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长歌和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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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棵枯树的快乐》

一场极为恐怖的暴风雪之后,

我的躯干终于被彻底折断了;

枝头上还残留着最后一片绿叶,

我,还在苦苦留恋着这个人间。

本来我就已经很衰老了,

已经到了俗话说的风烛残年。

请透过我的创口看看我的年轮吧!

每一个冬天的后面都有一个春天。

当我破土而出的时候,

以为生活永远是微风拂面;

我像一株小小的三叶草那样,

在浩瀚的宇宙中无忧无虑地伸展。

阳光被层层绿叶过滤为温柔的鹅黄色,

我才能避开过于强烈的紫外线,

才能在绿荫下新奇地东张西望,

才能翘首向上,尽情地眺望白云蓝天。

如果没有众多的参天大树,

任何一阵风雨对于我都是致命的灾难;

我听见长者们在战斗中的狂呼怒号,

拼命地摆晃着遮天蔽日的树冠。

等到我可以和长者比肩而立的时候,

才知道生活有那么多困苦和艰难;

我也像长者呵护我那样去呵护后来者

让新生的幼苗都有一个成长的空间。

我用疾风暴雨中屹立的姿态告诉他们

这就是应有的、应有的挺拔!

我用电闪雷鸣下镇定的神情告诉他们

这就是必要的、必要的尊严!

一场恐怖的风暴之后,

我苍老的躯干终于被彻底折断了;

我快乐,非常地快乐,

因为这是我的信念,为爱宁折不弯。

不!不!这还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等到林中的篝火砰然点燃;

天上的星光突然暗淡了下来,

我的生命之火迅速把黑夜撕成两半。

我能听见自己的骨骸在燃烧,

人们飘起的裙裾煽动着跳跃的光焰,

唱着既能让人笑、又能让人哭的歌,

面对苍穹,自由地呐喊。

不!不!这还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当朝霞渐渐染红了群山,

我彻底化为了一堆溶于泥土的灰烬,

而后吐出清新悦目的新绿一片。

那才是、那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我把一切都归还给了这个世界;

一切,我所有的一切,让有限的生命

在爱的传递中成为无限。多好!

《鲜红如花的记忆》

晨光怜悯地簇拥着我,

漫步在那条宽阔的长街上;

平直的青铜色路面,

犹如一面渺无尽头的通天魔镜。

你是天地间的一位行者吗?

那你一定在那里留下过自己的身影。

我也不例外,在那里

至今都还留有繁复的脚印;

有青春舞步的回旋,

有身心沉重的踟蹰;

有失魂落魄的空濛,

有仆倒在地而后起立的尴尬。

还有黯然离去的悲怆,

以及仓惶回顾的疚痛。

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

后来者更为深刻的脚印覆盖了;

我低头辨认着多年前的走向,

却又在原地留下了清浅的两行。

当我猛然抬起头的时候,

扑面而来的人流使我惊骇莫名;

如此众多的万物之灵,

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真的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难道我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繁星般密集的眼睛,

竟没有一只像星星那样,

在极度阴暗的云端上,

面对无限强大和诡秘的黑幕,

竭尽有限的生命之光,

天真无邪地纵情高歌。

无穷无尽的人流,

南侧的一半向东,

北侧的一半向西,

一条河床,两股逆向的激流。

应该有脚步擦地的响声,

应该有互道安好的应答。

至少应该有点磕磕碰碰吧,

因为这是一个磕磕碰碰的世界。

应该有穿过黑夜的呐喊,

应该有重逢于黎明的欢呼;

应该有重陷噩梦的狂喊,争辩,

至少应该有一声悲叹……

但是,一个“应该”也没有,

因此我曾疑心过自己的耳朵,

于是就轻轻指弹动了一下耳轮,

立即就听见一串琴弦的铮鸣。

这说明我的听觉确实没有衰退,

那么,毛病究竟出在哪里呢?

我斗胆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问,

难道它是梦游者幻觉中的产物?

否则,为什么寂静若此?

我被迫又做了一个试验:

用双手为眼球竖起一堵狱墙,

世界也随着沉入黑暗。

当我重新释放一双眼球的时候,

依然是一个有色而无声的世界;

平伸在我眼前的手掌,

竟是一片河道纵横的水乡。

埋头行路的人们,

整齐划一的沉默使我不安。

在天地难容的罪孽面前,

人,竟然可以接受……

是的,人,接受了,

很快就顺从地接受了,

静静地,心安理得,

默默的,噤若寒蝉。

接着就是一场虚妄的大雪,

从容不迫地席卷神州大地,

五彩缤纷的世界,

突然被专横的白色覆盖。

分不出清与浊,

分不出罪与罚。

我沿着每一个人的视线,

去寻找人们目光的焦点。

是长街伸向未来的尽头?

2009年春

还是先行者的脊梁?

是摇曳着的梧桐树的枝头?

还是一排排倾斜的屋顶?

都不是。于是,我希望:

那只是极度悲哀的茫然,

那只是痛定思痛的惶惑,

血的记忆并非鲜红如花的秋叶,

在袅袅西风之中,

怎么会枯黄而后散落呢?

《<悲怆>--柴可夫斯基b小调第六交响曲》

第一次倾听《悲怆》,

啊!悲怆是致命的柔情!

第二次倾听《悲怆》,

啊!悲怆是澎湃的激愤!

第三次倾听《悲怆》,

啊!悲怆是绝望的深沉!

谁也走不出悲怆!--

柴科夫斯基告诉我们。

悲怆源于爱,

痛苦源于爱的激情。

当爱河泛滥之后,

那就是悲怆的汪洋大海。

悲怆是命运最后的答案,

悲怆是上苍最权威的结论。

悲怆是凄美的夕阳返照,

悲怆是生命遗留在天地间的余音。

无风的湖面,

无梦的梦境。

无垠的大地,

无奈的流星。

无由的期待,

无声的呻吟。

无语的凝望,

无限的……寂静……

2008年11月18日在上海大剧院听

圣·彼得堡爱乐乐团演奏柴可夫斯基

《雪花的重量》

我从来没想过雪花的重量,

没想过,在此之前。

从来没想到过雪花还有重量,

真的没想到过,在此之前……

雪似梅花,

梅花似雪。

漫天玉蝴蝶,

漫天银花瓣。

雪花落在江南的田野上,

装点着冬天里的春天;

水鸟为了追逐落地无踪的雪花,

赤着脚在湿地上快乐地旋转。

雪花默默地舞蹈,

缓缓地堆砌,

悄悄地凝结,

久久地飘散……

也许只是多了一朵雪花,

负荷立即超过了极限;

天和人的平衡被破坏了!

是偶然,也是必然。

宁静的浪漫立即转换为

一片狼藉的灾难;

轻轻飘落的雪花,

对中国进行了一次最沉重的检验。

我从来没想过雪花的重量,

没想过,在此之前。

从来没想到过雪花还有重量,

真的没想到过,在此之前……

叹息也有回声

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胜利者,

只愿做一个爱和被爱的人;

我不是,也从不想成为谁的劲敌,

因为我不攫取什么而只想给予。

我竟然成为别人眼中的强者,

一个误会!有海峡那么深!

我只不过总是和众多的沉默者站在一起,

身不由己地哼几句歌。

有时,还会吐出一声长叹,

没想到,叹息也有风暴般的回声!

可我按捺不住因痛苦而流泻的呻吟,

因爱和被爱而如同山雀一般地欢唱;

痛苦莫过如此了,

必须用自己的手去掐断自己的歌喉。

1981年春天

1956年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