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探花”三字,黛玉心中猛然一动。目光再次向那许靖野望去,后者的目光也向她望来——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接着上来的是一个绿衣歌女,唱了杨子津的诗。杨子津望着四周,抱拳拱手,极是得意。黛玉心中有事,也不十分在意。
近十名歌女一一唱去,又听见铮铮两声琵琶声响。颜子君突然兴奋起来,说道:“看,漫天花雨!”
正好一阵风过,梅林之中,花瓣纷纷落下,漫天花雨之中,一个白衣少女,怀抱琵琶,翩然而至,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尚看不清面容,却只觉得梅林仙子,亦不过如此风度!
漫天花雨抱着琵琶,对着众人,微微一福,便开口道:“今日此诗,不是卷子中选得,而是无意之中听到。只可惜作诗之人突然兴尽,竟未曾做全篇。虽然只有半阙,花雨却觉得口齿流芳,不忍放弃,今日就将这半阙唱来,还望作者和其他有才之人,作出下半阙。”
此句一出,梅林之中,一片静默。
漫天花雨作诗本事,或者不十分强。但是品诗本事,却是儒林皆知。听闻如此奇谈,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方才是谁,苦吟之际,被佳人无意之间听了去,竟然奉作绝世好句,如此郑重向大家推荐。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使劲回忆自己方才有无吟诵之举,颇有些患得患失的神色。
漫天花雨神色渐渐转向悲凄,手指缓缓在琵琶上拂动,拉出一串波音。嗓子低低,似乎是从极远极远地方拉来的一卷细绳,听起来似乎细弱不可闻,却又偏偏字字清晰:“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众人只觉得一股凄伤之意慢慢的从脚底涌上来,渐渐的几乎想要将人淹没窒息。这首诗,虽然不提及自己的亲人,自己的遭遇,却是从那自哀自怜的语句里,将自己一生中凄苦之事都牵扯了出来,而且是无断无绝。不知不觉之中,不少书生,已经泪流满颊。
不知不觉之中,漫天花雨的声音戛然而止。“花雨听闻,就到此为止。花雨以为,此诗当为今日魁首,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四下张望询问:“谁人做的?谁人做了这样的诗?”
连周雪竹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忍不住道:“诗好,漫天花雨唱得也好。只是让人听得想哭,还不如李筝姑娘那一首来得痛快。”
黛玉径直转过身,向梅林深处走去。方才好歹将满心的忧伤忘记,却不想又被漫天花雨勾了出来,要找个无人的地方清静一下。却听见前面漫天花雨声音响起:“林公子请留步。”
黛玉停住,却见漫天花雨疾步走来,向黛玉娉婷行礼:“方才莽撞,不知公子喜怒,公子见谅。”
黛玉曼声道:“诗已唱,歌已绝。喜又何益?怒亦何益?”
漫天花雨眼眶子里眼泪急转,却是生生忍住:“公子见谅,花雨大幸。然而花雨却是心有不足,还望公子如若有暇,赐予全篇。”
黛玉道:“此诗太过哀伤,非人间所能有,吟出半阙,已是后悔,后半阙,劝姑娘还是忘却了吧。”
漫天花雨听黛玉言语淡淡,却不是方才那副冰冷模样,渐渐放下心来,微微笑道:“公子若有暇,当请前往玉莲楼,花雨愿开****以待。”
黛玉见漫天花雨一脸热切,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淡淡笑道:“我本是散淡之人,即便是允诺的事情也是转眼即忘,姑娘还是不要邀约的好。”
漫天花雨吃了一个闭门羹,脸上却是露出欢喜之色,道:“公子虽然拒绝,但是言语之中却是露出关怀,花雨多谢了。”
两人对话之际,四周是一片寂静无声!
诸生都没有想到,这样的诗,竟然是颇有飘逸风度的林黛所做。出了这样一个风头,林黛竟然不露欢喜之色,也是奇怪之极了。而漫天花雨邀约,林黛居然不肯答应,那是奇中之奇了。颜子君便笑道:“林兄弟为何拒绝?带挈着兄长我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说得周边的人都笑起来。却听见前面杨子津道:“林兄弟若是缺少缠头之资,兄弟可以馈赠,总要全了才子佳人的好事才好,大家说是不是?”
如此轻财重义的言语一出,周边都是一群叫好声。
黛玉不欲多言,淡淡笑道:“多谢,不过用不着。”肩膀上却是一痛,听见一个豪爽的声音道:“你这小后生,又能诗,又知礼,在女人面前定得住性子,很好,很合我老秦的脾气!回头找我喝酒去,成不成?”
黛玉抬眼,原来是那个高唱“有酒竟不饮,今夜悔枕席”的人。不由想起湘云来,性子与此人倒是有些相似。打量面前的人,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面目黧黑,神色之间,豪爽的气质比颜子君更甚。有了三分好感,道:“林黛不善饮,学兄失望了。”
“既然不饮酒,找我老许喝茶如何?”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黛玉再次听闻这个声音,心中蓦然一震!
抬起头来,看见了面前的人:许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