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赤色诗屋
5457800000003

第3章 朋友之间

枪响之后

拉开抽屉

朋友脸色灰黯

一把乌黑的手枪

使我靶子般被动

朋友露出一丝比枪更冷的假笑

“这就是我们的友谊”

朋友的话像一颗子弹

从我耳边飞过

我的命运在他的射程之内

我掏出两只烟

告别地抽着……

一缕血丝在烟雾中扩张

那是从我们友谊伤口

流出的液体语言

离别朋友时

他握住我的手

一个硬物使我一阵疼痛

我知道

那硬物代表仇恨

很长时间

我仍因朋友抽屉里

那把木头手枪

而靶子般被动

原载《诗与青春的集合-获奖青年优秀诗作50首》

唱歌的朋友

我一个唱歌的朋友

把城市唱翻了

把三家大剧院唱得直喘气

他的歌声四处开放

他的名字呗无数姑娘

胸针般别在胸前

我的朋友离开了我们

他再也不与我们一起

在低级酒店开粗鲁的玩笑

和讲悲凉的故事了

在疲惫的夜晚

我们一边喝着酒

一遍啃着唱片里

剔出来的他歌声里的骨头

骂这唱疯了的家伙

后来

他声音哑了

他从赞誉和掌声的缝隙里

一屁股坐空

摔了下来

他开始像翻一本过时的日历一样

重新翻我们的友谊

我们却像看旧报纸一样

没兴趣再读他

我们把从前对他的微笑

像空瓶子一样

一个个扔了出去

让它们发出破碎的响声

原载《长江文艺》1989.11

偷看朋友日记

那天天气不太正常

远处几声喊叫

使一个人的名字四处躲藏

我一个呵欠

把昨夜的故事伸得歪七竖八

这时

我看见朋友埋在梦

深处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无数双眼睛也看见我

我笑一笑

很轻巧地插进

插进去时我听见远处的朋友

发出一声惨叫

那天天气不太正常

我所爱的人都避雨般钻进了

朋友的日记本

她们赤裸的身子

被朋友的笔

一次次蹂躏

我狠狠地啃着朋友的日记本

我看见他的心

渐渐地原始

原始成远古的陶罐

而那些女人的爱

如刻在上面褪色的花纹

于是我开始为朋友流泪

开始为那些古怪的欺骗

而全身奇痒

我抓住在文字深处

四处奔窜的少女

狠狠地扇她耳光

当我把几位旧情人从日记本里

跌撞着推出来时

我听见远处的朋友

又发出一声惨叫

原载《长江文艺》1989.11。

去车站接人

人把车站浮起来时

我作为一只小船

正在隔岸接人

我看见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从我记忆的缝隙处滑走

那些人相互捆绑着

然后

在出口处一个个被松开

我站在自己的空白处

看着那些形同麦子的人流

茂密地生长着

然后被城市的各个街巷

所收获

我在城市之外

在车站之外

接人

接一位被我抛弃了的人

一声警笛与我一起

追赶一件事的发生

我看见我所接的人

在警笛过后

渗透进我的内部

时间正从一些

行走的脚后跟

消失

我所要接的人

果实一样垂挂在

我的凝望中

我手的枝叶

生长成一种拥抱的形状

我在接人

我所接的人

与我相隔五个年头

我的目光穿越不了岁月

我在接人

我从五年前把自己接回来

一步步领回家去

原载《诗林》1993.秋季号

丢失了一双手套

那双手套是黑色的

那双手套上有我手的温度

那手套包裹着我手上的疤痕

那手套是长在我体外的另一双手

那手套丢失了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

在一个早晨的邮局

那手套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那朋友在一个

长满疤痕的小镇

那小镇装在我的信封里

我把清冷的早晨封好

然后把朋友的名字

栽种在信封上

我看见那黑色的手套

正在邮局之外

温暖我与朋友的友谊

我把一些暖热的问候

塞进信封时

看见有一双眼睛

在信封外开始寒冷

我知道

有一只手正伸向情感的

脆薄处……

那手套在一声闷响后丢失了

那手套是黑色的

那手套上有我的温度

那手套包裹着我手上的疤痕

那手套是长在我体外的另一双手

走出紧紧包扎着朋友的信封

走出通向朋友的邮局

走出鼻音很重的街道

我看见天气开始变暖

1993年2月24日。

进入爱情的朋友

进入爱情的朋友

成为躲雨者

恋人的声音

在屋檐滴滴哒哒

进入爱情的朋友

全身被爱情淋得透湿

电话始终

追踪一个人的声音

目光始终

在一个人脸上跋涉

进入爱情的朋友

爱情便是一道厚厚的门

把从前的朋友拒之门外

鸟声从窗缝里挤进去

风声从门帘里挤进去

我们借着酒劲

把他的名字喊旧

把昔日的友情唱老

进入爱情的朋友

他摸着杂草丛生的下巴

因为爱情

而果实般成熟

原载《青海湖》1993年第1期

阴雨天

阴雨天

朋友们都钻进

情人的眼睛里了

我无限惆怅

不知应去哪个屋檐

躲过这场淅淅沥沥的伤感

于是

我就拨了一些

干燥的号码

想象着每一个五位数

代表一位躲雨的朋友

我的策划很成功

那些概念性的电话

穿过阴雨天

太阳光线般

直射朋友们潮湿的爱情

那些朋友们

一个个从朋友眼里

眼泪般流了出来

他们高声对我喊叫

把充满女人化的天气

汗一般从脸上擦去

然后我们就抱着头穿过雨

去酒馆喝酒

一直把酒馆喝得通红

使每一只高脚酒杯

都晴朗无比

原载《绿风》1990.6。

模糊人生

那天下着雨

平台很高

在很高的平台上

我被很重的天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

我记起一件喘不过气来的故事

那天下着雨

我古怪的朋友脸上掣起闪电

他拉我上一个很高的平台

那天我失恋的朋友的忧伤

也长得很高

那天下着雨

我的朋友慢慢地抽起烟

在亮光中

他的脸上打起雷

他说他闷得想呕吐

他说他想把他与那坏女人从前的事

都呕出来

那天下着雨

我的朋友静得像一个失修的电扇

他说想做一件很舒服的事

他说完就很舒服的

从很高的平台上

像一张传单一样

很舒服地飘下去了

那天下着雨

我在很舒服的平台上

想着另一个和那坏女人

结婚的朋友

于是我高高地朝下看

不知我那传单似的朋友

被飘到了何处

空酒瓶

那酒

把我们烧得野性十足

那野性把小集镇烧得

到处冒烟

于是

小集镇不再出售热情

小集镇把我们当空酒瓶

扔到酒馆外

于是

我们喝自己的愤怒

我们喝酿了很久的苦闷

我们高唱着

空酒瓶空酒瓶

真他妈的空酒瓶

那时候

我们很年轻

直到昨天

我把过去的日子

全部清理出卖

才意外发现

过去的酒很满很满

而现在的酒瓶很空很空

原载《青海湖》1989.5

朋友身后的南方

那人与我握手时

阳光正碎丝一样

从树缝拉下来

那人埋在阳光里

只有手清晰可见

这时候经常出现

正如一些脑袋

藏在动人的话语里

一些高谈阔论的声浪

淹没谈者自己的面部

我在南方喝茶

那人伸手的姿势

泡在我的茶杯里

我一口口品尝着这神秘的友情

他其实是我的一位失而复得的朋友

他浓重的南音

曾使我从茶杯的图案

第一次注视南方

如今

我躺在一些

松软无比的南音里

我感觉许多美好的东西

正相继与我握手

我的身体已成为一段音乐

那人的名字如树上的果实

让我一次次仰望

原载《诗神》1991.1。

画画的朋友

朋友的手充满神力

他的手指流出山脉

流出河流

流出风景

他那褐色的画夹

如一块土地

他的名字就在这块

土地上生根发芽

长成大树

我们在朋友的画面上

走进走出

朋友总为我们留一块空地

我们在那块空地上

喝酒唱歌

并大声喊叫那些早已离去了的

朋友的名字

我们总是把朋友的画面

踩得复杂而纷乱

朋友以一幅神像的姿势

微笑地看着我们

看着我们把他的精品

最毁灭性的的更改

他捏住我们每一句话

粗鲁的话

并把它们构思成线条

构思成块面

他把我们当成

各种颜料

涂抹在他人生的画布上

原载《飞天》199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