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跑道北头延长线上放眼望去,那是一片片或浓或淡的树影中围绕着大大小小的密集的村庄。宣传科长说,从鸽群撞击点到飞机坠毁点两侧六百八十米和飞机下滑线下,有十个自然村,一处高速公路收费站和一个砖瓦厂,一千多户人家,五千多名村民。这时的飞机不仅剩有许多航油,还有一百多发航炮炮弹。飞机坠毁后,残骸散落半径达一百多米,燃烧了两个多小时,不少炮弹也不断被引爆。设想一下,当时如果老英跳伞,失控的飞机一旦落入村庄,就会像一颗巨型的炸弹从天而降……我想,老英肯定是想到了这种严重的后果,才毅然决然地改变了跳伞的决心。按理,老英就是跳了伞也是符合条令的。到现场一看,他为什么不跳伞的理由,一目了然。
当我再次眺望那些村庄时,村庄上空飘正散着缕缕诗意的炊烟,一切显得那么祥和而宁静。我知道这一切,不正是老英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用他家人撕心裂肺的悲痛换来的吗……同行的一位女作家深情地说(“老英啊,天空想你,村庄哭你……”
听到老英壮烈牺牲的消息,无论是部队还是地方的同志,大家的第一直觉就是他为什么不跳伞?他怎么这么傻呀?但熟悉他的人都说,在那种情况下,不跳伞才是老英,跳伞就不是老英了。
一个生命的逝去,总会在他的生活圈子中引起阵阵波澜。他生命的质量越高、越优秀,这波澜就越广阔、越深远。
和平时期,英雄总是生活在普通和平凡之中。在做出英雄壮举前,老英也是这样。他的突然离去,先是让人们惊愕,然后是悲痛,慢慢地又转化为对他的追忆、怀念……直到崇敬。他对战友、对同志那颗善良、质朴和火热的心,身边的人早就感受到了。那些淹没在普通和平凡中的桩桩往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像投入显影液中的底片,在人们的大脑中清晰起来,明亮起来,感动起来。
战友生活上有了困难,思想上有了困惑,他总要伸出手帮一下、拉一把。战友的父母来了,他或是请到家里吃饭,或是拎了大包小包的礼品去看望。在银川时,节假日他经常把没成家的和家属不在的飞行员叫到家里吃饭,热闹一下。教导员王胜说我和大队长都比他年轻,老英特别支持我们,扫马路、拖走廊、擦玻璃,都抢着干。他对我说,‘你看,你来的时间不长,我一带头,大家就会跟着干。’ ”
一天傍晚,曹长福突发胃病,疼得脸色刷白,说不出话来。他爱人刚来队不久,也不认识几个人,孩子只有几个月大,只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着曹长福去医院。刚出门,正好碰上散步的老英,忙问咋了 ? ”曹长福痛得说不出话来。老英一把扶住曹长福,对他爱人说“你赶快抱孩子回吧,长福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吧。”
老英外出驻训、疗养,总不忘给留守的同志带点东西,哪怕只是一包海米、虾皮、紫菜或是一盒印度香,连大队的公务员也不拉下。节假日,尤其是春节、“五一 ”、“十一 ”长假,他都要求战备值班,最多的一年值了一百八十多天,占大队的一半还多。就是他休息,本大队或外大队的人找他顶班,他也很痛快,是大家公认的“值班专业户”。值班不是多大的事,但日积月累,长年如此,就显示出不凡和崇高。如今老英走了,战友们深深地感到,在这个“值班专业户”的心里,有多少对同志的爱,有多少对战友的情啊。
一九九八年底,新战士胡红山到飞行大队当公务员。也就是从那时起,他认识了团领航主任老英。公务员的职责就是打扫卫生、听电话、值班,有时还要给飞行员家里干些杂活。但老英从来不让小胡给他打扫房间的卫生,也不让小胡帮他家干活。一到双休日,老英常叫小胡到家里吃饭。直到后来,小胡才明白过来,老英是看他太瘦小了,是在照顾他,有意给他改善伙食。
老英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幽默诙谐,对战士没有架子。小胡就喜欢找他吹牛唠嗑。一天,老英找小胡借打火机。说话中,小胡无意说了第二天是自己的生日。第二天晚上,小胡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老英。他递给小胡一条包装精美的漂亮领带,满脸微笑着说生日快乐! ”小胡感动得热泪盈眶。老英笑着说别这样,小胡啊,你现在巳经是大人了,进城该穿得精神点儿,要不然可找不上对象噢。”小胡被逗笑了,眼角还挂着泪水。
小胡有美术特长,团里经常抽他出黑板报。有次,小胡正着急没人替他值班。老英走进了值班室。小胡说团里叫我去……”还没等小胡把话说完,老英就一面笑着,一面拦了话头:“你去吧,我帮你值班,反正我也没事,在这看电视,接电话。”小胡高兴得都不知道说声谢谢,就去忙了。以后出黑板报,老英经常替小胡值班。有时候,小胡要忙到凌晨一两点。看见小胡回来,老英心疼地说把小兄弟累坏了,赶快休息吧。”为鼓励小胡,老英把小胡的画儿挂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回郑州探亲,还不忘给小胡背几个油画框回来。
如今,小胡巳是师俱乐部主任。听到老英牺牲的消息,小胡哭着说! “剑英大哥为我做了多少值得‘谢谢’的事啊,可他没等我说声‘谢谢’就走了。走得这么急,走得这么远……”
远在老家养病的陈华强听到了老英牺牲的噩耗,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眼泪不停地流淌。
夜深人静,他坐在桌前,铺开纸,刚写下“吾哥吾友”几个字,泪水便刷刷地流了下来,模糊了双眼……十几年前,陈华强入伍到了酒泉,当保伞员。一次,他到机场检查伞勤。老英在座舱里朝他微微地一笑。就这微微地一笑,让他和老英成了同胞般的兄弟。节假日,他们谈工作,拉家常。老英知道他是高中毕业成绩不错后,就说! “兄弟,你条件不错,考军校吧。”
小陈第一次考军校落榜了,他显得心灰意冷,说“当完四年兵,复员回家找个好单位算了。”老英丢给他一句没出息! ”就是这句话,改变了小陈的一生。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小陈决心第二次考军校。
小陈在军校考试补习班期间,每月都会收到老英寄给他的五十元钱,汇款单的留言上写着买些奶粉、饼干、水果罐头,好好地补养身子,等你的好消息。”考试后,小陈回到了部队。老英又买了些奶粉、水果看他。小陈说我的津贴费够用了,你飞行很消耗体力,留着自己吃吧。”老英说! “傻兄弟,我吃空勤灶,好着哩。每天还锻炼身体。你这三个月可是高度用脑噢。”
小陈军校毕业回到老部队后,老英巳调走了。天各一方,从此开始了信件和电话联系。十年后,命运又让他们相遇。小陈调到老英所在部队,在机营股任助理员。二零零五年,小陈得了股骨头坏死。手术后,他心情低落、烦躁,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老英专门到医院看望他,仍是微微地笑着说!好兄弟,你受了不少苦,可千万别对生活失去信心啊!你看你老婆伺候你多好,孩子还在家等着你抚养教育。”微微的笑,朴实的话,情深意重,暖如春风……“剑英哥,我的好哥哥,我的好战友,你走好啊……”小陈的泪水又一次溢出眼眶,写不下去了。
在机务人员心中,老英是最能理解、尊重和关爱他们的人,更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好兄长。老英当兵25年,军龄和许多机务战士的年龄相当,但老英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什么架子。机务人员来得早,走得晚,起早贪黑,风吹日晒雨淋,很是辛苦。每次上飞机前,老英总要和他们握握手,说一声“辛苦了 ”,下了飞机,也不忘向他们说声“谢谢”。过节会餐,他专门到机务人员的桌上敬酒。战备值班时,他经常把自己的饭菜端出来和机务人员分享。在饭店碰见机务人员,他就请过来一起吃。吃完后,抢着付账。
一次,机械师王效富家属临时来队,刚好碰到买瓜果回来的老英,他热情地递过一个西瓜说:“老王啊,天这么热,拿去给孩子吃吧。” 二零零三年底,军械员张松山面临士官选改,思想压力大。老英对他说! “小张,你要把压力变动力啊,想留队就要把工作干好,让领导放心,让你老哥飞得放心才行啊。”小张振作起来,顺利套改了士官,如今巳成长为代理军械师。
在团局域网的机务网站上,官兵们以诗歌、散文、随笔书写对老英绵绵不尽的思念……这些情真意切的文字,像雨后春笋,像漫天雪花,扑面而来。有篇散文写道:“剑英大哥,你把热爱的飞行事业留下了,你把工作的高标准留下了,你把战友间的深情留下了,你把对人民群众的厚爱留下了 ;你让我知道了,有一种精神是忠诚奉献,有一种美德是舍己为民,有一种气概是临危不惧你是我们机务战士身边最光辉的榜样!”
军械主任白化彬对我说:“老英哥是空勤中和机务人员关系最好的一个,也是请地面干部吃饭最多的一个我和他相处十几年了,就像亲兄弟一样。他牺牲后,我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一闭眼,他就在我面前。”白化彬写了首长达百行的诗,怀念老英,结尾是“来生我们还是好战友、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