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头,见到了一个老者,三绺胡子,相貌清癯,眼神里透露出几分长者的睿智,隐隐有些恢弘的气度。听伙计招呼,知道面前这个老人就是天朝第一书家毛臻了。正要说话,却见水溶与那年轻人都对毛臻行礼。看来两人与毛臻都颇为相熟。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人,在此胡闹!这般斗气,不叫人笑话?”
那伙计听得目瞪口呆,才知道自己今天摆了一个大乌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还不将你家掌柜请出来?你家掌柜也是,这样的画,如何就放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画送到你店里,留下做个镇店之宝也不为过……”正说话之间,却听见一个声音道:“哪一阵风将毛相爷吹来了?”
见到面前情景,不由吃惊,急忙向老者行礼,又向水溶二人行礼,道:“难怪今天出门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三位贵客到此!金三喜,怎么了,你没有将事情给处理好?”
金三喜神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毛臻笑道:“倒也不是他的错。你看这幅画,如何就定了五十文的价位?不是让人笑话不识货么?幸好两位识货的爷在此,否则你这研墨轩的牌子,也可以摘下来了。”
那掌柜满头大汗,道:“前几天我出了一趟门,这事情都交给侄子管理,没有想到竟然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两位爷,都松手了罢,这幅画,就留给小店罢?等明天我一定将江南新送来的碧螺春送到两位爷的府上。”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说道:“这画是不错,但是毛大人开出了一万两的高价,谁还敢接口呢。说实话,我也是与这位小兄弟闹着玩的,如若真花上几千两买下这幅画,明天后天非挨批不可。”
水溶也笑道:“正是。不过,这幅画买不买不由我做主。或者说,这幅画卖不卖也不由掌柜做主。”
掌柜诧异道:“莫非是寄卖的?”
那伙计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说:“是寄卖的。前两天送来的,没有说底价,也没有留下姓名地址,只说过几天过来看……所以,二掌柜就定了最低价,这是您预先吩咐了的。再说,这画也看不出……”
后面半截,知道不好,就憋着不说了。
掌柜看着似笑非笑的水溶,心中明白,突然来到水溶面前,长揖到地,说道:“我的好王爷,这事情,总是您说了算吧?这画是您派人送来寄卖的吧?您既然挖出这样一个国手,好歹也要作成小店的一点生意是不是?您若是这样将画给撤走了,家父知道,非拆了我的骨头不可。被同行知道,我这小店也不用开了。”
水溶笑道:“也不由我做主。说实话,这画我也是偷出来卖的。却不想卖出这样一个高价,正不好意思见人来着。”
那掌柜见水溶眼色,知道水溶所言,当下来到黛玉面前,又是长揖到地:“这位公子,敢问这幅画是您的手笔么?”
黛玉面皮薄,见那掌柜如此客气,先唬了一跳,急忙道:“掌柜客气了,正是不才手笔。”
那掌柜又是一揖,道:“求公子将画留下!”
水溶见黛玉尴尬,知道他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急忙上前笑道:“研墨轩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老字号。掌柜的虽然跻身商人一流,却都是懂字画的,否则也不能与毛大人论交了。林黛,你就将画留在这里吧,等下叫掌柜将那五十年的竹叶青都拿出来请客就是。”
黛玉见水溶发话,也就答应了。那掌柜喜不自胜,忙道:“几位请到后面水榭用点小酒。”
毛臻看着水溶,似笑非笑道:“五十年的竹叶青,就将一幅画给卖了。”
水溶笑道:“卖了这幅画,还不是为了毛大人您。”挽起那年轻人的手,看着满脸疑惑的黛玉,道:“我们到后面水榭再说。这边人多。”
原来店铺后面就是花园。好大一片园圃,黛玉知道京师地价高昂,商人之家,竟在京城繁华之地有这么一片园子,这主人就不同凡响了。
一走进园子,只觉得幽风动影,初夏燥热,一扫而空。竹影婆娑,窸窣的声音中夹杂着香风阵阵,黛玉仔细分辨,原来竹林后面竟然是花圃,也不知有多少种花卉。水溶笑道:“现在是竹园。左边是牡丹园,右边是荷花园。前面有芙蓉园、菊园、梅园,一年四季,花卉不缺的。”
那掌柜陪笑道:“正要请林公子鉴赏。”
毛臻笑道:“先用了你那竹叶青罢。别走着走着,你就将这正事给忘记了。”
掌柜叫天屈道:“毛相爷,您这是什么话呢,小人就这样不成器?您老与两位王爷殿下,还有这位林公子,都是小店的衣食父母,小店怎么会舍不得一坛酒?”
黛玉冷眼旁观,原来这个毛相爷是最好酒的。想到好酒,不免想起姑苏的秦凤阳,想到秦凤阳的好友许靖野,心中又是一阵长叹。听掌柜称呼“两位王爷殿下”,心中又是陡然一惊。王爷自然是水溶,殿下自然就是那个眉毛上有疤的年轻人了。看着毛臻与两人的亲密关系,心中渐渐有数:这个年轻人,就是当朝太子水棠。毛臻曾身为太子少傅,做过水棠与水溶的先生。想着水棠今天的表现,心中忍不住琢磨起来。
说着话,前面已经到了水榭。掌柜请几人坐下,又急忙吩咐去拿蜜饯点心香茶好酒等诸般事物。
水溶见那掌柜已经漏了嘴,左右也没有别人,当下对黛玉介绍道:“这位是当朝阁老,毛相爷,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黛玉急忙见礼。又道:“这位是当朝太子殿下。”黛玉要大礼拜见,水棠笑着阻止,道:“今日与你捣乱一场,你不见怪就好。”
黛玉见此时水棠,面上如沐春风,竟然一丝戾气也找不到了。心中暗自奇怪道:难道是方才心中对他不满,才觉得太子殿下面目可憎?还是因为环境的关系?
水溶笑道:“他就一个好捣乱的脾气。从小与孤捣乱到大。”
水棠笑道:“不过是想要奚落一下研墨轩不识货罢了。”
黛玉道:“还要谢谢太子殿下帮忙抬举。”
水棠笑道:“好说。”
毛臻看着黛玉,片刻之后才说道:“那画果然是你所做?”
黛玉道:“正是。”
毛臻看着黛玉,只看得黛玉心中毛苏苏的。片刻之后才沉声道:“你可知错?”
声音不大,在水榭之中,却是如雷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