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了一笑。拱手道:“请问学政大人。孔庙之前为何不可言刀兵?”
刘学政见黛玉并不慌张,眼神里又掠过一丝欣赏,冷声道:“圣人素重仁政。以兵谋国,非仁政也。”
黛玉微笑道:“以兵谋国非仁政。自然如此,子路当为圣人之辱。为何为之痛哭?”
子路是孔子的学生,孔武有力,素爱带兵。死于国难,孔子为之痛哭。黛玉熟悉经书,当然知道这个故事。
刘学政一滞,片刻之后才说道:“子路乃死于义,不愧仁字。”
黛玉道:“不义者攻我打我,我为行仁政,并不还手,对不义者大言仁政,不义者当收手罢兵,天下可有此理?”
黛玉一言既出,四下少年,皆掩口而笑。又因为对着刘学政,不敢笑出声来,憋得实在辛苦。而始作俑者林黛,却是风姿雅然,态度端庄,不露笑痕。
刘学政道:“敌人若要打我,我自不能实行仁政。”
黛玉鞠躬,微笑道:“学政大人此言是矣。有人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中华大国,泱泱天朝,自然不能与裸体披发食腥膻之辈同见识。然而时间有限,对于敌人,总不能敌兵刀兵在前,我再缓缓背诵论语,以此感化。若真有这般呆子,圣人地下有知,恐怕也要生气。以礼对礼,以兵对兵,治理天下,不能全靠仁政。所以,荀子之下,有韩非与李斯,创立法家学说;曾子之下,有吴起,用兵之术,天下一绝。再看论语,孔子重仁政,这自然是对的,但是孔子并未因仁政而抛刀兵。孟子有《天时地利人和章》,就深得战争三昧。”
刘学政怔了怔,突然笑道:“你这后生,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不过那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倒说得还在理。你却是叫什么名字?”
黛玉道:“学生姓林名黛。”
刘学政眼睛眯缝起来,说道:“林黛?林家子孙?”
黛玉道:“正是。”
刘学政颔首道:“林家子孙,未见你这一号人物。”言语平淡,不知喜怒。黛玉还未曾回答,他就抛下黛玉不再理睬,径直走到前面去了。
黛玉思忖他的最后一句话,掂量了半天,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怀疑自己的身份?还是赞赏林家又出人才?还是觉得自己强词夺理,毁了林家名声?不得其解,也懒得想了。
孔庙祭祀,也别无事情可记述。不过经过这样一出,几乎整个姑苏的读书人都知道林黛这么一号人物,在孔庙面前论刀论兵,居然将学政大人反驳得哑口无言。赞赏者有之,嫉恨者有之,为其担忧者亦有之。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黛玉都只是一笑而已。
自此之后,各类书生聚会,很多人也记起了林黛这样一号人物。连带着周雪竹也热门起来,众人要邀请林黛参与聚会,总要将周雪竹一起约上。黛玉接到请帖,也是来者不拒。不过两个月功夫,林黛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姑苏。
值得一提的是学政大人的画像。周雪竹本是求黛玉帮着画的,黛玉却是不肯,只肯从旁指导。又因为用炭笔作画难免有不庄重之嫌,黛玉又费了一点心思,做了几十支鹅毛笔,给周雪竹学着画。鹅毛笔的确好使,但是画起画来,却不一定。最难把把握的就是笔端留下的墨汁,笔锋只要稍微凝滞一下,就会在笔端下凝出一堆墨渍。
周雪竹挂着一张苦瓜脸,画了十五张废品之后,终于画出一张像样的。黛玉颔首通过,才小跑着送到姑苏最好的装裱店,花上重金请人装裱好,送给学政大人。学政大人的门房接过画像送进去,周雪竹就站在门口等。不知礼物会不会被学政大人退回,心中着实忐忑。等了一支香功夫,门房传回话来:“画像,学政大人收下了。”
周雪竹才放下心。又问门房:“学政大人说了些什么?”
门房告诉:“学政大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道:难得他们费了心思。”
周雪竹完全放心,虽然没有见到学政大人本人,没有完全达到老爹的要求,有些小小的遗憾,但是究其本心,却是求之不得。想到学政大人那张冷脸,心中就怕怕的。
闲话少说。黛玉着意与儒林交往,也渐渐从几个老秀才耳朵里听闻了当年的一些旧事。别的或者不肯定,父亲当年家有余财,却是肯定的。那时每逢年节,父亲都要周济几个穷困秀才,每年花在这里的钱就不是少数。若是闹下亏空,母亲定然不依。
钱财何处去了,黛玉知道,定然与贾琏夫妇有直接关系。但是这样跑回去询问贾琏夫妇,不要说他们不会认账,就是其他人,听到自己这句话之后都要骂自己恩将仇报。
必须找到证据。黛玉也着意想与林家的人交往,不过林家出来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无赖,整个姑苏儒林,看得上林家人的,着实不多。想要自己去拜访,又怕太着痕迹。只能静等机会了。
这日已经是春风煦暖,黛玉正在书房教周雪竹念孟子,却听见前面有书童回报:“学政大人送了书信过来,邀请林公子与公子一起去天池山参与诗会。”
黛玉与周雪竹都是一惊,齐声问道:“天池山?学政大人为何要发起这样一场诗会?”周雪竹想起学政大人那张冷脸,不免心中害怕,而黛玉却想起
却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道:“你们还盘问呢,收到这样一张帖子,不知羡煞了多少读书人!”
来的是一个熟人,与周雪竹本就是狐朋狗友,与黛玉这一阵交往也颇多,姓颜名子君,性子最是自来熟。性格豪爽,心宽体也胖,一个人抵得上黛玉四个人的分量。他这样一说话,书房内两人就眼睛睁大了:“为何?”
颜君子笑道:“江苏学道,三日后抵达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