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灵耳边听得一片哭声,慢慢睁开眼睛,头脑中兀自迷迷糊糊的。心想:“我只睡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引凤阁中就出事了?我阁中仙子不是最为快乐么?这声音甚是陌生,难道是外人来此生事?”
一想到“外人来此生事”,不免就起了敌忾之心,当下挣扎坐起。却听见耳边哭声一齐止息,有一个颤抖的女音道:“小姐,你……居然好了?”
梅灵这才看清了眼睛的景象。面前围着三个女子:一个青衣女鬟,一个素衣妇人,一个罗衣小姐,都是一脸又惊又喜的神色。心中有些明白,又有些迷糊。心中思想:“我阁中哪来这三个丽人?那女鬟虽然身份低下,但是看神态气度,婉约风流,自有仪态,不像是普通人家。”再抬眼望四周,却见帐幔翠纱,书架满累,书案小巧,绿窗之外,竹影摇动。心中渐渐明白,心道:“我是到幻境之中来了。这不是潇湘馆更是何处?面前这个女鬟,定然是紫鹃了。却不知黛玉何在?”再望面前三个女子,脸上泪痕宛然,当下问道:“你……是紫鹃罢?却不知黛玉何处?”
此言一出,面前三人都是大吃一惊。紫鹃已经上来搀梅灵,闻言手上一颤,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了。那素衣妇人已经疾步上前,闻言脚下不由一软。罗衣小姐却是最镇定的,当下强颜笑道:“妹妹是睡迷糊了。你不是黛玉,更是何人?”
妇人也抹泪笑道:“妹妹,还认得我们吗?”
梅灵正要回答,耳边却隐约听见了一阵丝竹之声。那声音飘飘渺渺,随即就消散不闻了。又听见鼓乐之声,那应该是娶亲的喜乐。心下渐渐明白过来,看着面前的妇人,小心翼翼问道:“您是……李纨嫂子?你……是探春妹妹?”
李纨眉头渐渐舒展出来,说道:“妹妹定然是累了。既然连我们都还认得,如何却将自己忘记了。好好养息着吧,等身子恢复了,我们再慢慢说话。”
探春微笑道:“都说核桃补脑,我去吩咐厨房,给姐姐做两碗核桃羹。”
梅灵急忙道:“妹妹不必了,我已经都记起来了。”说话之间,紫鹃已经将梅灵身子扶正,后面靠上了垫子,眉宇之间,喜气不尽。
李纨道:“听妹妹方才说话,中气十足,好像病根子都去掉了一般。我去请大夫来仔细看看,趁机将病根子都去掉才好。方才将我们都吓坏了。”
梅灵闭上了眼睛,微微喘息,说道:“嫂子与妹妹如此深情,黛玉感激不尽。今日是宝玉娶亲之日吧,妹妹怎么也在此处呢。”
李纨三人听黛玉提起宝玉来,脸色不由都变了一变。探春强笑道:“哪里呢。即便是二哥娶亲,我也是要来看姐姐的。”
李纨笑道:“妹妹好生养歇着。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他,将身子养好,那才是自己的。千万不要将什么繁杂的念想放在心头了。”
梅灵睁了睁眼,又疲劳的闭上。眼前之事,明白无比。方才一梦之间,自己已经进入了红楼幻境,原来的黛玉已经香消玉殒,自己却在这个机会进入了黛玉的身子,。既然代替黛玉活着,必要一扫黛玉的抑郁,活出自己的精彩。思想至此,心中烦乱,全数烟消云散,心中开阔,抬眼看窗棂之外,竹影婆娑之间,就是数点青天了。
从此之后梅灵就是黛玉,黛玉就是梅灵。何必区分什么幻境仙境人境?只不知无痕等人,又在何处,偷窥自己在这幻境之中的诸般故事?
当下微笑道:“嫂子多虑了。黛玉不过是想,宝玉哥哥与宝钗姐姐的好合之期,我却困卧在床,不能亲自道贺,不免遗憾。如此而已,无有它意。”说话之间,微微有些气喘。
李纨道:“如此就好。我说妹妹本不是糊涂之人。”那探春看着黛玉,却不甚放心。
紫鹃见黛玉说话有些气喘,急忙道:“小姐身子未曾痊愈,还是躺躺些。”
李纨道:“我们都糊涂了。妹妹刚醒过来,原不该陪妹妹多说这些话。”对探春道:“我们都去外面,让妹妹歇一歇吧。”
紫鹃道:“我守着姑娘。”
李纨拉着探春,来道外面,低声笑道:“也是好事,这样一出,林姑娘倒是看开了。”
探春皱眉道:“只怕未必。林姐姐最是抑郁好脸面,这些事情,不过是藏在心里罢了。”
李纨悠悠叹息,说道:“我这就去看大夫。你还是先不要离开吧。万一有事,也好帮个忙。”探春答应了。
黛玉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对紫鹃道:“你将柜子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都检查一番。如若还有什么宝玉的东西,都翻检出来。另外选两件江南带来的贵重东西,等明天给宝玉送去,他新婚,我不送点东西去道贺,却是给人笑话了去。”
原来梅灵在人境之时,初读《红楼梦》,就最厌宝玉。只觉宝玉此人,实是于国于家,最是无用,不过是一只蠹虫而已。黛玉如何竟会喜欢此人!真真是有眼无珠!今日化身为黛玉,自然是先要与宝玉撇清关系。宝玉与宝钗成亲,也是正中下怀。
一边听着紫鹃收拾东西,一边慢慢搜检自己的记忆,不觉慢慢睡了过去。
原来绛珠虽然魂归离恨天,但是所有记忆,并未全部带走。于绛珠仙子而言,人间种种,不过是一场凡劫而已,应了劫,还了泪,无牵无绊,依然回灵河边上,做她的仙草。所以,这些记忆,也就未曾全部带走,大半都留在躯壳之内。
梅灵原是山间小妖,在人世历练过几番,又在潇湘书院上写了几个曲折故事,养成了玲珑心性,最善于揣摩人的心思。得了黛玉躯壳,又发现留有黛玉记忆,自然全数接收。一觉醒来,黛玉故事,全数了然于胸。
黛玉睡醒,已经是黄昏时分。紫鹃在外方煎药,雪雁却仍未回来。竹影摇窗,外面有些瑟瑟风响。新接收了正主的记忆,黛玉不觉受了些影响,见如此情景,不觉有了些萧瑟之意。叹了一口气,吟道:“一觉梦悠悠,沧桑几度秋?”
却听见门外有人接口笑道:“庄生记呓语,何人解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