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前,谢辽萨跟许多妇女和少年到通往伏罗希洛夫格勒的要冲去挖工事。工事交工后,大家都回家了。谢辽萨却要求留在部队里,可是无论如何也没得到允许,但是他赖着不走。敌人来进攻,他就跟战士们一块儿战斗。他还亲手打死了两个德国兵。连续几昼夜,他们多次击退敌人的进攻,后来就没有人撵他了。这个团队的任务是死守阵地,拖住敌人。他们被敌人包围了好几昼夜,大多数人都阵亡了,上校受了重伤,他几次动员谢辽萨离开部队。他说,他们反正都要牺牲的,“你年轻轻的,何必把命送掉。”谢辽萨离开之前,把死人身上的武器收集拢来,送到小壕沟里埋好了才和上校告别。他自己留了几个小型手榴弹和两支勃朗宁手枪。夜里回来,他先把武器埋在菜园里,然后才去敲自家门。谢辽萨虽然已经五六天没合眼了,但是由于兴奋,说什么也睡不着觉。他叫醒姐姐娜佳,把这些天的经历告诉了她。
“你会送命的!”娜佳害怕地说。
“情愿死,也比舔敌人的靴子苟且偷生强。”谢辽萨坚决地说。
娜佳是陆军医院的护士。她告诉谢辽萨,医院里还有一百多个不能走动的伤员,由费多尔医生陪他们留了下来。
“我真担心德国人来了会弄死他们!”娜佳忧愁地说。
“最好让居民们分别把伤员接到自己家里!”谢辽萨激动地说。
谢辽萨·邱列宁是矿工的儿子,他是家里十一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他受尽了风吹雨打,烈日严寒,像小草似地成长起来,所以任何艰难困苦他都能克服。
谢辽萨有一颗鹰之心。年纪小小的就梦想建立功勋。他很调皮,在学校里经常搞些恶作剧,如,上课时从书桌底下放出一群麻雀,课间休息从学校二楼往操场院子里跳?。这些出奇的胡闹,招来的是一顿毒打。他差一点儿被学校开除。
后来他从书本中得到了另外的启示。现在他所追随的是那些英雄人物--伏龙芝,契卡洛夫,巴巴宁等人。他坚信只有这些英雄人物的荣誉才是真正的荣誉。
战争爆发时他三番五次要求参军,进军事学校,当飞行员,可是人家不收,说他太年轻,让他明年再来。
这天一清早,谢辽萨的好朋友维嘉就来看他。他们俩在土屋后边的小河边上,一边抽烟,一边交换着新闻。
维嘉说,福明家里藏着一个陌生人。还有“干草场”区过去做过弹药的地方,在敞着的地窖里,留有十几个燃烧瓶,要把这些瓶子藏起来倒不错。
此时,谢辽萨忽然想起来应当到医院去一趟。
娜佳把他们领到医生办公室。他们很快就和费多尔医生谈妥,并且得到了助理护士鲁莎大婶及市立医院青年女医生的支持,他们一致同意把伤员送到居民家里去。
从医院出来,他们俩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心情和自豪感。那种不可压抑的,要斗争的渴望,在他们心里几乎要满溢出来。
突然,谢辽萨说他要去打听一下福明家里到底住的是什么人。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远离市场的“上海”区,来到福明的土房门口。
“对不起,公民,”谢辽萨说着就从福明抵着门框的胳膊下钻了进去,不仅到了门厅,而且到了上屋。福明甚至来不及惊奇就马上跟过来时,谢辽萨温顺地鞠了个躬。福明个子瘦长,冷酷的长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甚至有点发怒的表情。
谢辽萨说他和孩子们在街上碰见了一个没有撤退的伤员,所以来找他,请他帮忙,收留这个伤员。
福明说他家没地方,而且他老婆有病。
“大家都知道你还有一间房子。”他不等福明出声,就一步跨到隔壁房间的门口,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百叶窗半掩着,桌旁坐着一个穿工作服的人。
那人肩膀浑圆有力,头发剪成平顶式,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他抬起头来,非常镇静地望了望走进来的谢辽萨。
就在这一刹那,谢辽萨明白了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坚定刚强的好人。
谢辽萨和维嘉他们在几小时内,就为七十多个伤员在城里各区找到了住处,但还剩下四十多名伤员无处安置。
这一夜,谢辽萨和维嘉把“干草场”仓库里的燃烧瓶搬到“上海”区来,埋在峡谷里的灌木丛下。他们每人在自己家的菜园里也埋了几个,以便必要时使用。
黎明时分,谢辽萨就到了城外的草原上。他站在公路旁的一个不大的山岗上,纵目四望,全城景色尽收眼底。然后他又爬上了一个灌木丛生的山岗,从那里可以看到全区。他在树下躺了好几个小时。太阳已经西斜了,这时从远处小丘后面向大路爬出一只深色的长龙,这队伍前面是摩托车兵,后面是卡车,队伍长得没有尽头,千百万辆卡车组成的一个个纵队,中间夹着指挥官的小汽车。卡车好像一条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绿色巨蟒,不断地从地平线上蜿蜒地游出来,尘埃滚滚,笼罩着公路上空。谢辽萨是第一个看见德寇开进克拉斯诺顿的人。
谢辽萨抄近路回到城里。他想到,公园里的高尔基学校的屋顶最高,从那里可以了望全城,他就径直奔去。他正要从一家花园的栅栏溜过去,不料看见了前天夜里他搭乘汽车时遇见的那个姑娘,她正在花园里槐树下的草地上看书。
“你在看什么啊,姑娘?德国人开进了克拉斯诺顿了,难道你没有听到枪声?”谢辽萨怀着极大的勇气,跳进了栅栏,站在她的脚边,抑制着紧张的心情说道。
这个姑娘叫华丽雅·鲍尔茨。她是高尔基学校九年级的学生。华丽雅是个早熟的姑娘。她那深色睫毛下面的深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独立不羁的傲慢的神色。她梳着两条金光灿灿的辫子,丰满娇艳的嘴唇显出自尊心很强的样子。她读过很多书,钢琴弹得很好。她还梦想做一番英雄业绩。她曾几次要求到航空学校学习,但是每次都不收她。每当想起这件事,她就伤心。现在德国人要来了,她该怎么办?会不会出什么事?这些问题一直在苦恼着她。所以,这几天她总是在花园里看书,以消除内心的苦闷。前天夜里她才和同学从农场劳动回来。谢辽萨是在途中偷偷爬上她坐的那辆汽车的。由于他们已经见过面,所以很快就谈妥,由华丽雅作向导,一块儿到高尔基学校去看德国人。
这是一幢用红砖砌的宽大的二层楼校舍,位于煤业联合公司大厦对面。
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迅速地爬到阁楼上。透过窗户看见了煤业联合公司的二层楼大厦。德军已经把它作了总部。所有的窗户都开着。谢辽萨看到了这一切,不自觉地把每个细节都记了下来。
回家后,谢辽萨听姐姐娜佳讲述了关于四十多个伤员和费多尔医生被德国党卫军枪杀的悲惨情景,气得一言没发,一头扑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复仇的念头使他浑身发抖。他想到了学校的阁搂,突然发现了出路。“你们等着吧,只要天一黑!”他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盘算着,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住他,他一定要实现他的计划。
夜里他溜进了菜园,掘开埋着燃烧瓶的坑,两个裤袋里各塞了一个燃烧瓶,怀里还揣了一个。趁着七月之夜的黑暗,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公园。顺着白天的路线,来到了学校的阁楼上。他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城里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大厦旁边的活动停止了,窗户内的灯都已熄了,他才开始行动。
他摸出一只燃烧瓶,抓住了瓶颈,用力一投就把它扔进楼下一扇开着的窗户里,然后把第二个瓶子又扔了进去,接着第三个瓶子被扔进了二楼的一扇窗子里。
他听到瓶子的碎裂声,紧接着火光冲天。他像箭似地跑下楼去,奔到最近的房间,急忙打开窗子,跳到公园里。他弯着身子跑到公园的绿荫深处。
回头看见一片巨大的,在天空不断扩展开来的火光,他心花怒放,飘飘欲仙了,他浑身发抖,几乎克制不住要纵声大笑的愉快心情。
奥列格·柯舍沃伊是高尔基学校的学生。他是个有志青年,虽然才十六岁,但是思想比较成熟。早在伏罗希洛夫格勒受到威胁时,他就要求共青团区委会吸收他参加地下工作,但被拒绝了。共青团发出撤退的命令后,他只好随同柯里亚舅舅、舅妈等一块疏散了。
他和许多逃难的人一样,刚逃到顿涅茨河的渡口,还没来得及过河,敌人就来了,他和大家一块被占领者遣送回家。当他明白自己已走不掉时,心里突然想到?现在是实现自己愿望的时候了。
逃难的人们夜里抵达克拉斯诺顿城郊。因为城里戒严,他们只好在峡谷里过夜。新一号井井长瓦尔柯也和他们一块儿返回家乡。这一夜,大家都很焦急,久久不能入睡。瓦尔柯去观察地形,看峡谷通向哪里。突然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转过身来,在明亮的月光下,认出了是奥列格。
“瓦尔柯同志,我迫切需要跟您谈谈。”奥列格略带口吃地轻声说。
“帮助我在城里找一个我们的地下工作者吧!”奥列格不等瓦尔柯开口他就直盯着瓦尔柯的眼睛说。
瓦尔柯猛地抬起头来,把奥列格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站在他面前的是最年轻的最有理想的一代人。不由心中产生了无限喜悦和信任之感。
“地下工作者,你似乎已经找到了。”瓦尔柯笑着说。
“至于以后要做什么,我们现在就来谈谈吧。”
最后,瓦尔柯告诉他要跟青年人保持联系,不要暴露自己,要物色一些对工作合适而又意志坚强的青年。瓦尔柯一再叮嘱他,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什么事也别干,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到时候会找他的。
奥列格怀着难以形容的兴奋心情,向宿营地走去,一种不可遏止的要斗争的愿望,要发挥自己作用的决心占据了他的身心。
奥列格他们撤退不成返回家后,维拉外婆就把一大堆城里的新闻告诉了他们:两三天前,在几个地方发现了布尔什维克的传单?另外听说卫戍司令部命令职工们去上班。她说,机械工程师巴腊柯夫和刘季柯夫已经到煤业联合公司的中央工厂去工作了。巴腊柯夫当了厂长,刘季柯夫担任了机械车间主任的原职。
作为将要投身于斗争的青年,再没有比过着屈辱的生活更为难受的了。
奥列格家可爱的毛茸茸的黑狗被德国人打死了,院里的树木花草被砍光了,外婆和母亲,还有年轻的舅妈被逼得给住在他们家的德国将军和军官们当杂役。奥列格明白住在他家的这个冯·文采尔男爵将军是使他们受到屈辱的罪魁祸首。他恨不得一下子打死这个穿着雪亮皮靴,喉结洗得干干净净的老头。
一天,奥列格的朋友斯巧巴受华丽雅·鲍尔茨的委托来找他。华丽雅是奥列格的同学,他们两家的家长早就认识,过去经常来往。在华丽雅家的花园里,除了华丽雅之外,还有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他光着脚,又卷又硬的淡色头发偏分着,嘴唇有点翘。
“这是谢辽萨·邱列宁。”华丽雅介绍说。奥列格同他握手相见时,谢辽萨以审视的眼光望着他--一个高大、矫健、宽肩、浅发、非常年轻的脸,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的两颊红润,颧骨突出,目光炯炯,衣着整洁。他的样子给人一种朝气勃勃、有力、善良、心地纯洁的感觉。
“奥列格,给我们介绍一下地下工作者吧!大家都知道,你们家过去常有党员来往。”
“我的关系都丢失了,但是我想地下组织肯定会有的,因为有人发传单。
我看火烧司令部的事也一定是地下组织干的。?我得到消息,最近共青团员可能得到指令,告诉我们干什么。”奥列格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手在发痒!”谢辽萨苦闷地说。
谢辽萨和奥列格一块儿出去了。他们边走边谈着。谢辽萨告诉他,火烧司令部的事是他自己干的。奥列格沉默了一会,略带口吃地说:
“干得好,只是一个人,不--不好。”
谢辽萨把自己到福明家去的事也告诉了他。又说,那个人现在已经被福明出卖了。福明本人也进了“警察队”做事去了。这个“警察队”设在德国野战军党卫队下面,是由俄罗斯人组成的。据说一个叫索里柯夫斯基的流氓当队长,现在就靠他招募各式各样的流氓当警察。
奥列格也向谢辽萨阐述了自己的行动计划。为了使事业不受损害,他嘱咐谢辽萨要特别谨慎地一步一步地去寻找通往布尔什维克地下组织的道路;并告诉他去考察青年人,挑选最可靠、最坚强、最适合做地下工作的人。最后奥列格吩咐谢辽萨去打听城里有哪些人被捕、关在什么地方,要设法帮助狱里的同志;要在德国兵士之间侦察德国司令部的一切军事的和民政的措施。
他们商量好,以后通过华丽雅·鲍尔茨彼此取得联系。
沃洛佳·奥西摩兴由于父亲去世,中学没毕业就进工厂做工了。他一直在刘季柯夫的车间里当钳工。由于他动了阑尾手术,伤口化了脓,所以没来得及撤退。德国人来了以后,他不准备给德国人干活,但自从新任厂长巴腊柯夫的上工命令公布后,他不只一次地和自己的好朋友托里亚商量,应当怎么办。他们一致认为根本不能为敌人工作,但要斗争,要参加地下工作或者游击队。但是地下组织和游击队在哪里,他们怎么去找?现在又靠什么生活?
则一筹莫展。
一天傍晚,刘季柯夫亲自到沃洛佳家里来找他去上工。沃洛佳认为刘季柯夫回工厂工作并不是出于迫不得已,更不是由于胆怯,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大概有更深一层的想法,所以他就大胆地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他。他说他不想去上工,他要斗争。刘季柯夫朝门那边微微点了点头。
“嗯,我有任务让所有的人都回厂工作?我们替他们先干一阵?”
沃洛佳马上一切都明白了。刘季柯夫叫他找几个可以信赖的同学并和他们建立联系。沃洛佳当时就把他的三个最好的同学--托里亚、若拉和万尼亚提出来。后来,刘季柯夫交给他一项任务:区党委撤退时把一个印刷所的铅字埋在公园里,要他们去侦察一下能不能挖出来。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们的一切工作都有党作后盾,党组织决定要建立一个青年小组,我就是为此事来找你的。今后,没有跟我商量过的事,千万不要采取行动?
明天去上工吧!”
万尼亚·捷姆奴霍夫是共青团员,身材很高,背有点驼,戴一副近视眼镜,他很傅学,在学校被称为“教授”和“诗人”。他说话不慌不忙,平时不大开口,有点腼腆,但为人诚恳热情,喜欢帮助别人。今年夏天考入了伙罗希洛夫格勒法律专科班。他和同学若拉为了帮助组织做疏散工作,所以没赶上和学校一块儿撤退。若拉也是一个爱书如命的青年。他俩撤退受阻回来后,就跟沃洛佳、托里亚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若拉住在新村里,屋子很小,德国人对这个地方瞧不上眼,这就给他们几个提供了一个不错的联系地点。
第二天,他们几个人在若拉家里研究了行动计划。万尼亚建议立即把奥列格吸收进来。万尼亚和奥列格早在共青团积极分子会议上就建立了友谊。
他们俩是在撤退的路上相遇,又一块儿返回克拉斯诺顿的。万尼亚说奥列格是个可靠的人,一个真正的青年。他对留在城里的高尔基学校七年级到九年级的学生非常熟悉,他家又住在公园附近,这对完成任务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