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眉头一跳,笑道:“回皇上,学生这几天都在忙着算学的事情,北静王的事情竟然没有听说。既然定下婚事,学生少不得备一份贺礼了。”又问道:“却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水滂看着黛玉的神色,神色如常,并没有特别热络。心中稍稍舒坦了一些,笑道:“你却不问是谁家的姑娘?”
黛玉含笑道:“学生并非喋喋不休的好事之人。何况问了也失礼。北静王的婚事定然是皇上与太皇太后一起定下的,女方定然是京中贵族,又何必问。”
水滂笑道:“想想你也是靠北静王才有今日的,今天这话说起来,却是好生无情。”
黛玉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说道:“皇上,学生不过是少问了一句话而已,皇上就给学生戴上了好大的罪名。学生从此之后,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了。”
水滂哈哈大笑。片刻之后才道:“朕也知道你空手进京,日子都是靠那点薪水支撑着,北静王对你是有恩的,你送少了,人家难免要说话,送多了,日子又承担不起。朕已经吩咐宫中给你备了一份,等下送到你家中,你就用那个做贺礼罢。”
黛玉略怔了怔,随即跪下道:“谢皇上。”
水滂做事如此仔细,黛玉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水滂有这样心思,自己如若是男子,还不为水滂卖了命去?想起水滂与水溶的尴尬关系,心中又不免有些隐隐的心酸。水溶无过,水滂……其实也没有大错。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水滂又笑道:“朕是决议要开海了。只是政事堂上还讨论。那些东南官员……一个一个上奏章,似乎开海就要引来十二分的灾祸……你与朕说说,如何去说服那些死脑筋?”
黛玉心沉了一沉。水滂说得是轻描淡写,但是黛玉却听出其中的艰难。朝廷之上,本是皇帝做主,现在皇帝却向自己求救,就这一事实的本身,就可以看到皇帝在承受了多大的阻力!
水滂如此恳切的求教,黛玉再不懂也要帮水滂想一想。当下皱眉道:“皇上,您可知东南官员为何反对开海?”
水滂冷笑道:“为何反对开海?理由多啊,最主要的理由,是害怕一开海,倭寇就沿着海关进来。再说我中华地大物博,开海不开海,关系不大,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再说,我中华文明,哪里就能这样传出去?”
水滂说话的期间,黛玉已经将开海影响到的方方面面关系都梳理了一遍。片刻之后,黛玉说道:“学生明白了,他们不是反对开海,而是害怕……”
水滂道:“害怕什么?”
黛玉道:“他们害怕开海影响他们的走私利益!”
水滂一拍手,说道:“正是,他们害怕开海影响他们的走私利益……东南的官员,都能从走私中分到一杯羹,现在要开海,一切都归到明面上,即便还可以继续走私,但是走私带来的赚头肯定要下一个层次……”
黛玉道:“更重要的是,现在走私用的丝绸瓷器,都出自东南。而东南的丝绸瓷器作坊有限,一旦开海,这些都给官府征用,他们就是想要走私,也找不到货源……所以,他们要反对开海!”
水滂道:“正是!走私……走私!东南官员,也不知有几个是干净的……可是,东南现在却是一条缝也没有,连苍蝇也钻不进!”脸色悻悻,道:“朕知道有走私,而且走私数额巨大。但是现在手中却没有证据!”
黛玉知道,东南官员已经与水溶结下了大仇。如果再这样下去,对自己对水溶对这个朝廷,都没有任何好处。当下皱着眉头,思想起办法来。片刻之后才道:“皇上……学生想,既然这只蛋无法从外面钻进去,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从里面钻出来!”
水滂道:“从里面钻出来?”
黛玉道:“只是很为难……皇上可以派遣心腹,前往东南做官,让这个心腹,站在紧要位置上,东南官员想要堵住他的嘴,必定要拉他下水。只要能掌握其中的一个两个关键,就能以此为裂缝,撕开东南这张大网!……只是,这个人,要有胆量,心思要细腻,而且,更重要的,他必须是皇上的心腹,而别人却不知道是皇上的心腹!”
水滂苦笑道:“前面两个条件,倒有不少人符合,但是最后一个条件……”看着黛玉,道:“连你也不符合。”
黛玉吓了一跳,随即放下心,说道:“皇上手头人才,何止万千,这样的人才,定能找到。”
水滂摆手,说道:“也罢了。朕再斟酌斟酌。或者朕可以派船在东南沿海巡逻,总能堵住这个口子。这个口子堵住了,他们没有钱挣了,难道还反对开海?”
黛玉心念一动,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不过想了想,却还是没有开口。
水滂思路转得相当快,当下道:“你前些日子上奏的平黄策,朕大半已经在实施了。各项工作开展,果然比之前各州县各顾各迅捷得多。”
黛玉道:“恭喜皇上。”
水滂道:“这次整顿下来,黄河两岸若有十年安稳,就是你进言之功。”
黛玉道:“学生不敢。”又与君王说了一些杂事,才出了宫。回到家中,果然看见紫鹃报告说:“皇宫里送了一些东西过来,说是给您预备着送给北静王做贺礼的。”
黛玉道:“知道了。”看那些贺礼,竟然是十分齐整。不由发了一阵呆。水溶……果然定亲了。
在皇宫那日就知道水溶要定亲。水溶不答应,还是自己帮着太皇太后说服他的。但是真的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黛玉还是感觉到……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太皇太后许诺说,不过是拖延之计。黛玉心中却明白,这个拖延之计,多半会成为事实。除非一年之内,贾家犯了大罪,这个婚事,才可能取消。
只是……那样,对得起惜春么?想起大观园中的一群姑娘,黛玉的心,还是微微有些颤栗。
水溶。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又想起那大堤上下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那只是一刹那,但是对黛玉来说,却是终身。就那一眼,自己认定了水溶,水溶也认定了自己。
只是……他,很可能成为别人的男人。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黛玉咬着嘴唇,暗自告诉自己。
馨馨走了过来,送上香茶,看了看黛玉,面上有些担忧的神色。片刻之后才轻轻说道:“公子,我们不理他。他爱成亲就成亲去吧。”
黛玉笑了笑,笑容却是有些苍白虚弱。片刻之后才道:“你说什么呢。北静王年纪也大了,如何能不成亲。你在去看看,家中可还有什么好东西。皇上准备的是十分齐整了,我们总还要加一点自己的心意。”
馨馨答应了,果然与紫鹃一起去收拾东西。紫鹃听见馨馨与黛玉对话,有些不解;见黛玉神色,才隐约有些明白。当下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与馨馨收拾东西去。却见馨馨一边翻检东西,眉宇之间,隐约有些忧虑,又按捺不住游戏欢喜。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却欢喜什么?”
馨馨看了一下紫鹃,颇有些不好意思。紫鹃终于有些明白了,说道:“你是向着李公子的。”
馨馨道:“说起来,李公子对我们公子也是极好的,只是我们公子……”
紫鹃道:“这不是我们下人能嚼舌根的,这事情,咱们只能看着……”悠悠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且不说这边两个小丫鬟的私房话,黛玉想了想,收拾起笔墨来,想画一幅画作为贺礼。正摊开纸,却又听见禀报:“有一位孙大人求见。”
黛玉一听“孙”字,就知道是孙绍祖来了。当下吩咐道:“请到前厅来,我亲自去见他。”放下纸笔,整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前往前厅。
孙绍祖已经在前面候着了。黛玉对这位中山狼,早就闻其名,也知道迎春在他手里,已经被折腾的不成人样。当下先打量了中山狼一通。却见这个孙绍祖,生的果然是彪悍雄壮,眉宇之间,隐隐有些阴鸷气息。心中忍不住为迎春叹息,怎么就被父亲卖到这等人手中。
当下两人见礼了。又不咸不淡说了一阵话。那孙绍祖虽然为人狠毒阴鸷,却是记挂着黛玉当日对贾政贾琏的言语,就想将话题往那边引。可是黛玉就是装作不知道,絮絮叨叨,就问孙绍祖的军中事务。
孙绍祖虽然人在军中担任指挥使,却是不熟悉军务的。黛玉却是颇有些纸上谈兵的本事,又有意降下台阶,两人居然也有些话题。讲了半个时辰军务,紫鹃进来请示晚饭,黛玉对孙绍祖笑道:“孙兄左右无事,就在这里用一顿便饭罢。”
孙绍祖知道黛玉的逐客之意,当下涨红了脸,终于问道:“前些日子,你与敝亲眷贾大人说的……”
黛玉这才想起来似的,恍然大悟道:“学生倒是忘了这桩事情了。大人可还记得,前两年曾经押送银子前往黄河沿岸……”
孙绍祖目光有些阴沉,道:“林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黛玉含笑道:“林黛当日在那边,却不小心瞅见了一样事物,一看与孙兄有关,当下就顺手牵羊带回来了……”
孙绍祖声音终于有些急切了:“什么事物?”
黛玉微笑道:“不过是一本账本罢了,内中有孙兄的签字……关系到五六百两银子呢。”
孙绍祖看着黛玉,面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才道:“能给某一观否?”
黛玉道:“孙兄要看,岂有不给之理……”当下吩咐馨馨去找。馨馨在厅外高声回答道:“公子,当日回来,拉拉杂杂行礼一大堆,现在都没有收拾出来呢。总要慢慢找才能找到,急切之中,哪里翻得出来。”
黛玉含笑道:“孙兄放心,这等东西,如能找到,定将它送来给孙兄一看。孙兄做事,也真有失于谨慎,这样的事情,如何能留下字据来。”
孙绍祖道:“我何曾留下字据……”却惊觉自己失言,看着黛玉,颇有些尴尬。
黛玉却浑若不觉,道:“千里为官只为财,孙兄只抽了五六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被言官知道了,总是不好。学生当初在京师之时,就曾听说孙兄是仗义疏财,是最豪爽的性子,心中极欲结交。如若这等事情上被人绊了一跤,那可是天下豪杰的损失。”
孙绍祖听黛玉絮絮叨叨,就是不说正题,终于忍耐不住,道:“林兄这等好意,本官心领了。却不知要怎样的条件,林公子才能让本官看看那样东西?”
黛玉含笑道:“孙兄说什么话来。林黛不过就是想要结识大人而已……哦,大人既然如此问,林黛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大人如若愿意,就算林黛欠了大人一个人情,如何?”
孙绍祖见黛玉终于说道正题上,见黛玉有求于自己,才放下心来,说道:“林公子,有话就爽气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