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将所有人问的一愣,燕夫人顿了顿扫了白锦一眼才道:“大夫说是母体不足之故。”
楚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没说话了。
一旁的白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接了口:“婢妾怀有荀哥儿之时,每月都有大夫诊脉,头八个月里大夫一直说胎像稳固,各项都好,只是到第九个月时不知怎的困乏的很,大夫诊了说是秋天易乏,好生补补歇一歇也就好了。
可补身子的东西吃了一大堆,还是整日里也提不起精神来,不过还要谢谢当时叶妹妹送了株苦梭草来,说那气味是可安眠的,否则我白日里睡了那许多夜里定是睡不着的。只是身子不争气,还是早产了。”
这话一出,沈芳菲的脸色微变,燕夫人心下更是一动,看了顾婆子一眼,问楚宁:“这与今日之事又有何干系?”
楚宁侧头往外看了一眼,折腾了半下午,燕瑾应该也快回府了。
她摇摇头,竟自顾将外裳褪了下来。
顾婆子皱眉:“楚姨娘,你这是作甚?”
楚宁指着袖口的一片污渍轻声道:“今儿到奶奶处为姨奶奶弹琴,姨奶奶顾惜婢妾赏了碗果子汁,罗衣却故意将碗打翻了,污了婢妾的衣裳,罗衣可有此事?”
楚宁左一句右一句几人不知她要干嘛,这会儿听着终于往正题上扯了并且一上来就有意歪曲事实,沈芳华没等罗衣开口便在一边冷笑着下意识反驳:
“怎么,难道我赏楚姨娘一碗果子汁还赏出错来了?哼,也是,本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楚姨娘瞧不上不肯喝也就罢了,明明是自己打翻的,却为何偏要赖到一个丫头身上。”
楚宁似在回想,罗衣忙出来道:“楚姨娘记错了吧,是您自己亲手打翻,奴婢当时就在您跟前。”
楚宁想起来了忙点头:“是了,是我自己打翻的,你当时就在我跟前,是帮我擦拭来着。”
罗衣隐约觉得不对,还未说话,楚宁将衣衫往前一递对着顾婆子说:
“想必刚刚给荀哥儿诊病的大夫还在隔间里未走,他若是还未找到今儿荀哥儿发病的因由,妈妈可将这件衣裳让大夫查一查,恩,尤其是右边衣袖。”
屋里所有人一听齐齐变色。
沈芳菲几个一是不料楚宁这般快便识破,二是她刚刚绕来绕去说了罗衣帮她擦拭衣袖,如此接触过第二人罗衣便有些说不清了。
燕夫人她们是因原以为楚宁要辩解定会从自己是被怨的之类开始说,毕竟荀哥儿本身就是有这个病症的,她若一口咬死只道荀哥是突然犯了病,再无实际证据也不好说,可这下不是明晃晃的将暗害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扣么!
顾婆子看了看燕夫人,后者一抬手,顾婆子便取了衣裳往外间里寻大夫。
屋子里一阵安静,楚宁回头看了眼罗衣有点疑惑的问:“我记得你先刚穿的是一件水粉的衫子,怎的这会子变成浅蓝的啦?”
楚宁声音虽然不大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奈何屋内静极,人人听得清楚。她说完转头去看碧青,见碧青听见她的话一怔也皱眉看着罗衣。
楚宁记得,在她进了揽月阁一直到碧青来罗衣都是一身粉衫,而随着碧青一块出去再跟着顾婆子回来时便换了衣服,明显在这期间处理过,想是那衣服上也沾染了香气,怕被发觉。
目光一下集中到罗衣身上,罗衣说的有点磕巴:“姨娘、姨娘打翻汤汁的时候也溅到了奴婢身上,所以奴婢去换掉了。”
“哦”,楚宁竟笑了,“我想也是,不过,那味道怕是很难洗掉。”
两人这一说话的功夫,燕瑾自外面打帘进来了。
甫一进屋便脸色不豫,他今儿心情不错本是想去楚宁那逗弄逗弄她,不想刚进院子便见寒丫一边打转一边啪嗒啪嗒掉泪珠子,问话也回不清楚,只道:“我们姨娘说了,今儿若没能来的及见着七爷,她下辈子再做牛做马伺候您。”
这话唬了燕瑾一跳,他大踏步便往揽月阁赶,进屋就看见楚宁跪在地上,沈芳菲等人都在,燕夫人竟然也在,他稍一敛神先躬身给燕夫人请安:“母亲。”
燕夫人摆摆手:“你回来的正好,瞧瞧你院子里人,怎的这般不让人不安生。”
燕瑾脸色更冷,沉声问:“怎么一回事?竟将母亲也折腾来了!”
沈芳菲一脸委屈模样,一句话简明扼要:“楚妹妹要害荀哥儿....”
燕瑾一惊,侧头向楚宁看去,见她未罩外裳虽是跪着却将背脊挺得笔直,干涩的唇咬出了血,那嘴角眼梢却隐着丝笑,只是那笑是凉的,是扎人心的。
这被什么死死缚住却又倔强非常的模样正是燕瑾心底最怜爱的,他目光一深,道:“究竟如何,将事情说清楚,夫人在这里,是你所为定不会轻饶,但不是你所为也定不会冤哌了你。”
燕瑾这一来,沈芳华倒是不好说话了,只暗地里给妹妹使眼色。
顾婆子手里捧着衣裳自外间进来,面目肃然的回话:
“大夫已经验过,这衣裳右边的衣袖上涂有荆花的花粉,常人便罢了,可若是如咱们荀哥儿一般有喘症的人是万万闻不得的,这荆花花粉会极快的诱发喘症,一旦救治不及,必有性命之忧。”
燕夫人眉心一跳,阴阴盯着楚宁。
燕瑾也有些发急,冲着楚宁皱眉:“说话。”
楚宁却是不慌不忙冲着顾婆子问:“那大夫是否还说这衣裳只有右面的衣袖是涂有花粉的,且恰恰避开了脏污的一处?”
顾婆子略显讶异的点头,看着燕夫人回:“大夫确实说只有右边的衣袖是涂有荆花花粉的,且脏污的那处并没有,只不知是被冲掉了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这话,任谁也咂摸出点味儿来。
按常理,楚宁若真是抱定暗害荀哥儿的心思去的,为防万一,不说把花粉洒遍全身至少两袖和前襟是都要洒上的,万无只涂洒一只衣袖的道理。
加之前面沈芳华言外之意是楚宁自己故意打翻了汤汁,试问楚宁若明知只有右面衣袖有花粉,她便是泼也该将汤汁泼在左袖才对,怎会往右边衣袖上泼,并且技术能够高超的恰巧避开了一部分?
那难度委实大了点。
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荆花的花粉是汤汁洒在衣袖之后被涂染到右袖上的。
实际这也是怕楚宁当时疑心,并且她一直往旁边躲,所以罗衣只抓住了她一边袖子擦拭,而稍一沾水又怕花粉有颜色晕开,所以避过了污迹。
燕夫人何等心思,眼风立下便扫了罗衣一记。
心中已然有丝明白,楚宁这是在说,要对荀哥儿下毒手是事实,只不过另有其人。
但楚宁似乎意不在此,她并未做过多纠缠,而是抬头看着燕夫人:“婢妾还有几句有关荀哥儿病情的话想问问大夫,不知夫人可否将人请进来?”
一听是与荀哥儿有关的,燕夫人略一思索便颔首。碧青去寻了见外裳暂且给楚宁穿上,许是怕人前难看,楚宁总算被允许起身,顾婆子片刻便将人带了进来。
大夫是个已六十多岁的老头,但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饱满。
楚宁上前施了一礼,说了句“妇人无知,若有无理之处还请大夫海涵”,之后不再绕弯子,直接问到:“大夫可知苦梭草的功效么?”
老头微微一乐,有丝意外的说:“此草虽不常见,但老夫还是熟悉的。苦梭草的根下取来煎服有活血化瘀、兴奋心脉之效。其气味更有安神功效,可助人睡眠。只是嘛....这草有相忌之物,因此用时须得谨慎。”
下面未等急楚宁开口,白锦已在一旁接着问:“大夫所说的相忌之物...到底为何?”
老头沉吟了下,严肃道:
“其一是野菊中香气最为浓郁的紫堇菊,它与苦梭草的香气混在一起,长时间闻之会使人精神恍惚、浑身乏力,重者甚有幻象之感。
“而另一种”,老头挑眉,“就是紫荆花香,两物混合会让紫荆花香发挥至最大,常人会感到喉部产生严重不适,对患有喘症之人来时,更是送命之物。”
老大夫的话说完,沈芳菲满手生汗,脊背生凉,白锦更是连连后退几步。
老头却又道:“今儿贵府的小少爷能捡回一命,全因有人在老夫来之前及时救治,否则等老夫到怕是神仙也难回其魂了。不知是府上哪位给的法子?”
燕夫人瞅瞅楚宁,实际她也是听了顾婆子说当时急救荀哥儿的情景才决定让她辩解。
楚宁对这老头在此时提出心怀感激,知道这也定是个通透世情之人,因而笑说:“偶然得知的民间土方,先生见笑了。”
老头也没说话,眼含赞许的微一点头。
“那依先生之见,若是母体在孕期曾吸入野菊与苦梭草的混合香气,孩子可会出现喘症?”
“若时间超过月余便极有可能,并且还可伴有其他病症,不过闻有月余必定早产。按小少爷今日对荆花花粉的反应来看,母体定是吸入过苦梭草的香气,且应是伴有野菊香的。”
老头显然也明白眼下定是涉及后宅之事,因此给的说法十分保守。不过这对于楚宁来说,已经足够了。
大夫一走,屋子便又静默下来。半晌,只听见白锦低低的啜泣声。
此刻,人们已将心思从楚宁是否暗害荀哥儿一事上转向了白锦早产一事。
楚宁明白,她今日洗白不是重点,因为此事在前面出头的始终是沈芳华,事情败露,沈芳华一句‘疏忽’怕就掩过去了,她身份在那有毕竟不是燕府的人,燕夫人也不能真把她怎样,顶多是让罗衣当了替罪羊。
可若想牵出沈芳菲来就必须将白锦早产的事情揭开,且两件事本就系同一根源,若将白锦早产之因坐实,她的事也就迎刃而解。
她们不是想闹大么,那正好。
沈芳菲有点沉不住气了,她猛地站起来道:“儿媳这就去将叶氏带来问个清楚。”
然而她脚下还没动,便听燕瑾一声喝:“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