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七彩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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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永久的期待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一日。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上午,九时三十二分。起飞线上,飞行员陆金生报告:“七六零请求起飞。”

塔台:“可以。”

一架歼击机呼啸而起,向左转弯,进入祁连山区上空。此时,天气多云,正好飞云中空域科目。飞机逐渐爬高,一会儿就扎入云层不见了。远处,祁连山的雪峰和白云难解难分。

十时三分。塔台指挥员听到七六零报告:“我全罗盘不好。”声音很小。

指挥员喊:“七六零,不要下降高度! ”

十时五分。塔台指挥员反复大叫:“七六零,你在哪里? ”

又一架歼击机紧急升空。驾机的是位副团长,他盘旋在万米高空,在无线电里一遍遍地呼唤着七六零。

沉默,像机翼下的云朵和祁连山连绵的山峰,无边无际。副团长抬腕看表,心里一沉。七六零的油料早巳耗尽,迫降了?跳伞了?还是摔了?人还活着吗?

当天下午,忽然狂风大作’阴云翻飞,电闪雷鸣,雨雪交加层层叠叠的冰雪使祁连山的雪线又矮了一截。

直升机、运五、双座教练机、安三零航测机,它们分别在陆金生最大可能的飞行区域里做耕耘式飞行、地毯式照相。飞行员把飞机飞得低低的,一人保持飞机状态,一人仔细搜寻炸坑、残骸、燃烧过的黑斑……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不漏过一个沟壑坡梁,高大挺拔的黑松林、低矮浓密的灌木丛、陡峭的峡谷、巍峨的雪峰、玲珑剔透的冰川在翼尖下划过。空中搜寻共用了十一个架次,飞行了十七小时五十三分。

驻地附近的各友邻部队、各地区,县政府,人武部都接到了电话电报,请求协助寻找失踪的飞行员。

部队的一辆辆卡车出发了,每辆一二十人。东至高台、张掖,西至安西、敦煌、肃北蒙古自治县,南至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及青海境内的托勒、天峻、岗察、哈拉湖,方圆拉了几百公里。人们在戈壁、丘陵、深山老林里拉网式寻找。没找到他,倒是找到了印有青天白日旗的飞机残骸。

半个月后,空中地面,仍一无所获。大部队撤回,小分队出发。只得暂时作个推测性的事故结论。没有骨灰的追悼会。陆金生在黑像框中,英俊潇洒,微微带笑地把大家看得抬不起头来。男人们狠命地抑制住眼泪,女人们呜咽起来。他的父母和兄弟,巳经被痛苦锻打得结实了些,像一排岩石兀立着。

出了会场。人们又昂起头,面对天空。天空依然年轻俊美,无边无际,神秘坦然,悠远诱人。生活就是这样。人类发明了千万种机器,也就同时制造了千万种伤害自己的利刃。错误迷失、挫折失败、遗忘疏忽,是人类向科学进军中自身的障碍和痼疾追悼会上,人们悲痛无语,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屈服,而是对牺牲者的追怀和悼念,是对死亡的宣战!死亡不能阻止他们对天空的探索和征服!

机场上,飞机又震耳欲聋地轰鸣起来了。

几个月后,派出的小分队陆续回来了。他们或徒步或骑马,在少数民族向导的陪同下,走遍了祁连山深处大大小小的山头,草原牧场,向遇见的每一个厂矿、村镇、居民点、帐篷或是路人打探。他们穿着皮大衣、背着枪,风餐露宿、啃干馍喝凉水,有时还要乞食,又黑又瘦,头发胡子疯长,和野人一样。人们在这些队员中寻找,辨认,只是没有陆金生。

几年过去了。十一年又过去了。祁连山始终不肯交出谜底。

“他失踪的时候,对象还没谈成。别人给我俩介绍了陆军第二十五医院里的女朋友。我跟他开玩笑,以后我俩就是邻居啦。他脸就红了。他不经逗,一逗就恼了。后来女方和他吹了,嫌他太腼腆,一讲话脸就红,不像个男子汉……”

巳任副团长的裴中来对我说。当时他和陆金生一起改装某型歼击机。出事那天,他正在天上飞航行科目。“这样的事故极少发生,就是掉到海里、滇池、太湖里都能找到,怎么掉到祁连山里就找不到了呢?祁连山太大了,太神秘了。”裴中来深长地叹了 口气。

一张照片就是一段凝固的历史。陆金生站在草原上,戴着缀着红五星的解放帽,穿一身褐色的单飞行皮夹克,脚踏飞行靴,手里提着印着“全力以赴,务歼入侵之敌”的皮包。他面带笑容,目光对着天空,背后是隐约可见的祁连山。

打开相册,回忆使历史化开来。飞行团参谋长林德友是陆金生的同乡同学好朋友。他深怀婉惜地对我说这是个很好的小伙子,一米七六的个儿,肩宽腰细、热情活泼、好助人。我的头发从来都是他理的。笛子吹得特好,还会做木工。学飞行很刻苦。那天临上飞机前,我还看见他用冰棍杆在暗语板上画穿云图,核对数据呢。”

军区空军司令部军训处办公室。一排明亮的玻璃柜。陆金生变成一个厚厚的资料夹站在那里。资料夹是蓝色的,像一方被剪裁下来的天空。在事故等级栏里,至今没有填写。空着。拿起卷宗,满脸大胡子的中校科长对我说说不定哪天,他会赶着牛羊从祁连山里走出来呢。’

198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