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已经好多了。莫要去惹人麻烦罢。”对惜春道:“妹妹与我一道去?”
惜春道:“我也有些时日没见二哥哥了,顺路去见见也好。”
叮嘱了雪雁几句,三人就出了潇湘馆。到了怡红院门外,自有丫鬟通报。宝钗听说黛玉来访,心中难免忐忑,面上却是堆欢。拉着黛玉的手,仔仔细细审视了黛玉一番,说道:“妹妹身子居然大好了……前些日子姐姐忙碌着,居然没有来看妹妹。”
黛玉收回手,笑道:“姐姐这话客气了。都是姐姐妹妹,客套什么呢。姐姐新婚,妹妹却不曾前来道贺,不是失礼么?所以,今天就来补礼来了。”
宝钗不由有些讷讷,说道:“妹妹费心了。”
黛玉笑道:“还有一些杂物,都是宝玉哥哥当初落在我地方的。现在宝玉哥哥已经与姐姐成亲,这些东西再落在我地方,难免于理不合,今天就顺路带了过来,姐姐都一并收了吧。——嗯,该叫表嫂子了。”
宝钗还未曾说话,却听里面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道:“林妹妹……你来看我?”
一听见这个声音,宝钗心中就开始暗暗叫苦。都说这冤家在里面睡着,自己好生说话,就能将这个脸面薄的林妹妹给哄回去。不想那冤家却突然醒来,听见了外面两人的说话。
袭人从里面追了出来,蓦然之间看见了黛玉,眼神之间就有些讪讪的。
黛玉抬眼望去,只见里屋窜出一个人来。三脚并作两步,脚下虚浮,神色急切而欣喜。
黛玉心不由扑棱了一下,面上却淡淡笑道:“宝玉,你身子好了。”
宝玉抓着黛玉的手,疾声道:“好了好了,见着妹妹就好了!都说妹妹要来做我的新娘子,却不知怎么换了宝姐姐来——现在既然妹妹来了,就让宝姐姐回去好不好?”
宝钗在边上,面皮变了几遍。袭人紫涨了面孔,低声提醒道:“二爷,宝姐姐是您娶回来的正房奶奶,怎么能赶回去?”
黛玉抽回了手,浅浅笑道:“宝玉哥哥糊涂了。您与宝姐姐的因缘,是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之说,您莫非忘了不成?至于黛玉,不过是借住在大观园中的一个过客——如何当得起这句话呢,不要因此坏了哥哥的夫妻情分才好。”
宝玉见黛玉如此生分,不由发疯道:“怎么你也不与我好了?他们都欺我骗我,都说给我娶回了林妹妹,林妹妹莫非也与他们做了一路不成?”
黛玉不觉叹息道:“好一个痴哥哥!你也知道,世间万事,都有缘法,缘起缘灭,原来就有定数。黛玉与宝玉哥哥、宝钗姐姐同处多年,也是幸运之事。如今已经到了缘灭之时,奈何执着名相,如此看不开?”
宝玉本是一个痴人。如今失却通灵、迷魂之际,更是容易入道。当下自言自语道:“执着名相?我果然是执着名相?当放开妹妹,一切顺其自然,方是正理?”
黛玉叹息道:“宝玉哥哥。你当知道,人世之间,各有其位。黛玉本是贾家过客,而哥哥却是贾家的主人。哥哥太过执着,却恐坏了贾家名声。”
宝钗听黛玉说话,不觉大为吃惊。黛玉说话,句句都在与宝玉撇清关系,她竟然是放手了?
一时之间,竟然是患得患失,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宝玉放手,叹息道:“妹妹说得是,果然不该太过执着。”
黛玉见他心甘情愿放手,才放下了心事。当下微笑道:“哥哥既然已经成家,当担当起责任来。黛玉今日送来夫妇泥偶一对,还望哥哥嫂子夫妇和谐,幸福美满。客居京师,实无长物,哥哥嫂子不要嫌弃。”说着,从紫鹃手中将盒子送上。看了宝玉一眼,却是直接将盒子送给了宝钗。宝钗接过,一时之间,竟然手足无措。
黛玉递过贺礼,又从紫鹃手中接过篮子,笑道:“当年孩子,不知世事,房子之中,居然留了很多哥哥当年玩物。如今哥哥与黛玉都已经成年,这些玩物再留着,就不太合适了。”将篮子送交给宝玉。
宝玉却是不接,笑道:“你道我执着名相,你何曾不是执着名相?你既然已经决定做贾家过客,那么这些东西,留在你那里也罢,还给我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一行人听宝玉这些话,大是清醒,竟然隐藏着机锋,不由大是诧异。心道:怎么见了黛玉就说出这等明白话来?难道这事情根子,果然是出在黛玉身上?
黛玉见他不接,也笑了一笑,将东西放在地上,说道:“这些东西我就抛弃于此,反正我是不留着了。”
宝玉笑道:“留在此就留在此吧,反正你人都留不住了,东西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
却吩咐身后的袭人:“你去将火折子拿过来。”
袭人不解,只好将火折子递给他。宝玉接过,却是明晃晃燃起一个火头,顺手就扔在篮子里。那篮子里有肚兜有香袋诸般布料,自然立即燃烧起来。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宝玉却拍掌笑道:“烧了好,烧了好,没了念想没烦恼!”
黛玉也不由微笑道:“烧了好,烧了好,烧了病根没烦恼!”
惜春也不由笑道:“两位兄长说话,竟然是悟禅了。”
宝玉笑道:“如此,往事烟消灰尽,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