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来了?黛玉一边思量着贾政的来意,一边出门迎接。那日见过之后,贾政曾经邀请黛玉过府清算账目,后来黛玉在路上遇到了宰相公子冯紫英与薛蟠三人,闹出了老大一出风波,这事情就不了了之。黛玉也曾想要去找贾家议论此事,但是自己在皇宫之中,太后面前,却是受了贾元春老大的一个恩惠,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之后水溶受命前往灾区,自己随行,这事情也就忘怀了。
没有想到,自己回来才不过几个时辰,贾政就找上门来了。到底为了何事?
一边思想着,一边走出了大门。却见门口,贾政身后,躲躲闪闪,却是贾琏。
黛玉对贾琏,本来是恨之入骨。但是这几天仔细想来,自己家的案件,贾琏绝非元凶,但是贾琏应该知道一点事实真相。就杨夸之出来闹事这一点来看,自己父亲的事情说不定前任杨景云有关,但是如若能从贾琏嘴中得到确认,那就更好。
当下微笑着对贾政作揖。贾政是官身,黛玉现在是白身。但是好在现在并非衙门之上,并无那么多规矩,作揖也就够了。贾政还礼,黛玉又对贾琏迟疑道:“这位兄台……”
贾政道:“这是本官侄儿贾琏。本官家务,向来由他管理。当日你林家家宅之事,也由他经手。”
黛玉展眉笑道:“既然如此,请进。”留心端详了一下贾琏的神色,见他脸上神色,似有震惊,似又极端迷惘,似又有些怀疑。似乎并没有完全认出自己,当下不由暗自奇怪,也暗自提防。
紫鹃早就得到消息,早早回避了。馨馨奉茶上来。贾政也无心与黛玉多加客套,就说道:“当日与世兄一席交谈,当日世兄提起林家财产之事。本官于银钱之上向来不留心,当日回去之后就曾向侄儿询问。也曾邀请世兄过府详谈,却不料横生枝节,一直耽搁至今。”
黛玉含笑道:“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难得大人竟然放在心上。”
贾政对贾琏道:“当日的事情,你自己与世兄说罢!”
贾琏道:“世兄所见不差,当日林家确实还有一笔银钱存放在我等手中。”
黛玉听贾琏直言不讳,倒是不由吃了一惊。微微笑道:“却不知还有多少,账目可在?”
贾琏道:“姑丈大人去世之时,家中已经无有多少资产。又因为林家妹妹需要抚养,当下就将家宅变卖,一共得了五万三千四百两纹银。当时就换成了钱庄票子,带了回来。当日是想,等林家妹妹长大之后,用作嫁妆。现在还留在这里。现在林家妹子既然多半已经过世,这笔银钱,本就该交还给林家之人。”
馨馨听着,眉毛挑了一挑。她一个外人,却也听明白了,贾琏这是瞒不过了,所以才借口是留着做公子的嫁妆。想用这个来糊弄公子?笑眯眯看着公子,看公子如何应对。
黛玉沉吟了一下,说道:“当日我林家无人,家中全都是些无能无用之辈。贾世兄将财产带走,也是应该的。不过……”看着贾琏,似笑非笑道:“不知我那妹子,是否知道此事?当日妹子在贾家的吃穿用度,也要计算一番……”
贾琏眉毛一抖,心道这个林黛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简简单单一句“妹子是否知道”一句就逼到自己的内心。但是谎话也不是没有说过,当下就点头道:“这事情,林家妹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当日年幼,这笔银钱,也未曾交与她过目。”从怀中取出几张已经发黄的纸头,说道:“这是当日买卖房屋的契约。还有两张,是卖了两处庄子的契约。银子钱数都是写得明白的,中保之人,名字也在上面。”将三张纸头递向黛玉。
贾琏说话,黛玉用眼睛看着贾政,却见贾政目光游移,转向别处,心中不由暗笑。知道当日事情之后,贾家为了避免闹出丑闻,已经事先做了安排。不但编造了谎言,还准备了银钱,想要堵住自己嘴。示恩在前,银钱在后,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贾家之人为难了。不过贾政到底还算是一个正经人,说这样的谎话,到底心中有些不安。不敢与自己有目光对视。
黛玉并没有去接那三张发黄的文契,微笑摆手道:“林家妹妹知道此事,那就足见贾家实诚了。林黛到底年幼,这个银钱,也是不敢随意接收的,贾大人有空,还是送还姑苏,等咱林家之人汇聚齐了,再分说明白罢。说到底,林家贾家,也是姻亲,若是这件事情也说不清楚,那真是惹人笑话了。”
黛玉言辞温和,但是里面锋芒隐隐,贾政又非木讷,岂有听不出来之理?当下只能当做听不懂。贾琏却是个能言辞的,当下道:“既然当日林公子问了,今天就先给林公子一个安心明白也好。至于日后姑苏一行,自然是免不了的。不过琏也曾听说,林公子虽然是邻家子孙,却是未曾认祖归宗,这个身份……”
黛玉端着茶盅,手中轻轻搅动着杯盖,笑道:“林黛身份尴尬,贾世兄对林黛有提防之心,也分所应当。好在林黛也有话在先,这个账目,我是不能算的,这个银钱,也是不能接收的。还等贾世兄有空,回了姑苏,再与林家之人讨论这个账目罢。”站了起来,对贾政就施了一礼。
贾政倒是被黛玉的礼行得莫名其妙,道:“林世兄这是为何?”
黛玉道:“贾家为孤女保留遗产,如此高义,我作为林家子孙,焉能无感?何况是贾家也正处在经济紧张之时,还能分文不动林家遗产来救急,这份高义,就更难能可贵了。方才一礼,只作感谢。”
黛玉这样一语出来,贾政是目瞪口呆。才知道那一礼,竟然是不好受的。林黛竟然是为了给自己下面一番话做铺垫!但是后面一番话,却是让他眉毛打结,含怒道:“贾家经济,林公子如何得知?”
黛玉道:“林黛胡乱猜测而已。如果错了,还望见谅。”对馨馨道:“去书房,将藏在箱子里的那幅画拿出来。就是最上面的那一幅。”
馨馨依言去了,黛玉含笑对两人说道:“林黛别无所好,所好的唯书画而已。当日在画铺闲逛,却见一轴画卷,极是精致,价值又极为便宜,当下就买了下来。却不料拿回家把玩之后,才发觉,这其中竟然隐藏着贵府小姐的名号。于是就保藏起来,再也不敢出示外人了。”
贾政吃了一惊,问道:“竟然有这等事情?”贾琏眉毛一挑,心道这事情做得极为隐秘,那拿出来卖的画作都是没有落款,如何竟然被他看出端倪?
贾政当即转过脸,问道:“可有此事?”这等事情,对于贾家这样的世代簪缨之家来说,是绝对的丑闻。
贾琏道:“回叔父,断无此事。林公子或者是看错了罢。”
此时馨馨已经将画作拿了来,黛玉展开,笑对贾政道:“大人请看。这轴山水底端,这棵大树,这些树叶组合,不是一个‘惜’字?而这边,花丛底下,却有一个‘春’字。贵府姑娘的闺名,林黛本不该打听的。不过见了妙手,又知作者姓名,多半与这两字有关,就未免时时记挂。事情凑巧,家中有老妈子,就曾与贵府的下人有些交往,隐约也知道,贵府三小姐的名字,好像就是这两字。”
贾琏道:“虽然有这两字的影子,却也不能就说是我家姑娘的笔墨。我们是何等人家,姑娘笔墨焉能外传?林黛,你虽然是我家姻亲,却也不能胡乱说话,影响我家声誉!”
黛玉悠悠一笑,说道:“不是三小姐的笔墨,自然是最好不过。原先还将这幅画好好保藏着,不敢给人看。现在既然得了一个准信,那就放心了,等过些日子,国子监文会了,带到国子监去,请大家一起来鉴赏鉴赏。或者有见识超群的人,知道这画卷的作者也未可知。如此好的画作,可不能埋没了,是也不是?”
黛玉笑吟吟说来,但是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却是大家都听得明白的。贾政叔侄自然知道,如果林黛真这样做,那么贾家这个笑话就真闹大了。
贾政脸色由青变白,片刻才道:“多半是那些胆大包天的奴才,居然将主子的画卷拿出来……”
黛玉已经吩咐馨馨将画卷收起,闻言含笑道:“贾大人千万别生气了。或者是弄错了亦未可知。毕竟贾家是诗书礼仪之家,家教必定森严,这等偷窃贩卖、有损家主闺誉的事情,定然不会做的。”
贾琏道:“林公子,您这画……能否让在下先带回去,等在下先拿回去做个证见,先查问清楚再说?”
黛玉如何能将这个东西交给贾琏,当下含笑道:“多半是弄错了。等我找人鉴定之后,如若真是闺中笔墨,再归还也不迟。”
贾政脸色异常难看,突然站起来,对黛玉作了一揖,道:“林公子,您如何才能将画线交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