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果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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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中短篇小说(2)

一觉醒来后,丹尼洛的岳父嘴里衔着一根外国烟管,怒气冲冲,朝着丹尼洛夫妇的卧室走来,厉声地质问女儿昨晚为什么回来得这么迟。丹尼洛理直气壮地代替妻子作了回答,于是,马上引起了他们之间的激烈冲突,竟然大动干戈,开枪射击。丹尼洛被岳父打中了左手,殷红的鲜血染满了衣袖。

当天夜里,卡吉林娜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的父亲就是在大尉家里看见的丑八怪,并扬言要娶她为妻。第二夫,她把这个荒诞不经的梦告诉了丈夫,因而引起了丹尼洛对岳父的怀疑。哥萨克人是喜欢吃汤团和猪肉的。可是丹尼洛的岳父既不爱吃汤团,又不爱吃猪肉。这是土耳其人和犹太人的风俗习惯。岳父的言行与嗜好,越来越使丹尼洛怀疑起来了。他认为岳父一定是在异乡犯过滔天大罪的人,也可能不信基督教。为了证实自己的这一想法,丹尼洛在一天夜里,同忠实的仆人斯节茨柯去德聂泊河对岸的海角进行侦察。主仆两人躲在树林中,发现一个身穿红短袄,双手持枪,腰挂一把亮马刀的人从山上走下来。那人正是他的岳父。他们跟踪过去,来到海角岸边,在甜睡的森林中隐蔽下来。丹尼洛爬到树上,仔细观察着那亮着灯光的窗子。

他发现岳父脱掉红短沃换上了一件土耳其人穿的灯笼裤,头戴一顶绣满外国文字的帽子,原来的脸在渐渐地改变,变长了,变丑了,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与大尉家出现的巫师一模一样。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屋里顿时亮起了玫瑰色的火花;火光中,突然飘来了一个妇女,是卡吉林娜的灵魂--这是巫师用邪法摄来的。巫师要女儿的灵魂答应,让灵魂的主人与他结婚。卡吉林娜轻盈缥缈的灵魂被吓得瑟瑟发抖。丹尼洛明白了,原来岳父是一个背叛祖国和人民,投靠敌人,充当奸细的大坏蛋。

疾恶如仇的丹尼洛,把巫师关进深邃的地窖里,锁上三重锁。一天,卡吉林娜从地窖边经过,巫师花言巧语,再三哀求女儿将他放出来,保证以后不再从恶。心地慈善的卡吉林娜信以为真,放走了作恶多端的父亲。

海边的大道上有一家酒店,许多波兰人聚在那里寻欢作乐,已经有两天了。他们纷纷议论,图谋抢劫丹尼洛的漂亮的娇妻。一天晚上,强盗们漫山遍野而来,围攻丹尼洛的村庄。丹尼洛闻信后,立即组织自己的兵士,带足弹药,披挂上马,冲入敌群,手起刀落,弹无虚发。一场残酷的厮杀在山林中紧张激烈地进行着。当敌人快要被消灭时,巫师又出现了。他一枪打中了丹尼洛,等救兵赶到之时,丹尼洛已经静静地躺在大地上,周围流淌着鲜红的血不几天,巫师又杀死了丹尼洛的儿子。

卡吉林娜失去了丈夫和孩子,气得发了疯。她每天身不由己地喝啊,跳啊;夜里一个人在阴森森的树林里游荡,一点也不害怕。一天清早,她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声称是丹尼洛的老同事,告诉卡吉林娜,说丹尼洛嘱咐,他死后,妻子就要送给这位来客做老婆。卡吉林娜看出客人就是打死丈夫的父亲,她怒不可遏,拿起一把大刀扑杀过去,以泄心头之恨。但来客转手夺刀,反将卡吉林娜杀掉了。等到惊恐万状的哥萨克们赶来抓凶手时,巫师已经跳上马背,逃得无影无踪了。

基辅郊外,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怪事,人们看到天边云雾缭绕的山峰上显现出一个全身披挂、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勇士,睁着眼睛,似乎在等待和寻找什么。巫师看见后,心虚害怕,在夜幕即将降临之前,骑马疾驰,妄图逃跑。正要越过一条狭窄的小河时,那个骑士从空而降,挡住了巫师的去路。他在绝望中向基辅圣地跑去,希望神父替他乞求上帝,减轻自己的罪恶。

神父不从,巫师将神父杀死,妄图逃往国外。在路上,被那位从空而降的骑士抓住,掐死,尸体被抛进万丈深渊,供群魔啃食。

丹尼洛·布鲁尔巴施这个富于传奇色彩的形象,是果戈理早期作品中最感人的英雄人物。他生为反对侵略而战斗,死为保卫祖国而献身;他大义灭亲,对于叛国投敌的岳父坚决予以惩办;他光荣牺牲后,忠魂护国,横戈跃马,四处搜索叛徒,昼夜不息地巡视边界。丹尼洛不仅是一个世代传颂的英雄,而且还是一个真诚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他既具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为了满足妻子的恳求和顾全儿子的成长,放弃了同巫师的交锋,并忍辱负重地把手伸过去和对方讲和。可是一旦发觉巫帅的秘密行踪,知道他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之后,丹尼洛对他的仇恨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果戈理在这个人物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并借助他表现了人民的美好崇高的精神品德和对敌斗争的坚强力量。在丹尼洛牺牲之后,小说中有一段关于德聂泊河的诗意盎然的描写,这是俄国文学中脍炙人口的经典篇章;作者笔下的德聂泊河的幽美形象,已不单纯是一幅令人神在的风景画,同时又是雄伟壮丽的俄罗斯袒国的象征,是人民力量无限深广的象征。

短篇小说《伊凡·费多罗维奇·希帮卡和他的姨妈》,是果戈理早期创作中独具一格的作品。在这个作品中,作者真实地描写了外省地主的生活。

希帮卡是一个地主,品行并不特别恶劣,是他从属的那个阶级的正牌货。他从小品行端正,勤奋学习。然后进了步兵团,步兵团里其他人到外面去寻欢作乐,他却在家里擦钮扣、捉老鼠或睡觉休息。当了十一年兵,后来升到上尉就回家了,过着一种心灵空虚、死水一潭的寄生虫生活。三十八岁时,姨妈为他物色了一个对象,弄得他手足无措,甚至一想起这件事就毛骨悚然。

他与对象坐在一起,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相对无言,半天逼不出一句话来。通过希帮卡这个形象,揭示了地主阶级的可悲前景。但是,在当时的果戈理看来,地主阶级中并非都像希帮卡那样的废料,他的姨妈就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地主婆。她拼命地维护本阶级的利益,生财有道,致富有方:人家的马车从她的土地上经过,她要收五卢布的过路费;她还寸步不离地跟着长工,监督他们割草,自己也参加干活。她精力充沛,很有实干精神,希帮卡家庄园的繁荣是与她善于经营管理密不可分的。但可贵的是,作者对他们都采用了嘲讽的态度,尽管这种讽刺还是温和的,远不及《死魂灵》中对地主的嘲讽那么尖刻,然而,果戈理的讽刺批判倾向和通过生活细节描写揭示人物性格特征的卓越才能,在这部作品里已初露端倪。这是果戈埋的第一部现实主义作品。从此,他的创作由浪漫主义进入现实主义,对生活的真实描述越来越占有首要的地位,温和的幽默也逐渐为辛辣的讽刺所代替了。

别林斯基对《狄康卡近乡夜话》评价很高,说它是一部充满“诗情画意”

和富有“迷人气息”的佳作。

不可讳言,《狄康卡近乡夜话》中的个别地方也有脱离生活真实和神秘悲观的毛病,以及描写景物时堆砌高级形容词的败笔,但这部小说为果戈理的创作进一步发展奠定了牢固的基础,这却是毋庸置疑的。

《狄康卡近乡夜话》的成功,给果戈理带来了很高的声誉,使他成了一位遐迩闻名的作家。由于普希金的热该帮助和别林斯基的大力支持,果戈理迅速走上了现实主义的道路,并于一八三六年参加了《同时代人》杂志的工作。在进步思想的影响下,果戈理对现实社会的观察日益敏锐,对沙俄农奴专制的认识更加深刻,对下层人民的同情也愈来愈鲜明。从而,作家的创作视野扩大了,作品的揭露、批判和讽刺也更为有力。果戈理思想上和艺术上的提高,集中地反映在《密尔格拉得》和《彼得堡故事》等作品中。

《密尔格拉得》

《密尔格拉得》,收集了果戈理一八三二年至一八三四年创作的四个中篇小说:《旧式的地主》、《塔拉斯·布尔巴》、《魏》、《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诺维奇吵架的故事》(以下简称《吵架的故事》)。当时,俄国文学正处于沉闷低落阶段,老作家好像成功地隐退了的老兵一样,或销声匿述,或沉默不语;而新的知名作家还没有出现。因此,果戈理的这个小说集和后来收集在《彼得堡故事》中的部分作品的出版,被别林斯基称为“我们文学界最可喜的现象”和“一抹美丽的曙光”。

同情歌颂人民,揭露鞭挞寄生阶级,这是贯穿果戈理创作始终的两个方面。不过在前后的作品里,其侧重点和表现手法又有所不同,因此人们不难看出,果戈理不同时期的创作之间,既有连贯性,又有新发展。作者虽然把他的《密尔格拉得》称为《狄康卡近乡夜话》的续篇,但《夜话》中那些神怪的古风习俗已被《塔拉斯·布尔巴》的历史事实所代替,散见于《夜话》

中的席人俗物,又在《旧式的地主》和《吵架的故事》中得到了进一步的表现。

《旧式的地主》写的是老地主阿非那西·伊万诺维奇和他的妻子普里哈里亚·伊万诺夫娜生活中的几个片断。老两口,感情深厚,相依为命。他们住在一座古老破败的庄园里,房子既矮小,又黑暗,周围杂草丛生,院内冷落凄凉,房子里的摆设也是陈旧不堪,破破乱乱,每逢清早各扇房门就发出种种令人心烦厌耳的吱咯声。阿非那西的全部精力和时间就是耗费在吃、喝、睡这种动物式的生理要求上;而普里哈里亚则一心扑在开关储藏室、腌、晒、煮无数量的水果和蔬菜等家务琐事中,此外就是像照料小孩一样照料自己的老伴,日复一日,直至病死。阿非那西埋葬妻子后回到空洞洞的房里时,悲痛欲绝,忧伤不已,泪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流淌。悲哀加速了他的衰老,妻子死后五年,他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吃饭时,如果仆人不护理他,他会把酱油、菜汤洒满一身;手举起勺子本想送到嘴里,却常常戳到鼻子上去了;桌子上摆了些什么东西他也弄不清楚。最后,阿非那西·伊万诺维奇终于忧郁而死。在《旧式的地主》中,作者对宗法农奴制地主阶级衰朽的寄生生活及其庸俗不堪的病态心理描写得淋漓尽致,对其不可挽救的崩溃局势予以了深刻的揭示。同时,作品又通过阿非那西·伊万诺维奇夫妇热忱好客、相依为命以及普里哈里亚·伊万诺夫娜的早死而给阿非那西·伊万诺维奇带来的精神痛苦和生活困难的描写,表现了作者对宗法制社会中牧歌式生活的美化,流露了他对封建地主阶级日趋灭亡的同情,为旧式的地主写下了一曲悲哀的挽歌。

《吵架的故事》的主题思想是和《旧式的地主》一脉相承的,但在揭示封建地主的空虚无聊和沙俄官僚集团昏庸腐朽方面,前者要比后者深广得多。中篇小说《吵架的故事》写密尔格拉得县毗邻的两个地主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诺维奇原来本是亲密无间、推心置腹的朋友,每天都要见面交谈,一到星期日,伊凡·伊凡诺维奇就穿上皮袄,伊凡·尼基福诺继奇穿上棉布的肉桂黄的哥萨克外套,彼此挽着手往教堂里去。伊凡·伊凡诺维奇的眼睛特别锐利,如果他先看到街心上的一汪水或者什么污秽的东西,他总是关切地对伊凡·尼基福诺维奇说:“您小心呀,别把腿跨到这里来,因为这里不好。”而伊凡·尼基福诺维奇对伊凡·伊凡诺维奇也十分亲热,只要一见面,不管两人所站的地方距离有多远,他总是将拿着鼻烟壶的手伸向伊凡·伊凡诺维奇,并笑嘻嘻地说:“请不要客气!”

可是,有一天风和日丽,伊凡·尼基福诺维奇家的女仆替主人晒衣物,伊凡·伊凡诺维奇看到其中有一支他久所向往的猎枪,一见就爱不转睛,赞不绝口,并且迫不及待地穿上衣服,拿起多节的打狗棍,径直往伊凡·尼基福诺维奇家走去。两人一见面,伊凡·伊凡诺维奇就提出用一头黑猪交换猎枪的事,伊凡·尼基福诺维奇执意不肯。伊凡·伊凡诺维奇又提出外加两袋燕麦作为交换条件,伊凡·尼基福诺继奇仍然拒不同意。一个急于求成,一个舍不得割爱,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因此,两人都大动肝火而争吵起来。

伊凡·伊凡诺维奇挖苦地对伊凡·尼基福诺维奇说,“同自己的枪所发生的关系就像一个傻子守着一个锦袋一样”,而伊凡·尼基福诺维奇也毫不示弱地回敬对方,骂伊凡·伊凡诺维奇“是一只真正的雄鹅”。两人声色俱厉,完全失去了理智,不但口头上双方申明从此断绝来往,而且事实上也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两人互相控告,打了十多年的官司,弄得双方倾家荡产、心力交瘁(一个皱纹满脸,一个头发雪白),演出了一幕人间稀有的“喜剧”。

以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诺维奇为代表的外省宗法地主的生活已如此空虚无聊,那么,那些自称为“父母官”的执政者的精神世界又将如何呢?密尔格拉得地方法院占用了县城里最好的房子;法官带头贪污受贿,平常则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办案时也是敷衍塞责,心不在焉,甚至大打瞌睡,连呈文都未听清楚,就签署判决书。然而,为了两个伊凡吵架这样无聊诉讼案件,法院却慎重其事,倾巢而出,进行调解。县城小镇的市长,掉了一颗钮扣,便闹得满城风雨,要他的下属村长扣市区管理员们忙忙碌碌地找了两年尚未了结。地方官员尚且如此昏庸腐朽,胆大妄为,横行霸道,高级法院的官僚们其胡作非为的程度,鱼肉人民的黑心,就更可想而知了。

小说里虽未对此作正面的描述,但读者从两个伊凡由于多年的诉讼而带来的可怕后果中,就可以窥见其肮脏的内幕了。因此,果戈理以一幅泥泞阴暗、秋雨濛濛、乌鸦垂头、瘦马哀鸣的凄凉画面结束了这篇小说,最后,无限感叹地写道:“这个世界真是烦闷,老爷先生们哪!”

从《吵架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可喜的现象,作者把对封建地主的揭露批判与对沙俄官僚专制的揭露批判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了。这是果戈理的创作向纵深发展的标志,是他创作中又一次出现的新因素。作者对沙俄官僚集团的描写虽然着笔不多,但已画龙点睛似的把它的反动腐朽性深刻地揭示了出来。人们不难看到,地主和官吏们的精神世界已如此空虚无聊,沙俄专制统治下的社会已如此昏聩腐败,它的崩溃瓦解之势不是指日可待了吗?

如果说,没落腐朽的衣奴制现实使果戈理感到优伤窒息的话,那么,俄国人民英勇豪迈的光荣历史却唤起了他引为骄傲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热情。

作者把这种感情全部倾注在中篇小说《塔拉斯·布尔巴》中。因此,与《旧式的地主》、《吵架的故事》不同,呈现在《塔拉斯·布尔巴》中的已不再是阴暗、猥琐和否定的生活,而是光明、雄伟和肯定的生活了,其主人公也不再是伊凡·伊凡诺维奇那样的“俗物”废料,而是酷爱自由、勇敢坚强的哥萨克人民,它的杰出代表就是老英雄塔拉斯·布尔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