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拉着黛玉的手,下了楼,因为前门人多未散,当下就出了后门,候了片刻,马车来了,几个人上了马车。马车辘辘,不过片刻就走出了数百米,停了下来,水溶下车,笑道:“到了。”
黛玉还刚刚坐下,闻言“到了”,不觉诧异,心中感叹贵族做派,这么一丁点路程,却要几个人服侍,又要马车。不过却也没有说出来。当日在大观园中也见过类似的做派,水溶这么小题大做也不稀奇。
水溶微笑道:“是到了。本来这么一点路,走走也没有什么。不过今天道路上人多人杂,有些腌臜气息,只好乘车了。”
黛玉这才有些明白,又暗自感叹他的细心。不免又想起宝玉,他也是这样一个做派。想着方才见面的情景,又忍不住微微叹息。
前面原来是一个好大的画铺,雕花的门廊上方挂着老大的三个字:“研墨轩”。门口进出之人,看衣着,都是有身份的人。
水溶笑道:“你去看看罢,我将你的画送来这里寄卖,这么些天了,不知卖出了什么价钱?”
黛玉笑着摇头,说道:“原来我说前些日子放的一些画怎么不见了,原来是你偷走了。”
水溶笑道:“才拿走一张山水,却如何‘一些’了?再说,拿走之时,梓镌也在场,如何算偷了?”
黛玉看着紫鹃,后者是一脸尴尬,道:“前些日子王爷派书童小顺子来拿画,我顺手就给了一张自己觉得不要紧的……”
黛玉笑着摇头,道:“我又没有责怪你。”对水溶道:“居然将我的书童也收买了,这真叫内外勾结。”
水溶道:“若是卖得好,你日后也可以以此谋生。”
黛玉一听,完全怔住。自己原先与水溶说好,是要做他的门客或者谋士。这个职业有个特点,自己的衣食住行,当由水溶来解决。而水溶今天却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目光在水溶面上掠过,见后者是一脸的诚挚。心中明白过来,微微叹息:水溶竟然细心如此。知道自己秉性高傲,不肯接纳水溶赐予的钱财,就想了这样一个法子,让自己自立。这番细心,这样知己,却是如何报答?看着水溶,微笑道:“我这画,多半是卖不出去的。”
说笑着,渐渐将方才的愁烦放下了,当下就踏进了研墨轩。
一进门,便怔住。原来边上,挂着老大的一卷立轴,那是青绿山水,自己最是熟悉不过。
青青绿绿的颜色,极为惹眼。
旁人或者看不出,黛玉却是看得出的。毕竟也在大观园中住过这么几年,见多了惜春的笔墨。这轴山水没有署名,但是笔底风韵,依稀可辨,那是惜春手泽。
惜春的画,如何却在此处?
现在的黛玉不是死脑筋,闺中笔墨不外传这个规矩,向来不管。但是惜春诸人,却是对这些在意得很。
贾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惜春的画也拿出来卖了?
是惜春自己要卖,还是家奴偷来卖?还是凤姐贾琏拿来卖?
见黛玉凝视着面前的山水,边上的伙计急忙招呼:“这位公子,您要买这幅画?您看,这个颜色,配得多鲜亮啊,放在大厅也觉得大气,价钱也便宜,只要五吊钱……”
五吊钱。黛玉想着惜春那个脾气,她想不到自己辛苦作成的画只值这个钱罢?淡淡的辛酸弥漫上心头,黛玉皱眉,想要离开。
那伙计见黛玉皱眉,当下急忙道:“其实也不值五吊钱的,客官如果想要,还可以打个折扣。这画虽然鲜亮喜庆,但是到底不是名家之作,只不过是尺幅大些罢了。”
黛玉站住,问道:“多少肯卖?”
“四吊钱。”那伙计麻利的拿起边上的叉子,要将画给叉下来,问道:“客官,您要不要?这可是最优惠的价格了……”
“买了。”水溶答应了一声,吩咐书童小顺子付钱。那伙计将画包好,交给紫鹃。水溶笑道:“别耽搁,再去看看……喂,伙计,前些日子有没有山水送来寄卖?”
那伙计见水溶气度高华,不敢怠慢,急忙陪笑道:“回这位爷。前几天是有的,不过都放在西厅,您老挪步去看看?”
水溶也不管那伙计了,拉着黛玉就往西厅去。进了门,黛玉一眼,就看见了挂在角落里那幅画。自己的画。
那幅画,是黛玉的一次尝试。尝试用定点透视的方法来画国画。
中国的国画,都是散点透视。散点透视的效果,是场面恢弘,景物众多,高潮迭起。但是散点透视也有弊端,那就是不逼真,景物比例失调。
而西洋画,都是定点透视。定点透视内容集中,然而画画成了照相,与国画想比,就少了那么几分意趣。
而黛玉,却用毛笔来画定点透视的国画。这是第一次尝试,虽然不甚成功,黛玉却颇为满意。
没有想到,紫鹃居然顺手将这幅画拿出来了。
那伙计跟在水溶后面进来,见黛玉注目,急忙上前,说道:“公子可是看中了这幅画?这幅画真真是物美价廉,尺幅不小,你看这么老大的一张宣纸,也要三四十文……”
紫鹃早就不耐烦,说道:“卖多少?说吧。”
那伙计伸出了五个手指头,笑道:“这画其实也不差,不过没有名字,又是没有颜色的,就差一点了。只要五十文。”
五十文三字一出,黛玉只觉得心都慢跳了一拍。回头看看水溶,一脸苦笑。
那伙计急忙道:“客官,您还嫌贵?你方才一伸手就花了四吊钱买画,这幅画比刚才那幅小不了多少啊,五十文真的很便宜的说……”
水溶要说话,黛玉伸手道:“小顺子,付钱,包起来,不要丢脸了。”
小顺子答应着,急忙付钱。却听见一个粗朗的声音道:“且慢,这幅画,我要了……伙计,我出五百文。”
黛玉水溶回头,却看见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衣饰华贵,也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只不过眉毛附近有一道伤疤,衬的整个人多了两分戾气。黛玉听那年轻人一开口就将自己的画抬高了十倍的价钱,心中却也颇有几分喜欢,那伤疤也不如何惹眼了。
水溶见那年轻人,眉头一挑,就要说话。那年轻人却抢先道:“我喜欢这幅画,让给我好了。”
水溶微微皱眉,道:“其他画让给你自然可以……”
话音还没有落下,那年轻人就抢先说道:“怎么,这幅画就不行?”
水溶道:“这幅画与我这位兄弟有莫大关系,他若要买,自然是不能让的。”
那年轻人看着伙计,道:“他出五十文,我出五百文,你卖给谁?”
那伙计有些为难的神色,看着黛玉,又看着那年轻人,说道:“水爷,您是小店的常客,自然是要照顾您老的。不过是这位客官先说了……”
那水爷哈哈大笑,转过脸,对黛玉道:“我出五百文买画,再出五百文买你手中的这个机会……你转让不转让?”
三分好感也消失殆尽,黛玉皱眉道:“不让!”对那伙计道:“我也出五百文,你给我包起来。”
那伙计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一声,忙去摘画。那年轻人叫了一声:“且慢!”又对伙计道:“我出五两银子,你卖给我。”
那伙计手一颤,叉子也几乎要掉下来。
水溶皱眉,道:“不要胡闹!”也不知是责怪谁。却听见紫鹃说道:“我们公子愿意出五十两。”紫鹃竟然是与他斗气了。
那年轻人看了看紫鹃,极轻蔑的冷笑了一声,说道:“五百两。”
黛玉万万料想不到,转眼之间自己的画,价位就提高了几千倍。不由啼笑皆非,但是自己的画,却不肯让它就这样落入面前此人手里。当下皱眉道:“六百两。”手头还有李琰当日所赠,先用了再说。
那年轻人冷笑了一声,再轻蔑的看了黛玉一眼,又看了水溶一眼,终于高声叫道:“五千两。”
“一万两。”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接口。
一群人在斗气的时候,那伙计还偷在一边乐。但是见到来人,脸色不由就变了。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毛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