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黛玉的脑子急速运转,一时之间却没有什么收获。眼睛看着李琰,问道:“你却是告诉我,到底是要我找什么东西?你总不能既想要利用我,有不告诉我真相吧?”
李琰微微苦笑,道:“有些事情,是要告诉姑娘的。不过这事情太过复杂,还得慢慢说起。姑娘当然知道十多年前林伯父担任何种职务。那是一个肥差。”
黛玉自然知道。父亲当时担任的是钦点巡盐御史的官职,相当于皇帝派出去巡视盐务的钦差。几乎所有的红学家都认为,林如海得了这个官职,是皇帝宠信的象征,也是林家门第远高于贾家的佐证。
封建社会,盐铁专卖。而盐铁是国计民生所必须,所以,有权贩卖官盐的商人,一个一个都富得流油。而专门掌管盐业的官员,也大有油水可捞。不过林如海却是一个书呆子,至少在黛玉眼中,那几年家业并无增长。
“尽管是肥差,可是家父并非贪官污吏。”黛玉毫不客气的回答了一句。心中却剧烈跳动,隐约明白了一点什么。
“正因为伯父不肯同流合污,所以惹出了祸端。”李琰顺口接上的一句话,却叫黛玉几乎跳了起来!
“家父……得罪了人?”
“正是。还记得那时我才十二岁,那天晚上,半夜梦醒,却听见林伯父与我父亲在隔壁房中商议。当时我半懂不懂,却从两人的对话口气中听出事情的严重。原来林伯父担任钦点巡盐御史职务之后,掌握了不少账目,都是那些贪官污吏们的。如果上奏,只怕天颜震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下与父亲商议。我父亲的建议,是不要上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黛玉怔了片刻,才缓缓摇头道:“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读了多年书,身上有些迂气。”
李琰点头道:“正是。听林伯父不肯听从,家父于是建议说,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妄动,必须掌握了确凿证据并且再说探明皇上的口风。不动则已,一动必胜。林伯父点头称是。直到凌晨时分,他才离去。”
黛玉怔了片刻,说道:“掌握了确凿证据之后再动,我懂。要探明皇上口风之后再动,我不懂。国法如山而在,难道皇上还能包庇那些蛀虫不成?”
李琰苦笑着摇头,说道:“林姑娘学识渊博,政事上卓有见地,但是这些……龌龊的道理,你还真不懂得。皇上看重的,不是国法,而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蛀虫多了,动摇国本。皇上既然重视国家根基,就不能不管。”
“但是国家还是依靠这些蛀虫在管着的。如果这些蛀虫全都压下来,那么谁来管下面的地方?而且当时朝中,南北官员对峙,隐约分成两派。少了这边势力的约束,另一方势力很可能大到皇上也无法约束的地步。皇上必须平衡方方面面的势力……林伯父一道奏章上去,整个东南的官员都牵涉其中,影响多少大?而那些贪官污吏后面,又多多少少有人的……如果向皇上施加压力,皇上也有可能抵受不住。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先牺牲林伯父、平息另一方的愤怒再说。必须先预防着这一点。”
黛玉默默不语。这些道理,自然听懂了。但是官场之中的复杂,还是出乎她的预料。片刻之后才说道:“当日官场情形,还望说与我听。”
李琰道:“我当时年幼,父亲也不在官场,也不深知。不过是隐约有些知道罢了。近年来才逐渐说与我知。当日官场,与现在的官场,其中派别,并无大变。南方官员,包括江苏浙江两湖两广的官员,互相通婚,形成派系。其中江苏一系的官员,联系特别紧密。当日官员,以宰相杨景云为首。三年前杨景云告老,现在以宰相诸葛云清为首。而北方官员,也结成派系,十多年来一直以宰相毛臻为首。虽然不至于互相攻讦,吵闹的不可开交,不过暗地里互相争斗,是免不了的。不过皇上制衡有术,这些年来争斗,都未曾动摇国本。”
黛玉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来治理国家,能比才更加重要。”
心里渐渐明白了。如果一道奏章将江浙的官员全都告倒,那东南的官员,必定出现大量空缺,朝廷急促之间找不到这么多人来当官,必定不会容许这样的情形出现,这是其一。东南当官的大多属于南方利益集团,南方一派受挫,必定大举反咬,只怕林家难以承受。这是其二。南方力量受挫,皇上又要选取官员,北方的势力必定趁机上来,南北势力再也不能平衡,这是其三。
父亲这道奏章如果上去,天下震动,朝廷如若无法处置,最简单的处理方案就是牺牲父亲。
李琰继续说道:“林伯父听了我父亲的。究竟没有上。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传来了林伯父生病的消息。不久就去世了。去世之前,我父亲曾去看望,当时很多人在场,不能明言,只是隐约提起,林伯父告诉说已经将那些账目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人。父亲也没有多问。林伯父死后,父亲也将这事放在一边,整日只以教导我为乐。直到三年之前,我父亲生病,请来了大夫,父亲与大夫一席谈话,却突然想起这件旧事来,就命我着手准备,参与科考,如果三年之内不能考中进士,就逐出家门,不得名列家谱之中!”
平平淡淡几句话,却是让黛玉再次心惊肉跳,说道:“令尊为何如此严厉?”
李琰道:“因为那位大夫告诉家父,令尊很可能是死于非命!”
黛玉眉毛一跳,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说清楚一些。”最末两个字,还是压下来了,不曾十分失态。
李琰看着黛玉,眼神了多了几丝敬佩。片刻之后才说道:“是这样。令尊当年是得了肺病。虽然不好医治,是一个慢病,林家家境好,善于调理,拖延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但是令尊之病,来得突然,人去得也突然!”
“肺病……”黛玉慢慢调出自己的记忆,果然那年冬天随着贾琏回来看父亲的那次,父亲是不停咳嗽的。肺病是慢病,自己家中,又多有良药,父亲去世,却为何如此突然?望着李琰,静静问道:“那大夫还说了什么?”
李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大夫还说,当日是他给林大人看病的。林大人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可是那位贾先生来了之后,却将他辞了,另外请了一个京城带来的大夫给林大人看病。让他好生憋闷。此后十多天,却传来了林大人重病不治的消息,叫人好生疑惑。”
黛玉慢慢整理思绪,说道:“即便有这些疑惑,也不能说明问题。或者是那位大夫被辞退,心中不满,因此随口发发牢骚也说不定。”
李琰道:“正是有此疑惑。因此趁着暮夜,家父协同张家伯父,去了一趟令尊墓地。”
黛玉咬着嘴唇,看着面前的李琰,冷声道:“这样的事情,你居然也敢说。是讥笑我林家无人?还是欺负我林家无人?”
原来古人最重入土为安。李家之人,怀疑林如海死于非命,擅自开馆验尸,那是大不敬的举动。黛玉虽然是梅灵的灵魂,但是还是免不了受到原来黛玉的影响,对于李家的这一行动,大是愤怒。
李琰道:“我父子也知道不妥。但是为人后辈,是擅自开棺打扰死者清净罪过大呢,还是心知有疑却不查真相任凭长辈九泉之下不得安息罪过大?想必姑娘也能判断。最大的过错,是不该不与姑娘商量就擅自行动,但是当日家父已经日夜难安,就是等上一天也不可得,而姑娘又远在京中,根本无法联系,才擅自行动。李琰说过,等事情一了结,就任凭姑娘处置。”
黛玉冷声说道:“凭借你李家的能耐,就是要将当日我父亲吃的药配的药方查出来也不是难事。又何必开棺?”
李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父亲将姑苏几个大药铺当日所出售的药方全都调了出来,却发现,令尊去世前三天,林家的人,至少在两家药铺买了药,药方各不相同!”
“上两家药铺买药……是否是因为一家药铺的药不全?”
李琰道:“不是。是买了两服药。然而,两服药中的一些药,如果凑合在一起,就可以成为肺病病人的毒药……而且,是让人死后看起来就像是心力衰竭的模样,并无显著征兆!”
黛玉手捏着椅子背,手指甲已经掐的发白。片刻之后才说道:“原来如此。当日我家中,除了父亲,并无病人。”
李琰道:“尽管如此,却还是担心,错怪了人。万一两服药是给两个病人吃的,那就不成问题了。因此开棺,势在必行。”
黛玉对着李琰一躬身,道:“那样,黛玉还要多谢了。不知开棺结果如何?”
李琰道:“姑娘请看。”伸手递过一枚玉钱。
原来天朝丧葬风俗,死者口中,都要含钱,以保来生不匮财源。根据财力,铜钱金钱玉钱各不相同。
黛玉认得那样式,那枚玉钱,正是父亲故有的。父亲过世之后,就随了父亲。不过玉钱的颜色已经发黑,不再是以前的翠绿。没有几年的毒药侵润,断断不至于此。心中再无怀疑,缓缓接过,说道:“如此,多谢了。”抬起眼睛,道:“你父子怀疑,我父亲之死,与当日案件有关?”
李琰道:“正是。当然,最可疑之人,就是贾家那位。为何要调走原来的大夫,请来京城大夫?不过细想下来,那位似乎也没有这样大的胆量。所以,一切都还要证据。”
“所以你刻意与周家交往,希望在周家旧宅中找到那些账本?”
“正是。虽然被人笑话,却也管不得了。好在雪竹也不是不能成才的人。”李琰微微苦笑道,“却不想,一无所获。不过却确定了一点,那对手也挂念着那些账本,因为周家书房之中,几次闹鬼,定然是他们要来找那些证据了。”
黛玉点头:“正是。我住进去之后他们还来过,那就说明,他们也没有得到那些证据。”
“几次闹鬼,一个脚印,一场大火,都说明当年那些证据的紧要,也说明,他们并没有得到当年的证据。因为我住进了周家书房,又与当年父亲的人频频交往,所以他们都认为我得到了那些证据……”黛玉颓然坐倒,“可是,我并没有得到那些证据。我手头是有账本,不过那些账本,不过是我家家私的寻常账目罢了。反而累了我父亲一个故交,无辜送了性命。”
李琰失声道:“什么人为此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