,瞧见对方身法迅捷脚步轻盈,已知来者绝非一般辽军,而是四名武功极高的武林高手,心下更惊,暗道:在辽国这等高手只有专事护卫宫廷皇族安全的宫卫军中才有,难道辽军这么快就从上京调来大内高手捉拿公主?倘若如此,那这班契丹狗贼为了咱们大宋公主可是花了大本钱了。
转瞬间,那四名蒙面人已悄然潜近山神庙后墙,石敢当听得头顶瓦片轻微一响,知道四人已飞身上房,心念一动,急忙奔回公主身边,侧身躺下,双目微闭,鼾声呼呼,佯装熟睡。来人武功极高,自己以一敌四,只怕不易对付。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护得公主周全,其他人的死活,却也顾不上了。
过了半晌,听得屋顶喀嚓一响,已被揭去数块瓦片,露出一个大洞。有人从上面扔下一颗石子,叭一声打在地上,庙内众人睡得正香,全无反应。只听得嗖嗖嗖嗖,四条黑影轻如狸猫,从洞中悄然无声落入庙中。
四人极是机警,落地之后,立即背靠着背,守护四方,以防有人施袭,待看清满屋子横七竖八全是熟睡的人之后,似乎微觉意外,一人压低声音道:“奇了,刚才明明有人向咱们施放冷箭,怎地不见了?”
他一开口,石敢当心头又是一惊:咦,这人说的怎么是汉话,而且字正腔圆,不带一点契丹口音?难道我估计有错,来人并非辽狗?急忙微睁又目,斜斜看将过去,火光之下,却见这四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露一双阴冷锋利的眼睛在外面,根本看不清庐山真面,自然也就无法明辨是辽是汉。
石敢当正暗中观察,只听得另一蒙面人用汉话向先前开口说话的那人低声喝道:“老四,别说话。”又指指另一个同伴:“老三,你在门口警戒。”那人点头应道:“知道了,老大。”倚在门边,持刀把守。
那被称作“老大”的黑衣蒙面人把手一挥,道:“老二老四,你俩随我一起动手。”那“老二”“老四”都点了点头,手持大刀,跟在“老大”身后,一步一步朝石敢当他们这边走来。
这边厢,除了石敢当是假寐之外,其余众人却睡得正香,鼾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来临。石敢当隔在众人与公主之间,只待蒙面人跨过众人来捉公主之时,他便突然暴起,猛施辣手,乘其不备先一举制服其中二人,余下二人便不足为虑。但如果这四个蒙面客心狠手辣,在捉拿公主之前先提刀将熟睡中的众人一并杀了以绝后患,为了公主的安全,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意图,那他也只能闭着双眼不闻不问。
谁知那老大、老二和老四三人绕过第一堆篝火,走到众人睡觉的地方,既不直接来捉公主,也不提刀杀人,而是还刀入鞘,空出双手,弯下腰去,在众人身上摸捏搜索起来。睡在最外边的是几位做马匹生意的汉人商贩,接下来是做兽皮生意的胡达尔和胡老爹,再过来便是二十余名伤兵将士和两名服侍公主的商贩家属,隔着第二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才是石敢当和公主。那三个蒙面人手法迅捷,搜得极为仔细,连头发也不放过,但下手却极轻,众人个个处在睡梦之中,任其搜索,竟无一惊醒。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搜完十几位商贩百姓的身体,那老四似乎颇感失望,道:“老大,怎么搜来搜去也找不到?难道汉王给咱们的情报有误?”那老大瞪视他一眼,道:“少废话,接着搜,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否则咱们回去没法向汉王交待。”于是三人又向这边睡着的伤兵身上搜来。
篝火一闪一闪,将庙里照得亮如白昼,石敢当侧身向外躺着,双目微睁,将这三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三人越搜越近,他心中也愈加惊疑:听这几人口音,不像是辽人,而且他们进屋之后,并未多看公主一眼,显然并非为捉拿公主而来。瞧他们的举动,似乎是奉了什么“汉王”之命,来此寻找什么东西。
他度知对方目标并非大宋公主,心中略宽,又一想公主金枝玉叶何等珍贵,就算他们并无对公主不利之心,但也不能由他们任意冒犯随便搜身。想及此,他将右臂微微抬起,五个手指悄悄按住了剑柄。
那三个黑衣蒙面人很快就越过众人,一路搜索,向他这边走来。搜完服侍公主的那两名妇人之后,三人绕过篝火,直逼石敢当。老大站在一边警戒,老二和老四弯腰来搜。石敢当早已做好准备只待二人双手触碰到他的身体,他立时便从地上跃起,左手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扎向老四胸口,右手拔剑,攻向老二,务求出其不意一招制二敌,剩下两人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