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梅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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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作家的一生(2)

正式起义前就逃入森林过着“强盗”生活的一批自称为“狼人”的头目。他们身穿兽皮,手持弓剑,杀富济贫,但主要目的是为报私仇,掠夺财富,并不懂农民起义的真正目的。奥勃朗台一伙“狼人”,一度与若望修士的大军为同路人。但在情况紧急,起义军受到英法双方夹攻,前功尽弃的关头,他们再度遁入森林。由于内奸的破坏,农民起义终归失败。最后一个场景是在夜间的林子里展开的。头领若望修士并未失去信心。他对手下的人说:“我们明天设法隐蔽起来,然后图谋东山再起。”可一般人早已看到大势已去,唯有各自逃生。他仍然坚持起义者应该团结再战。人们不听,并且怨恨若望“出卖”了他们,将他们引上死路。农民群众高呼:“干掉他!让他死吧!

打倒修士!”若望背后中一冷筋,倒地死去。没有组织的农民群众一哄而散,起义彻底失败。

梅里美在《雅克团》中以特有的冷峻而真实的艺术手法再现了中世纪法兰西民族史上的悲惨的一页,在不断转换的历史场景中描绘了“乡下佬”的壮举。梅里美眼盯历史,意在现实。年代久远的中世纪的法兰西,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末期的资本主义的法兰西:拿破仑的武功已成为远天惊雷,封建贵族和资产阶级正在“中原逐鹿”,法兰西往何处去?在《雅克团》中似乎可听到法国七月革命前夕的浪潮声。

《雅克团》的结构特点是以场景为主,不分幕,但场景多而不显得凌乱。

“人世间的第一号赌徒”

梅里美最擅长写中短篇小说。除精品如《马铁奥·法尔哥尼》、《高龙巴》、《卡门》之外,他还写了一些别具格调的作品。梅里美是个无神论者,对上帝、神、教会,一贯持否定态度。但他从未发表过直接抨击宗教的言论。

他的高明处在于通过艺术形象表明自己的观点。短篇《费德里哥》(1829)的男主人公为一青年绅士。他相貌英俊,举止潇洒,和顺有礼,但道德败坏不堪,平生只有三种嗜好:赌博、美酒和女人,其中以赌为最,视如命根,自称为“人世间的第一号赌徒”。他曾使十二个良家子弟倾家荡严,落草为盗,后被官兵追杀。不久,他就把自己赢来的大批金钱以及全部财产都“扔”

给赌场。从此他在小山背后的一所普通的庄园里过着穷困寂寥的生活。白天打猎,晚上和佃工打纸牌消磨时光。一过三年,大赌徒心中很是烦闷。一日打猎满载而归,不期主耶稣基督率领使徒前来,歇脚借宿。费德里哥用猎物盛情款待了窖人,并留他们过夜。

第二天,主耶稣带领使徒向费德里哥表示感谢,并对他说:“你可以随便向我要三个恩典,我都会答应你,因为天上、地下和地狱里的权力都属于我。”

费德里哥掏出一副纸牌要耶稣祝福:“赌博时一定赢钱。”主答应了他。

他又向主要了另外两个恩典,主也一一应允。

费德里哥此后仗着主的恩典,重返赌场,周游世界,到处狂赌,无往不胜。他赢钱和报复的自尊心都得到满足了。一日,他良心发现,深悔当年使十二个赌徒破产而死。

于是他下到地府和地狱之神普鲁东赌博。条件是他每赢一局,就指名要一个死灵魂。费德里哥连续赢,直到把他想要的十二个赌友的亡灵都装进大口袋为止,普鲁东甘心认输。

大赌徒凭着主耶稣的另外两个恩典两次战胜了死神,费德里哥活了两百岁才死去。死神将他连同装着十二个灵魂的大口袋带到地府门口。地狱之神因他作恶多端不敢收,最后,死神无可奈何地把费德里哥连他袋里的十二个灵魂一同带到天堂。圣彼得一口谢绝,并说:“身负大罪的人,怎么居然敢到这儿来?”费得里哥毫不示弱,并理直气壮地问道:“圣彼得,大约一百八十年前,你和你的圣主到我家来请求我接待你们的时候,我是这样接待你们的吗?”彼得只好请出耶稣基督作主。费德里哥带着他的十二个灵魂跪在门前。仁慈的主心动了,说放他一个进来还“可以马马虎虎”,另外十二个灵魂要进来可就难了。费德里哥不忙不慌地说:“怎么!我主,当初我荣幸地迎接你进入我的屋子时,你不是也有十二个旅客陪伴着你,而我不是也尽我所能象接待你一样地接待他们吗?”耶稣基督无言以对,只好让他们一同进入天国。

《费德里哥》这个短篇读来真叫人痛快!梅里美对教会,对主耶稣开了多大一个玩笑啊!“人世间的第一号赌徒”,不仅能够通过主耶稣这个天大的“后门”带着十二个赌友之灵进入天堂,而且费德里哥居然以耶稣基督自比:他同样有信徒,而且是十二个!把大赌棍和天主相提并论,讽刺挖苦可谓厉害。

女慈善家的牺牲品

短篇小说《阿尔赛娜·吉约》(1844)发表后,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梅里美自己在给友人信中承认,正是内于写了一个不幸的少女的惨景,“我才成了一个无神论者,恶棍,一个非基督教徒”因为小说里充满强烈的反宗教的激情。这个故事读起来令人战栗,愤然。

皮埃纳夫人年轻,富有,漂亮,虔诚,善良,她给了一个走投无路,跳楼未死的苦命少女一些照顾。这个女孩子叫阿尔赛娜·吉约,年过二十,勤劳恭谨,心地善良,但被生活所迫,只好以卖笑为生。她因无力抚养体弱多病的老母和自己而走上悲惨的人生之路。皮埃纳夫人决心把这个不幸的女孩子从“堕落”的道路上拉回来。这位夫人给了阿尔赛娜一点接济,但主要是想通过感化、祈祷、读圣书去拯救少女的灵魂。这位夫人并不了解少女的感情。少女精神上要求的不是骗人的说教和圣经,而是她梦寐渴求而今生又难以得到的正常人的幸福和爱情。

阿尔赛娜爱过,并且真诚地爱过一个年轻人。那是在她“堕落”之后的事。那个人叫马克斯,德·萨利尼。他也确实一度真心爱过阿尔赛娜。总之,他们二人互相都给过一些短暂的欢乐。可后来德·萨利尼跟随勇母远去意大利,抛下阿尔赛娜,这对她是个不小的精神打击。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德·萨利尼的舅母奥布雷夫人和德·皮埃纳夫人是莫逆之交;奥布雷夫人临终前将萨利尼托咐给皮埃纳夫人。马克斯持遗嘱返回法国来见皮埃纳夫人。

马克斯年长皮埃纳夫人两岁,他们自幼相识,并有好感。后来,一个出嫁,一个过着单身汉的荒唐生活,不过互相之间仍然藕断丝连。其实马克斯并不真心爱她,他真心爱过的是那个因跳楼受伤现正卧床不起的阿尔赛娜。皮埃纳夫人得知此事,立即以双方保护人的身分宣布两项措施:一,阿尔赛娜除了静养身心之外,什么也不许想,也不许见马克斯;二,马克斯不得一人单独去探望阿尔赛娜,要去得由她陪同。马克斯看在已死舅母的份上,不敢公开违抗她的命令。但他一再说:“我甚至可以承认,我爱过她。现在我应该照顾她了。抛弃她是不堪设想的。这样做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不,我不能抛弃她。”他得到的是来自保护人的冷峻的目光和嘲笑。他不得不以天主的名义请求,但依然无效。皮埃纳夫人却说:“那女孩子愈是病得厉害,你就愈不应该去看她。”保护人始终没有忘记搓搓阿尔赛娜的痛苦的心灵。

她同少女谈论天堂和将来,谈论灵魂,可阿尔赛娜想的却是现实的生路。和马克斯意外重逢,使她作了“一分钟的幸福梦”,但很快梦就在皮埃纳夫人貌似善良实则冷酷的目光袭击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尔赛娜又回到了“悲惨的现实,这个现实由于一时难以忘却而变得百倍可怕”。她的全部生活几乎只剩下一个回忆:“马克斯爱过我!”“可是人家连她的回忆都夺走了,而这回忆是她在世界上所剩下的唯一的财产。”这位美丽而苦命的少女最后终于死在这位慈善家的悉心“关怀”之中。

我们从故事中看得很清楚,就是这位女慈善家自私自利的冷酷本性,切断了连结着生命的希望之线,把少女推向死亡的深渊。其实这位高贵的夫人真不如巴黎一个普通的花花公子马克斯·德·萨利尼有同情心;至于卑微病弱,不幸为娼的贫家女的品德要比贵夫人不知高出多少倍了。梅里美在小说中为不幸的少女唱了一支深切同情的歌,这在这位“冷面”作家的笔下并不多见,所以此情显得尤为可贵。

宦途如青天结局叹可悲

一八三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梅里美“荣幸”地被七月王朝政府任命为历史文物总督察官。他担任此职达十九年之久,直到一八五三年六月“改弦更张”。在任总督察官期间,他几乎年年出外考察、旅游,计有三十多次。梅里美出游的主要目的是清查、整理、保存国家古文物,以及监督文物修复。

他为此给政府有关部门写过不少书简和报告。他根据翔实可靠的笔记写过几个旅游考察报告书。这些报告书是梅里美为保护国家古文物所做出的重要贡献。

五十年代的最初几年,对梅里美来说,是他生活道路上的第二个“又一村”的时期。孤独感是他这时精神生活的主要特征。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二人共同度过了十五个年头之后,老母终于在一八五二年也撒手谢世了。梅里美是曾得到过父母厚爱的独生子,一无兄弟,二无姐妹,他也不曾娶妻成家。友人的圈子也日益缩小。一八五一年,青年时代的友人雨果组织左翼共和派反对小拿破仑,政治上和梅里美发生分歧,在与他彻底决裂时,毫无根据地谴责梅里美背叛了当年的先进思想立场。真是无独有偶,时隔一年,梅里美的情人也割断和他的恋情,掉头而去。这位女子名叫瓦莲金娜,是大官僚德莱谢尔的妻子,和梅里美曾保持近二十年的密情。这种决裂给梅里美心灵上带来了难以弥补的创伤。他忽然感到老之将至,往日的充沛精力,一下子衰竭了大半。孤寂、痛苦、忧郁,像潮水般拍打着他的心海之岸。他感到生活的冷漠。他匿影藏形,强力忍受。这就是他中年后期直到逝世为止,其间有长达十七八年的时间没有创作出像样的艺术品的重要原因。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社会性的。他在第二帝国宫廷身居高官,把宝贵的年华空付无谓的优裕生活之中。这里谈一段往事。一八三零年,梅里美结识蒙蒂霍伯爵夫人时,和她的年仅四岁的小女儿欧仁妮结下了“忘年之交”。

一八五三年,这个欧仁妮嫁给了拿破仑三世,成为第二帝国的皇后。这对梅里美来说,可真是宦途宽如青天,扶摇任君升迁的百年良机。就在这年,拿破仑三世任命他为上议院议员。但他特别不痛快:他实在舍不得心爱的历史文物。然而,梅里美命中注定非做帝国宫廷的宠臣不可。皇后、皇帝都少不了他。皇后千方百计把他拉进富丽堂皇的宫门。她喜欢梅里美的博学多才、机智聪慧及文雅的风度。皇后甚至想让梅里美当教育部长,但被他婉言谢绝了。皇帝呢,附庸风雅,着书立论,他在“写”一部关于朱力·凯撒的著作,少不了梅里美这个才子为他尽忠效劳。

梅里美确实成了第二帝国国王的爱卿。但他颇有自知之明。深知他的为人的,多年挚友伊·屠格涅夫早就观察到梅里美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品性--谦虚恭谨。屠格涅夫说,梅里美不但对自己的文学成就,而且对自己的宦途得意,荣升高适,均取慎审谦和态度。他也真地忠诚于拿破仑三世的宫廷,但正如屠格涅夫所见证的,他始终没有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大官僚;又说:

“梅里美最少虚荣,是唯一的一个不佩戴荣誉团勋章的法国人。”真的,梅里美并不想在对世俗的虚荣追求中,熨帖自己的创伤,弥补难以弥补的损失。

然而,梅里美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作为一个才华出众的作家,他的最终结局实为可悲!

濒临地中海北岸的法国南部小城戛纳,照一八六零年梅里美写给屠格涅夫的信中所说,从前还是穷乡僻壤,而在他写信的当年,已变成人群熙攘之邦。又过了十个寒暑,一八七零年夏,普法战争爆发了。梅里美一直留守巴黎,以示效忠皇室。后来才转移到戛纳,是年九月二十三日病逝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