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目不对,而且是大大不对。对着这样的账目,黛玉不免深深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贾政为官也还算清廉。没有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黛玉是错怪贾政了。是的,河工半年,贾政自己,并没有贪污多少。之所以差了这么大的缺口,那是因为,官场的游戏规则。
任何官员都不能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尽管单设黄河司,可以使专款专用,但是黄河司的官员,还是免不了与其他官员交往。既然与其他人交往,贾政也就免不了受人胁迫。何况他是南派官员,身在派系之中,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这样算起来,贾政已经非常清廉了。只是这些内情,贾政也不能说,皇帝也就装作不知道。现在正是整顿吏治的时候,正需要抓出一个典型来敲打敲打,贾政正撞在枪口上了。
可怜这个年,贾家竟然不能过个囫囵。
黛玉将所发现的账目问题上报给皇帝的时候,贾政与王夫人还有邢夫人也阴着一张脸看着王熙凤。
这几日,着实将凤姐累坏了。她身子本来就不好,现在又是家境艰难的时候,人人都指着她要钱。她又要强好胜,强自撑着,不肯露出怯色。今天正在与平儿算帐目,却听闻贾政与王夫人要见她。知道贾政夫妇为了何事,心中也不畏怯。
这几天因为丧事还没有办完,家中是鸡飞狗跳,人员进进出出,贾府门风再严谨,也漏出了一条线。大家都忙乱着,王夫人是手忙脚乱头大如斗,赵姨娘却是什么事情都不懂得,探春诸人却也不知道兄弟小厮的去向,居然过了一整天,才发现贾环带着五个家丁失踪了。这下闹大了。
本来是鸡飞狗跳,现在是鸡犬不宁。赵姨娘本来以为自己的儿子逃出去花天酒地也不甚在乎,现在发觉儿子似乎是失踪了,焉能不着急?当下哭天抢地闹将起来。终于有消息灵通的家人,探知贾环曾经带人去林府闹事。只是林府似乎不曾为难他们,但是他们就消失了,估计是怕事逃跑了。
本来就碰到丧事,没有想到,宫中又传来噩耗,元妃娘娘因为一点小事忤逆了圣意,竟然被黜落了,元妃变成了元嫔!消息传回来,贾府之中,就不免人心惶惶,大人也好,小厮也好,人人都是心慌意乱。贾政才返回家中,就听闻了这么多事情,不免又慌又怒。
王熙凤进了屋门,却发现出了三位长辈之外,居然还有一个赵姨娘。不免撇了撇嘴。正思想者,却听见王夫人冷脸喝了一句:“跪下!”
王熙凤跪下了。她身子有些虚,这一跪,身子就难免有些摇晃。平儿急忙去搀扶,却听见邢夫人冷声喝道:“平儿,不许扶!”
王熙凤抬起眼睛,道:“婆婆,不知媳妇犯了何错?”
王夫人涩声道:“素来看你也是一个懂事的。如何便挑唆环哥儿去做那等事!难道不知那林黛乃是皇上最宠幸的词臣么?上他那里闹事,还不是将环哥儿往死路上推?你再不懂事,也不能做这等事!”赵姨娘听闻王夫人出言责怪,就哭天抢地呼喊起来:“我的环儿,你如何就让人算计了呢……这下子不知去哪里了……这大冷天的,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
王夫人大是不耐烦,厉声道:“你给我住嘴!”她这样一怒,赵姨娘当下不敢吭声,只是抽抽噎噎哭泣。
王熙凤抬起眼睛,说道:“三位大人明见。这里的其他下人……平儿,你都带出去。环哥儿犯错,确实与媳妇有关。不过,这其中内情,还望三位大人体谅……平儿,你将环哥儿的书信拿出来,媳妇不认字,也不晓得说了些啥话,却是叫认字的惜春妹妹看过了,妹妹说环哥儿现在正往石家庄去。媳妇已经腾挪出一点银钱,叫人送去了。”
贾政看了,知道自己儿子现在无恙,才放下心来,问道:“你如何有环哥儿的书信?”
王熙凤道:“叔父大人。您应该心知肚明,媳妇这样做到底为什么。媳妇本来是想将宝玉兄弟打发出去的,可是宝玉兄弟素来规矩,做这等事情难免为难了他,却落了痕迹。所以,媳妇先将环哥儿打发出去了。至于宝玉兄弟,媳妇也想借着扶老太太灵柩回江南的借口,将他安排出去……”
王夫人这才听出一点味道来,低声道:“你……竟然是故意让环哥儿去闹事,好有借口逃离家门?……到底为什么?”
王熙凤苦笑了一声,说道:“媳妇素来不管外面的账目,但是这几日也听闻了一些消息。虽然想来,我们家也未曾有大错,但是预先做点预防总是妥当的。”
赵姨娘这才听懂了一点什么,连抽噎都忘记了。贾政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我们都错怪你了。你起来。”
贾政说话,王熙凤这才起来,赵姨娘这才找到声音,怯怯问道:“我们家……是大难临头了么?”
王夫人冷冷道:“胡说八道!你是被魔魇住了!你且听着,环哥儿啥事都没有,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暂时出外躲避一下。不要哭,不要闹,闹将出去,对你那个环哥儿没有好处,你记住了没有?”
赵姨娘连连点头。却见王熙凤身子晃了一晃,就往后倒下去,竟然是晕倒了。
又是一阵慌乱。
贾政在这边忙乱,贾赦在诸葛云清府邸里夜市心慌意乱。
诸葛云清阴着一张脸,沉沉问道:“谁招供了?”
边上的一个幕僚,急忙说道:“没有人招供。毕竟所有的人知道事情重大。上面的事情是一句也泄露不得。万一泄露,上面没有了保护的人,自己一家,也难能保全。道理都晓得,要紧的话,他们都没有说。但是其中总有些蛛丝马迹,只怕落在大理寺眼里。”
“落在大理寺眼里?”诸葛云清冷冷重复了一句。片刻之后才道:“索性传话进去,也递点东西进去,告诉他们,实在打熬不住,就自己了结了罢,家里人我们会照应着。”
那幕僚片刻之后才道:“上头那位还没有响动,他……居然站定作壁上观了。”
诸葛云清冷笑一声道:“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要钱的时候一句话,现在我们看着都要灭顶之灾了,他居然还冷眼看着,就是到皇上那里委婉说一句不宜动的太大都不肯。传话给他,他若顶不上事,咱就将他那点破事都抖搂出来。皇上的儿子不是他一个。再说即便皇上没了儿子,那边还摆着一个正经的先帝遗诏呢。要灭顶之灾,咱不怕,大家一起灭顶罢。”说着话,脸上居然现出几分狰狞来。
边上另一个官员道:“还有一件事。漫天花雨也好,贾府的事情也好,背后都有那个林黛的影子……皇上,是将那个林黛宠到骨子里去了。”
诸葛云清点点头,道:“正因为如此,现在也不能轻易动他。他身边有皇上的贴身护卫。就他府里的下人,也都是皇上指派的。动静闹太大了,不免要让皇上疑心。不如来日找他一个错处,让皇上自己整治了他。他无根无基的,还不容易?”
那官员道:“可是,那个林黛,很可能是女子,而且,多半……就是贾大人家养过的那一位。”
其余诸人都是一怔,眼睛都看着在场的贾赦。贾赦额头上沁出汗珠,说道:“这……不可能!”说完之后,蓦然想起,兄弟曾经说过,那个林黛与林黛玉,外貌极其相似……
诸葛云清也怔了怔,说道:“如何可能?贾大人的兄弟也亲眼见过那个林黛,那个林黛也曾去过贾大人家,老老少少全都见过他……若是女子,贾家的人都是白吃干饭的……”说道这里,也怔住了。
才想起来,那个林黛玉失踪之后,林黛横空出世。这时间上,完全巧合了!
外貌又是如此相似!
诸葛云清看着那下面的官员,道:“你哪里来的消息?”
那官员道:“两天前,贾大人家一个子侄,上林家门口闹事,结果认出了林黛就是那个林黛玉,当场就叫出来了。据说,他还认出林黛身边的一个书童,就是林黛玉的贴身丫鬟,名叫紫鹃。”
诸葛云清站起来,说道:“这一缸水既然已经很混了,那我们不妨在此搅浑一点。现在就将林黛是女子的消息散布出去……我要看看,那个毛臻怎么面对这件事!他可是对林黛赞不绝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