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茶饭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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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莲藕记

莲藕味甘,富含淀粉。不仅仅是淀粉。莲藕有荡藕、田藕之分。区分看藕孔,荡藕孔少一点,田藕孔多一些。如果荡藕只有两孔,像两鼻孔似的,就是藕中极品。如果是一鼻孔,那也太少了,只有出气的份。荡藕松脆、甜嫩而多汁,以前以苏州黄天荡所产的最负盛名,中秋节前后上市。还有一种伤荷藕,是贡品,已绝种了。

刚刚走在街上,灯影里挑担的女子,卖的,竟是藕。这藕是白洋淀的藕,她说。白洋淀还有水吗?野鸭是看不到了,水当然有。秋天到了,藕下来了。藕的做法很多,可以糖醋,糖醋藕丝,要炒好并不容易。毕师傅是苏帮菜高手,酱方、松鼠鳜鱼做得都交口称誉,却炒不好糖醋藕丝。我笑话他,他不服气,他说现在的藕不好。

藕的做法很多,可以炒辣椒,藕丝、青辣椒丝、红辣椒丝炒在一起,山河锦绣,雪里有红披风有绿裤子。北方人称藕常常称作莲菜,南方人就叫藕。南方人简单,一个北方人真要动起心思,十个南方人也斗不过他。而情况往往如此,北方人一般不动心思,南方人动不动就动心思,南方人还是简单。

从藕种的地方,划分出荡藕、田藕;从藕开的花划分,藕主要分为红花藕和白花藕。红花藕藕形瘦长,外皮褐黄色、粗糙,含粉多,水分少,不脆嫩;白花藕肥大,外表细嫩光滑,呈银白色,肉质脆嫩多汁,甜味浓郁。

白花藕的外表,真有银白色的光泽,出神啦!冷比霜雪甘比蜜,一片入口沉疴痊,谁说的?

藕的做法很多,可以藕肉丸子,可以肉塞藕,可以糯米藕,可以虾肉藕饺,可以炸藕盒,可以面拖藕蟹,可以煲汤,可以炖排骨,可以凉拌,可以素吃--什么佐料也不要,什么加工方法也不用,咵嚓咵嚓咬着吃。藕丝一嘴,女子啃来,不让须眉。

中医认为生藕可消瘀凉血。妇女产后忌食生冷,惟独不忌藕,就是因为藕有很好的消瘀作用。我平时吃藕,除去藕节不用,其实藕节是止血良药,偏方里用藕节六七个,捣碎加红糖煎服,专治各种出血吐血咳血尿血便血,就是不知道治疗不治疗我辈的呕心沥血?

藕粉,我小时候吃的藕粉,包装盒粉绿粉绿,一角有嫩红娇艳的荷花。

2006.8.20,下午

松鼠鳜鱼

桃花流水鳜鱼肥,这个鳜鱼,就是松鼠鳜鱼的原材料。

松鼠鳜鱼,有时候写成松鼠桂鱼,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前,松鼠鳜鱼决不会写成松鼠桂鱼,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后,改革开放,经济腾飞,上饭店吃饭的人是越来越多,“鳜”比“桂”难认,就省力地写成桂鱼了事。

松鼠鳜鱼,写成松鼠桂鱼,也不能算错。也有把鳜鱼叫做桂花鱼的。鳜鱼的种类很多,最著名的是翘嘴鳜,这在画里常常见到:水墨画家画鳜鱼,就把鳜鱼的嘴像个大铁钩子似的翘起。

其次是大眼鳜。水墨画家画的鳜鱼,眼睛也很大,是把翘嘴鳜和大眼鳜结合在了一起。其他还有斑鳜、朱氏鳜、广西鳜、钱氏鳜、百泉鳜、四川鳜、等斑鳜、暗鳜、铜钱鳜、麻鳜、运江鳜、柳州鳜、波纹鳜和白头鳜等等,但目前真正被开发利用的,也仅有翘嘴鳜和大眼鳜。画家全是明白人,紧跟市场,决不先天下之先,画个白头鳜什么的。没多少人认识白头鳜,也就不好卖钱。当然,这也不仅仅是画家的事,据报载,世界范围内的艺术品投资者的文化水准和艺术鉴赏力排位,中国排在埃塞俄比亚之前,而埃塞俄比亚几乎没有艺术品投资者。

鳜鱼为肉食性鱼类,所以在画中也是一副恶头恶脑的神情。有时候是愤怒的鳜鱼。有时候是自负的鳜鱼。

鳜鱼一发怒,背上的鳍张开,能把渔民的肚子划出饭碗大口子。

鳜鱼在海外市场称为“淡水石斑”。它身上斑斑驳驳,皮色带黄,恍如秋天桂花黄的暗影,这也是它叫做桂花鱼的由来。

松鼠鳜鱼,有时候写成松鼠贵鱼,在祝寿的时候,在喜酒的时候,为了讨口彩。松鼠鳜鱼就松鼠贵鱼吧,当不得真。

但把松鼠鳜鱼写成松鼠鲑鱼,我觉得是一个错误。鲑鱼和鳜鱼,就像巴拉圭和乌拉圭,哪是哪啊。鲑鱼又叫大马哈鱼,俗称三文鱼,它们出生在淡水河中,成年以后就几乎一直生活在海洋里。当它们在海洋里生活四五年之后,便成群结队地从外海游向近海,找到原先那条淡水河的入海口,逆流而上,一直游到它出生时的那条小河,从不迷路。这现象也叫“回归”。鲑鱼在江河里逆流而上几千公里,目的为了繁衍后代,因为它们只能在淡水中产卵。它们不是为了觅食,相反,它们游入江河后就停止进食了。当鲑鱼回到故乡后,体重竟然减轻四分之一。鲑鱼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回归”?据说几百万年以前,鲑鱼的祖先是淡水鱼。

鲑鱼有多种吃法,生吃最爽。

鳜鱼有多种吃法,松鼠鳜鱼这一种吃法大概最有名,中国的驻外使馆招聘厨师,往往看他能不能做松鼠鳜鱼。但我并不觉得松鼠鳜鱼好吃。松鼠鳜鱼是很俗气的菜肴,与乾隆皇帝的诗书差不多。

松鼠鳜鱼的卤汁原先用糖醋,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后易为番茄酱,我觉得糖醋好,番茄酱烧的松鼠鳜鱼,味道与古老肉是难兄难弟。我现在点菜,不点松鼠鳜鱼,点松鼠鲈鱼,因为鳜鱼和鲈鱼被番茄酱一番洗礼,不分胜负。鲈鱼和鳜鱼是同一科,再说鲈鱼的价钱可是比鳜鱼便宜得多了。点菜的学问无边无际。

2006.8.21,下午

花菜进城

炒花菜的时候,搁点莴苣,味道会特别香。这是秘方。

我在书房,闻到花菜香了。我想那一棵花菜是如此重大,滑到地上竟然“咚”的一声。

花菜洗干净了,我就把它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水像大龙湫砸下,砸到花菜这块不知好坏的石头上。“湫”这个字,除了浙江的大龙湫之外,很少见。我在《水浒传》里见过,居然用来形容潘巧云。

砧板上的花菜,仿佛沙漠里一大朵淡黄色的云。云的颜色是淡黄色的,而质地却很密。我们在云下赶路,闻到花菜香了。我想那一棵花菜是如此重大,滑到地上竟然“咚”的一声,把安静的傍晚吓了一跳。

我见过一个专画蔬果的水墨画家,他会画紫茄子、白茄子,白茄子又叫银茄子,名字很好听。我不太爱吃茄子,我总觉得茄子有一股麻木的味道。茄子还有个名字叫落苏,意思有点古,那天我在上海,听到一个上海诗人问路边的小贩:

“侬的落苏呐吭买?”

我以为把茄子叫落苏仅仅是这个上海诗人的风雅之举,就像某中文系教授去歌厅,称小姐为女校书,后来才知道上海人就是把茄子叫落苏。说花菜说到落苏,因为我在一人家吃饭,他老婆把花菜和落苏一锅煮,实在难吃,所以至今记忆深刻。

我给人画了把折扇,一只紫茄子和一只银茄子,紫茄子画得墩实,银茄子画得轻巧,像两口子。我特意找来了银漆,把银茄子涂了涂,有搞怪的趣味,银漆的味道很难闻,且经久不散,他的折扇扇不了,他要风雅,我要他受罪。

上面说到我见过一个专画蔬果的水墨画家,他会画紫茄子、白茄子,他会画长豇豆,长豇豆是很难画的,画不好就像一截绿色的鞋带。但他就是不会画花菜。

有一次我见到亨利·摩尔的一件名《射手》的雕塑,我从某个角度看过去(记忆里就是从后面看过去),觉得他做了棵青铜花菜。

我以前喜欢吃花菜肉片,那时候在学校里,吃食堂,觉得花菜肉片是一道美味。不仅是花菜肉片,只要有肉片的,都觉得是一道美味,比如莴苣肉片、芹菜肉片。说起芹菜,那时候我在学校吃到的芹菜,倒是中国芹菜,不是现在铺天盖地的西洋芹菜。西洋芹菜像假的。

有人从奥地利回来,他说他如今是西餐烹调高手,会烧奥地利式的牛奶花菜。不是我一个吃了,有七八个人吃了,都觉得难以下咽。原市文工团的小提琴手愤愤地说,如果奥地利人就吃这东西,莫扎特的灵气是哪里来的?西餐烹调高手说中国的牛奶不对。我说,对,对,中国的牛奶是从水牛身上挤出来的。

而花菜伴我度过很美好的时光,我水煮一花菜,带点生,蘸盐吃。

平原上有一火车的花菜,不远万里地进城了。

2006.8.23,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