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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爱入愁肠(1)

一、摇曳在诗歌中的爱情:评阿毛诗歌

摇曳在诗歌中的爱情是怎样的爱情?一株纤柔却坚韧的芦苇,一棵明亮而脆弱的白杨,一个知性优雅而自怜的爱者,它们生机蓬勃,绿意盎然,兀自飘摇出一片迷人的风景!

阿毛的诗歌总体来说是绿色的诗,?是从心灵长出来的植物,灵动飘逸,生机盎然。她写爱,写伤,写痛,写生命中的孤独与向往,写诗歌中的生活,写一个至真灵魂的舞蹈与飞翔。诗笔凄艳而饱满,洁净而绚烂,呈现出独特的美。

多么爱!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世间所有的词。

以前,我用得最多的是形容词,

其次是动词。

那时候,我拥有星星

那样多的形容词和动词。

现在,我用得最多的是名词,

也只剩下名词。

昔日丰满的血肉之躯,

只剩下一张带血的皮,和一把嶙峋的骨头。

白天我写诗,是替不能再爱之人,

还原夜晚的盛宴,

是用骨中之磷,点燃星星和露珠;

晚上我写诗,是用滴血之皮,

替不能倒流的时光,

还原青春的天空和大地。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了剩下的名词,

也用尽了这血肉之躯。

2006.5.11--《多么爱》

从《两性之战》到《女人辞典》,从《敲碎岩石让它成为星星》到《午夜的诗人》和《在水中》,时光走过了十多年,而诗人还是以同样的执着咀嚼着诗歌的美与痛!

“喜欢在黑夜静思的人/是不是那内心揣着一盏明灯的人?/闪闪烁烁烛亮时空的隧道”“灵魂的声音落在白纸上成为书/等待另一些亲爱的灵魂倾听/爱我的人和我一起走在路上”。她坚守着昔日的爱与信仰,“如果你写诗,那就是/用尽一生在水中写字。”“水中”是“真实的时间之水”,能印出世上一切的美,比如落花,鸳鸯,花朵般飘动的奥菲利亚,童话的鱼尾,寓言的泡沫……都是诗歌,是诗歌不熄的倒影。在这些颇具哲理意味的诗里,诗人的位置被准确钉在时空中,不再坚持要求一个证明,世间一切都在时间之水的冲刷下渺无踪迹,诗人和诗歌又岂能例外?尽管如此,那曾经的美却是无法消泯的!

如果说十年前的诗人还是一个执着于浪漫的少女,以一种灵性女孩的敏锐预言着生活中的痛与伤,她或许只割破了一个小口口,却为此疼得死去活来。并非那时矫情,诗人的痛都是张扬的也都是真实的。那时的诗风格婉丽柔媚,清新明净,多抒写轻愁浅恨,爱断情伤,落在胸口的玫瑰成为伤口,是在幸福里说痛苦。她的诗集《为水所伤》、《至上的星星》大都用了同一题材:女人和爱情。那个有些憨态却纯洁如春芽的少女,在暗夜中徘徊,在如水的月光下思念,浸透了清露和花香,连流泪都是诗意的。“我要等你,在风中等你,在雨中等你。我要你从我的梦境中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从雨中走到我的伞下。”“是谁的手在顺着音乐的节拍/握住我敏感的腰肢?/等待的花朵不能被抚摸/爱人,我是一尊脆弱的容器/头顶是瓶口/眼睛以下全是泪水/你只需一吻就能将我破碎”(《坍塌》)带有淡淡的忧郁但并不哀怨,充满女性美的芬芳,清浅的诗句,美丽温软的情怀,使她的诗犹如一湾清澈的小河,河边长满美丽的野花和碧绿的小草。

十年后她却变得很隐忍,很深的伤和痛或许她会用华丽的披肩遮掩起来,用笑容掩盖。对于诗人来说,思想或年龄,智慧的改变都会像烙印一样刻在诗里,那些淡淡的感伤、沧桑的追怀、惆怅,让人重新认识,回味。以前朦胧梦幻的双眼变得犀利、成熟,能一眼洞穿事物的本质。其实还在写“爱”,只是这爱的范围已被扩大到整个社会生活,她的表达方式从纯粹的抒情转而叙事,这并仅仅是一种诗歌艺术形式的转变,更显示了由对现实的回避转而对人类生存现状的展开与关怀,由对比喻、意象、优美精致的句子的迷恋转而对社会病症的关注,对空洞物质生存的无法忍耐,对灵魂在俗世中的日渐干枯而无望地挣扎,是在“醒着的疼痛里”!正如诗人在一首诗中写到的那样:

“以前我走的路,都很平坦/以前我走的路,都在生活的外面/我整天写诗,做诗人/我整天爱呀,做恋人/还常常哭,流眼泪/人们看我一脸痛苦/其实,我那时多么幸福/现在我走的路,/都很坎坷/现在我走的路,都在生活的里面/我整天写字,做作家/我整天做事,做俗人/还常常笑,没眼泪/人们看我一脸幸福/其实,我现在多么痛苦--2002.3《以前和现在》”

爱成为她诗歌作品中最重要的主题。爱得执着深沉,爱得近乎偏执,比如对诗歌的爱,她说“诗歌在我的生活中,就像是我吃的食物、呼吸的空气、喝的水、穿的衣服,我就是那个吃诗歌、呼吸诗歌、喝诗歌、穿诗歌的人。”(《阿毛访谈录:旋转的镜面》)

石头也会疼

你应该知道的:

被踩的蚂蚁是会尖叫的

走过的石头也会疼

我这么敏感

是因为世上万物都会疼

你不在,不在疼的中心吗

一些伤感的旧歌

和不断变白的头发

都是光阴流逝的部分

我怎么也无法

习惯一个爱的消失

一个人的死去

所以,我的头发在疼,嘴唇在疼

牙齿在疼,眼泪在疼

你应该知道的:

任何一个事物的疼

都是我们的某一部分在疼

--2004.6《石头也会疼》

战争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硝烟弥漫,男人与女人之间,物质与精神之间,爱与恨之间,现实与回忆之间,梦想与俗世之间,飞翔与潜行之间,灵与肉之间,伤痛无时无刻不在,两性之战中往往受伤最多的是女人,“伤”——爱之伤、成长之伤、女人之伤,无处不在的伤,难以穷尽的伤,人们早已麻木的伤,情感的背叛,爱断情伤,就连“石头也会疼”!在她的诗中时明时暗,成为诗的灵魂。这些痛没有明晰的伤痕,却展示出为水所伤的女子的心路历程,一路阳光风雨,遗憾痛苦都卷裹其中了。她其实在描述一些古老的情绪,比如孤独、悲伤、犹豫、迷茫、疑惑……女性诗人只是更敏锐地感觉到它们的尖刺,被刺伤,痛的感觉流露在笔端。

《女人辞典》是一篇用华美热烈的语言写给女人的礼赞。从一颗“暗夜的种子孕育成一个花骨朵”开始,“仿佛不经意间一切都来了”,谁家有女初长成的芳香、优雅、纯洁、美丽。用尽一切美好词语礼赞这朵降临尘世的圣洁之花。这种自恋,对女性群体的无限热烈的爱戴在诗中怒放。一朵亭亭玉立的莲兀自对天对地,对这个新鲜的世界微笑着,不知忧愁,不解风情却仪态万方,只为着自己,优雅地芳香着。然而,花在怒放,而伤怀由此开始。“破碎在一瞬间完成”“肉体活着,责任与灵魂/更痛地活着,柔蔓的句子/围绕一些深深的洞穴长长。/抚摸的手与唇总是太匆忙,/轻柔的翅翼也构不成/实质上的安慰。”女性的伤从她的性别就开始了疼痛,越美就越是疼得让人无法言说。

《爱情教育诗》诉说了一个爱情恶作剧:某大学校内湖边,女孩要男孩用游过湖去的方式表达爱,男孩便真的跃入湖中,沉于湖底。对于这样令人扼腕叹息的事件,诗人心中的痛与惜都在诗句中显露“我在今天听说这个事件,像听一件过往的情事/弄不明白现在还有人/拿上面为脆弱的爱情打赌”。她是真想大声疾呼,别把生命当赌注,生命太脆弱,爱情太脆薄,经不起折腾。

《当哥哥有了外遇》被卷入“新诗有无传统”的争议中,被相关媒体称为“2004年最重要的诗歌事件之一”。这首诗用叙事的方式描述了生活中的一个事件:哥哥有了外遇,把家里搅得一团糟。外遇带给旁观者的仅仅是一口津津有味的唾沫和茶余饭后的调料,而对当事者及其亲人来说,它就是灾难。这灾难让生活、世界、生存的空间全然颠覆。在这场事件里的“妹妹”不能再做抒情的诗人,而是一个怒发冲冠的斗士。“我在小说里写过很多/外遇的烦恼/但别人的外遇/没有哥哥的外遇让我心烦/对于现实中活生生的一次/我早已不用笔去杀它/而是用一个妹妹的嘴/吼着,去死吧,你”,以鲜活、刀子一样的语言剥开虚饰的、矫情的外壳,深入到俗世生活的真实层面,告诉我们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在家里他成为一个/被极力挽留的躯壳/在亲人中成为一个谎言/他不回头了”。许多小说中的场面在这两句诗的推动下复活。挽留者的努力,假颜欢笑,泪与痛;被挽留者的矛盾、挣扎;亲人的议论,不就是一场人生的悲剧或闹剧正在上演吗?生活中这样的剧目还太少吗?但落到自己身边时,那份伤痛和折磨却是这样厚密。如果说哥哥有了外遇是一个浪漫主义者的绯闻,那么丈夫有了外遇则会使妻子、妹妹体验到致命的疼痛感。

诗人怎么办呢?她显然不愿意在自伤自恋中度日,于是“转过身来”,来爱!“春天走了。转过身来/爱,爱夏天,爱它的红颜,/和身体里阵雨般的蝉鸣。/转过身来/爱,爱世间的每一颗露珠,/在静止的荷叶上面;/白天走了。转过身来/爱,爱黑夜,爱它的衣衫,/和身体里丝绸般/寂静。/转过身来/爱,爱天空的每一颗星星,/在行走的灵魂里面。--2005.4《转过身来》”

阿毛诗歌中反复咏叹的就是这些俗世人生里的痛与暖。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几乎人人都在自己的网中挣扎,都有自己无法与人言说的伤痛。在遍地鸡毛的琐碎里,用什么来超拔灵魂,用什么使自己的灵魂保持一定程度的纯粹晶莹?只有文学,只有诗歌,这些清晨草叶尖尖挂着的露珠,用它们清洁轻盈的舞姿飞翔于红尘之上。用诗歌去恋爱,用诗歌去超越窘困失败,没有什么比爱更有力量,没有什么比诗歌更能穿越灵魂。

在场的忧伤

我坐着不动,像个思想者

其实,我不在思想

我只是忧伤

只是忧伤:母亲的白发

和我自己的沧桑

爱甚至不是一件往事

不是去年,去年的马伦巴

我写的字余温还在

呼吸还在

可你不在,你从我面前走过

就像东逝水

我坐着不动,像个思想者

只是我不再思想,我只是忧伤

--2004.1《在场的忧伤》

在阿毛诗歌中,我们能清晰地看见一个优雅、知性、仁慈、敏锐的女诗人骑行在文字之上飞翔,此时她是属于诗歌的女巫,且飞且舞,且歌且吟,歌声悠长宛转,舞姿旖旎华美。她爱,爱得纯粹,爱文字,爱诗歌,爱爱情,爱纸上的一切优美文字,爱文字中的灵魂,爱那些深深打动过她的人,爱生活,爱幻梦,她在诗歌中反复表达她的爱,旋转中的万花筒一样展示出爱的复沓迂回。

《仿特德·贝里根〈死去的人们〉》虽是一篇仿作,却也有着诗人的别出心裁,她将自己已故的亲人和近些年自杀辞世的诗人们罗列在一起,给人一种怵目惊心的美,这些诗人在她心目中都是亲人,

“……无论谁死了,/我都觉得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他为我,也为你……这是约翰·邓恩的诗句。我又一次读到时,已不再年轻。

现在,我与不再伤怀的亲人、朋友在一起。我活着,我写作。为了报答时间永不忘却的纪念,为了爱与忧伤,我要写作一部《在爱中永生》的作品,献给时间,献给爱与死。”

还有那一组写于2005年12月的诗歌《如此不忍》《秋风辞》《取暖》《夜半》《波,浪,波浪,波……浪……》等,我把它们看做同一主题的不同表达,都是对岁月沧桑,易逝的青春,再难挽回的爱情,复杂的中年心态。写得优雅深沉,回荡着一声声叹息。无尽的岁月深处有多少被时光掩埋的伤痛?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岁月流逝,站立镜前,面对被时光无情剥蚀的自己,和沉酣的往事,红颜易老,情何以堪?我只有“背过身去,不忍看到/一块镜面在优雅处破碎;/我飞身离去,不忍听到/秘密伤口的孤声悲泣。/我是如此不忍--/我爱的夜被不眠的火车带走;/我是如此不忍--/一串文字的泪水淹没你的双眼。/岁月远逝,镜子破碎啊!/--我是如此不忍!--《如此不忍》”

三十七岁成为诗人自怜复自爱的一道门槛,多年前的爱情回到面前,带给自己的不是意乱情迷,而是凄婉的感伤。时空已然流转,昔日的爱变得多么空虚,但即便如此,爱还是爱,“一个人按捺不住衣裙,/和那些落叶;/一个人被秋风乱卷,/被薄雨湿透。/风有多无情,你就有多疑惑--/这些听天由命的树叶,/能否成为胸饰?/雨有多冰冷,我就有多惊慌--/多年前的爱情回来,/抚慰一张37岁的脸。--《秋风辞》”爱情有年龄吗?没有,也有。当年鲜艳的红颜凋零了光彩,这在唯美的诗人眼里是无法原谅的错误,时光回不了从前,爱情也一样。

《取暖》是我读到阿毛近十年诗歌中最喜欢的一首诗,轻灵飘逸而又滞重哀婉,一个在爱中沉溺挣扎的中年女性跃然纸上。

“是谁说,‘你一个人冷。’

是的,我,一个人,冷。

我想,我还是抱住自己,

就当双肩上放着的是你的手臂。

就当你的手臂在旋转我的身体:

就这样闭着双目--

头发旋转起来,

裙子旋转起来;

血和泪,幸福和温暖旋转起来。

‘你还冷吗?’

我似乎不冷了。

让我的双手爱着我的双肩,

就像你爱我。”

诗歌颇具动感,仿佛一个电影镜头,就像费雯丽主演的《欲望号街车》中绝望的女主角一个人在房间中那段独白与诉说。诗歌中的女性沉溺在自己的幻梦里,自己抱着自己的双肩跳舞,自己爱着自己,自己温暖着自己。有些颓败,有些哀伤,却也不乏坚强。

泛波红尘,每一个女人都在期待一份完美的爱情,如何爱,如何处理爱与被爱却常令人困惑。摇曳在阿毛诗歌中的爱情,她的在场的忧伤带给我们优雅纯粹的阅读感受,也给当下生活中寻觅真爱的女性提供了独特的立场与姿态。

二、都市叙事与诗人的诗歌态度:以肖铁诗歌为例

读肖铁的诗,我有一种特别的感动:他对生活执着地关注,对都市人灵魂的精确把握,在他诗中自然流淌的诗人气质,都让他的诗鲜活、灵动。从文学批评的角度而言,我希望回到文本深处细读。我认为这是品评一位诗人或诗作的前提,万不能在未认真阅读之前就胡乱发言。所以我在阅读时是不断写下了自己的感悟的。这种阅读方式或许不是最科学的,但一定是最贴近作者的。

城市化视野中的诗歌写作

不同的生活位置决定了不同的言说方式和价值判断,在底层游走的诗人往往更为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和精神。肖铁的诗歌多以城市底层平民的生活为题材,诗人以城市化视野关照当下生存,其感受方式、思维方式、审美趣味都带给我们强烈的认同感。城市的迅速发展常常使生活在其间的人们感到迷乱、无奈。当这些情绪被诗人准确地描摹下来的时候,我们也在怅然的同时,感到些须的安慰,并为诗人的锐利目光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