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我们把船头做目的地
我们的起点是
白昼的最后一缕微光
我们的航程是驶完最后一块夜色
船航行在人与人的空间里
真实的风
从船头一直抚摸到船尾
陌生的面孔
在每一扇船窗外
制造一些陌生的惊悸
另一种航行正在眼睛与眼睛中进行
白色的江鸥已成为阳光的
最后一道亮色
一些如江鸥般的记忆
正在梦的深处
围绕着坚硬的情感
温柔的翻飞
浑浊的停靠与
沉重的起航
都只为把装满人的码头
一个个搬运
与夜航船一起向前驶的
还有驶不到边际的语言
那些语言从陌生的港口出发
每一次停靠都会抛出信任的铁链
紧紧地锁住理解
而一种亲切和温柔便如船上的星星灯光
在航行中
把冰凉的夜
撕开一道冰凉的缝隙
夜航船
把青色的浪
挤压成另一种形状
把爱从一个人的心
运载到另一个人的心
夜船
在眼睛与眼睛的空隙中航行
原载《星星》诗刊1992.7。
因为有了女儿
妻用眼睛把我盯牢在一本书上
而我用的是嘴
我把妻的名字啃成一种
适合下口的形状
未结婚前
妻坐在任何地方
都是可口的食物
结婚以后
时光从我们松松的手缝里流走
我咬着太硬的诗
妻嚼着太苦的物价
那一阵哭喊
是慢慢淹没我们的
稚嫩的生命把产房的灯喊亮后
便横在我们仓皇地爱情中
这时
我和妻呆呆地成了两棵秃树
小女的哭声成为一只鸟
在秃树上翻飞
于是
我默默把诗的隧道打扫干净
我在隧道里跑进跑出
我把诗歌成堆成堆地搬出去
把名声成捆成捆地扛回来
我用稿酬和别人的赞扬
营养着那嘤嘤奶声
而妻成为了神奇的建筑师
她为那晶亮的小生命
建起一座高大的母爱
她的絮语她的歌谣与她的乳汁一起
源源不断地流进那幼嫩的小身体
小女成为一棵植物
她的头发根一般
使我与妻老了的爱情又开始发芽
妻重新把我当成面包一口一口充饥
我重新把妻当成牛奶一口一口允吸
而女儿却把我和妻叠加起的爱
当成方糖
有时含在嘴里
有时吐出来
原载《青年作家》1991.3。
心事
那天妻在洗衣时
无意中洗出了我的心事
妻把我的心事水淋淋地泡在水盆里
洗我衣上的污迹一样
狠狠地洗它
这时我正在书房里
把一些无标题的情感
一页页写进诗里
我并不知道妻已经把我的心事
洗得很干净了
妻走到我的身后
用柔柔的目光
轻轻地抚摸着那些诗
然后抱起床上的小女
慢慢地递给我
--像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警句
在小女纯洁的目光下
我把我的那些心事
抽了一半便草草地扔进烟灰缸
小女咿咿呀呀的声音
把我的诗稿叫的乳香无比
然后妻站在阳台上
动作轻松地把我的心事
一件件晾晒起来
回转身
她就毫无障碍地
走进我浓浓的注视中
原载《青年作家》1991.3。
病中
在静静的找不出一颗
声音的沙粒时
我倒在了自己的喊声里
我听见药罐把我的病症
咕咕地煮着
我被注射器狠狠地打击
妻的微笑泛起一股药味
她走在各种医书里
她成为大夫的一剂药
敷在我的病痛处
这时候
小女已把各种季节当果实
颠三倒四地吃
她在季节的营养下
已能翻读我与妻的表情了
她蹲在我的床边
静谧得像蹲在一个闪着青光的深潭旁
其实
我的病症就是那潭中深水
妻用药物和爱
一勺勺使那深水变浅
最后见底
从病中走出时
小女口袋里一块方糖
使我们三人融入甜蜜
1991.8.21。
无声的歌
（一）
一只失去了声音的鸟
沉默地消失在黄昏
我的爱寂静如
那飞鸟遗失的羽毛
（二）
歌声是长在鲜艳的花萼上的
眼泪是滴在
青青的草茎上的
而我的爱
只是黄叶盛住的
一丝霞光
闪出微弱的亮色
（三）
你转身走进
悬铃木深处时
我的目光成为你脚下踩着的
那片叶子
发出秋天的断裂声
（四）
你伸出手
抚摸我时
我成为一棵树
像接纳阳光一样
接纳你手的温度
你摇晃着我
你能听见我的心
发出的沙沙声吗
（五）
你的唇开放在
我荒凉的脸颊
使我的嘴笨拙如
孤独的野鸭
我深深地凫进你的爱里
使你脸上的秋色
荡起春天的涟漪
（六）
两条青藤轻轻地
攀爬上我的背脊
我被绑成一种
你所爱的形状
你用你的爱
默默地喂养我
使我全身长出许多
可供你采摘的花朵
（七）
我默默地等待着
一棵熟透了的果实
落在我等出了老茧的手上
我一定要好好地享受她
嚼碎她每一个部位
然后把坚硬的核
栽种在我的手时刻能
攀摘到的地方
原载《新星》1992年4月
驶入黄昏
把黄昏辗出血迹
把通向你的路、
辗出厚茧
只愿能在老风景中
拾到你崭新的身影
黄昏湿湿的水波
一浪浪打来
我与摩托车漂游如水草
我缠绕不了你
空幻的声音
沿着你脚印
装饰出的图案
我把感情树辗得歪斜
我把自己的姓氏
和你的名字
辗成一滴滴泪水
沿着泪水
我要寻找你古诗一样的身段
把天空辗出一道道缝隙
只愿你的温情
会像雨一样
从缝隙里低落下来
并且濡湿我
沿着你的脚印织出的图案
我寻找你
我辗出一种春的草图
等待你猛然出现
无情修改
原载《新星》1992年4月。
芳草青青
芳草青青
嫩绿的人
静卧于情爱
以我为长笛
吹一排远行的冷雁
柳树斜斜的绿
天空汪汪的蓝
嫩绿的人
以眼睛为潭
泅我的淡淡悲凉
芳草青青
灵性的树叶
自繁茂的情感树上落下
在你手中成为一瓣
泛绿的语言
你以手为藤蔓
缓缓地攀爬
枯树一样的我
山野远远地就厚了
溪水近近地就薄了
你如夜的发
轻轻地覆盖我
失去血液的思绪
芳草青青
悠悠的鸽哨
从你身后的树林传来
你伤口般的唇
讲述一段使天空歪斜的故事
我在你的声音中枯萎
我跌倒在你柔嫩的搀扶中
芳草青青
芳草青青
原载《新星》1992年4月。
我看见一棵树在哭泣
那棵树因何而哭泣
那是棵秀丽的树
那树的枝干
伸进南方
像是伸进一幅画
那树因思念
而结满了果实
那些果实
使一个人的名字
在它内部成熟
在阳光下
那棵树的每一片树叶
都阅读着那人的诗
那人的诗实际上也是一棵树
那树的叶是无数文字
那文字是无数嘴唇
那嘴唇将天空吻破
于是
天空开始下雨
于是那位诗人躲进树下
看因情感破了的天空
滴下一滴滴眼泪
那棵树因何而哭泣
那诗人在堵不住漏雨的情感时
开始对那棵树
进行惊心动魄地攀爬
原载《时代》1994.1。
相思爬过香烟
以一根烟的距离
我走向你
每一次透彻的抽吸
都深深感受你熏人的温情
用痛苦的感受
来解我空虚
一根烟的短距离
我抵达不了你
烟渐渐缩短
相思却越来越长
在你背影的转弯处
点上另一根烟
为思念照明
原载《长江文艺》1992年9月。
植物一样的爱
我的爱是一种植物
它向着你的
天空不断的生长
有一天
你的心窗被无形之手
推开
那便是我植物一样的爱
突破了你情感的高度
你是用斧子对它进行
残酷砍伐
还是让它在你秘密的心城里
长成一角风景呢
原载《长江文艺》1992年9月
相思成树
如果每一次思念你的梦
都能化成树
那么
通往你的路
早已浓荫无比
那么
我便站在夏天的浓荫里
呼喊你的名字
一如夏蝉呼喊阳光
那时
你会答应我吗
像月亮答应夜色
太阳许诺早晨那样
原载《长江文艺》1993年9月
雨中
雨从垂柳的一绺绺湿发间
抖落抖落抖落不尽
树撑起的伞
伞下滴落滴落淡淡的惆怅
那天
你像飞来的湿鸽子
钻进了我的雨披
钻进雨披还没完没了的叫没完
没了的笑
雨
抖落抖落抖落了那多情节
你掀开雨披的一角
掀开雨披的一角
你惊恐了
你看见一排你译不懂的秘密
--可你终于译出了
于是
你哭了
你的泪成了无休止的雨
而我的雨披变作了伞
伞下始终滴落着
滴落着淡淡的惆怅
今天
雨下得真轻真慢呀
而你呢
你在何处呢
谁为你张开雨披呢
雨抖落着抖落着……
原载《诗歌报》1987年10月6日。
情书与苦瓜
有一天
我看见我写出的黑字
煤一样开始燃烧
那是一封情书
那情书冒了很久的烟
现在才终于烧起来
后来情书的主人被烧痛了
她说
真够劲
后来她把我当苦瓜
啃了起来
于是
日子一节节短了
爱情一节节长了
后来
苦瓜黄瓜都没有了
一个阴雨天
她开始翻箱倒柜找情书
她说要重新钻进里面去
原载《青年作家》1989年11月。
坐在公园等一个人
把诗人的白帽子
放在石凳上
然后以能使树木
和天空醉歪的眼睛
凝视爱情的入口
我知道我装得很像
那些在爱情边缘乱走的人
都停不下来
像看盘子里的一串葡萄一样地
看我
那时候
我很年轻
我把一些爱情诗埋进土里
--总不见发芽后
就只好竖起头发
让自己成为一棵嫩芽
正当公园与石凳都等累了时
那个人进入了我的圈套
她踩着准备的平仄
很随便地就
踩中了我的想象
这以后
她就常常戴着
我赠给她的白帽子
在公园等一首诗发表似地
等我
原载《巴山文学》1992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