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中,他写了四个小悲剧:《吝啬的骑士》、《莫扎特与沙莱里》、《瘟疫流行时的宴会》和《石客》,全部《别尔金小说集》,一篇《科洛姆纳的小屋》,以及《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最后两章和近三十首抒情诗。普希金传记的作者曾经把这三个月诗人的创作排过一个日程表,发现多数短篇和戏剧都是在两三天内完成的,有些作品甚至只用了一天时间。这种速度,这种以多种题材、文体交错写出优秀作品的才能,即使在世界第一流的作家中,亦不多见。
一八三一年二月十八日普希金与冈察罗娃在莫斯科举行结婚典礼。婚后,他们生活得很幸福。诗人珍爱妻子,他在给挚友--作家、诗人普莱特辽夫的信中写道:“我结婚了。非常快活。我惟一的愿望,就是在我一生中不要有什么变动,更好的是不再期望了。这种情况,对于我是这样新鲜,就好像我再生了一样。”冈察罗娃也爱丈夫,敬重他的创作事业,有时还能帮丈夫抄写诗稿。但冈察罗娃的母亲却与女婿有矛盾,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又非常崇拜亚历山大一世,因而在政治、宗教观点上,有时同普希金发生冲突。为了避免冲突尖锐化,五月,普希金便携妻子去彼得堡,在皇村租了一所消夏别墅。恰好,那年春天尼古拉一世的宫廷为了躲避向彼得堡蔓延的瘟疫也迁来皇村。有一次在公园里,普希金与尼古拉一世相遇。沙皇表示很关心诗人的生活,问普希全为什么不供职,并建议普希金写彼得大帝的历史。
秋天,普希金迁居彼得堡,被重新任命于外交部任职并晋升一级,但年俸也只有五千卢布。
一八三零年法国再度发生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了波旁王朝。同年秋比利时爆发要求脱离荷兰的独立斗争。十一月波兰举行起义,一八三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华沙议会宣布废除尼古拉一世在波兰的王权。俄国派十一路大军入侵波兰王国,爆发了激烈而残酷的战争。整个欧洲进步人士都同情波兰,抨击俄国的侵略行为。而普希金在这一事件上却表示支持帝俄的沙文主义观点。
他在一八三一年八月二日写的《给诽谤俄罗斯的人们》和九月间写的《鲍罗金诺周年纪念》二诗中均为俄国军队辩护。作为一个忠于十二月党人理想的民族诗人,在自己的诗歌中鼓吹沙文主义这无疑是一污点。
诗人婚后的宁静心情并未能持久。冈察罗娃正处于青春焕发时期,她出席各种贵族的、乃至宫廷的舞会,她到处受人簇拥,甚至受到沙皇的垂青。
她还很年轻,阅世不深,这使普希金颇为忧虑。为了陪妻子去社交场所,诗人浪费了很多宝贵时光,这使他很苦恼。他在给莫斯科的朋友拉雪金的信中抱怨说:“我在彼得堡的生活过得很不正常。由于为生活操心,我已忘了寂寞。但是我没有一个作家所需要的那种自由的、单身汉生活中的空闲。我在上流社会进出,我的妻子红极一时--这一切需要用钱,要钱我就得工作,而工作就需要安静下来”冈察罗娃并不轻浮,她爱自己的丈夫,而且也颇有思想。但在那个上流贵族阶层里,她不能不参予社交生活。而她的出众的美貌,又经常招致一些放浪贵族青年的追逐。虽然她很能自持,大多处理的很得体,但终不能完全解除丈夫的忧虑。
为了完成尼古拉一世提议的彼得大帝史的写作,普希金获准查阅国家机密文献档案的权利。他勤奋地研究俄国及有关彼得大帝的史料。他每天早晨步行到档案馆去,很迟才步行回家吃午饭,边走边思考所看的资料和古往今来许多关乎民族、国家命运的重大问题。那些如火如荼的农民起义史实,常常使他激动不已,他感到有责任再现它们。于是一八三二年他完成了反映农民暴动的中篇小说《杜布罗夫斯基》。这之后,便着手《普加乔夫史》的准备工作。经陆军大臣批准,他又获得了查阅有关普加乔夫起义的档案,一八三三年夏末还获准去喀山、奥伦堡和普加乔夫起事的拜尔地村调查有关普加乔夫的史实。普希金找了几位见过普加乔夫的老年人谈话,记录他们讲述的起义史实与有关民歌,还在当地档案馆抄写了材料。在诗人离去后,有人怀疑普希金的来历,村里竟特意备车去奥伦堡报告,说:昨天有个黑卷发、长着长爪的人来询问普加乔夫起义的事,临行还偿了金洋,行为令人生疑等等。
这一切普希金可不知道,他对自己此行很满意,在给妻子的信中说:“我在这里忙于向老人们、向我的主人公(普加乔夫)的同时代人了解情况;跑遍了城郊,参观了战场,询问、记录,我很满意,我没有白白到这个地方来。”
一八三三年十月,普希金再次来到波尔金诺村,这亲切而静谧的乡村,又一次赋予诗人以旺盛的创作热情。他每天从早晨七点钟写到下午三点,然后骑马郊游,回来后洗澡、吃饭,然后读书一直到九点。他在给妻子的信中说:“我正在写,并且已经写了很多东西了。”在这次暂居波尔金诺的一个半月里,普希金完成了:故事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死公主的故事》;反映彼得一世改革的长诗《青铜骑士》;小说《黑桃皇后》和一组优秀抒情诗。
自一八三二年以来,普希金的家庭负担逐年加重。这年五月他们的长女玛丽亚降生,接着又相继有两个儿子亚历山大和格里高里出世,后来又添了小女儿娜塔丽亚。冈察罗娃的两个妹妹也来诗人家寄居,生活负担相当重。
普希金欠了一大笔债,有欠私人的,也有欠政府的。经济形势日益困窘,而政治处境也不断恶化。沙皇尼古拉倾慕冈察罗娃的美貌,希望她能经常出席宫廷舞会,所以于一八三四年新年前夕,下令恩赐普希金“宫廷近侍”衔。
这头衔一般是赐给年轻贵族军官的,赐给年已三十五岁、诗誉全俄的普希金,明为恩赐,实是侮辱。普希金非常气愤,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被任命为宫廷近侍,这对于我的年纪是太不相称了。但是宫廷(其实应该理解为皇上)希望娜塔丽亚·尼古拉耶夫娜常到安尼奇柯宫去跳舞。”不久,普希金又得知警察局拆阅他写给妻子的信并呈给沙皇过目的事,他更加震怒。他立即递了辞呈,他和宫廷多年来勉强掩饰着的矛盾因之而公开化、明朗化。沙皇对茹科夫斯基表示了对普希金的不满和威胁,茹科夫斯基一再周旋,最后才以普希金主动撤回辞呈而罢休。关于此事,普希金日记也有记载:“我对宫廷侍从的委任不曾表示感动和谢忱,皇上对此感到不满。我可以做一个臣民但就是在上帝那里,我也不做奴隶和小丑。
可是在我们的政府里不道德的积习是多么深啊!警察局竟然拆开丈夫给妻子的信并且读给沙皇听沙皇也不羞于承认此事--并且让维克多和布尔加林去执行这项阴谋。”在那样一个专制而恐怖的年代,诗人敢于在日记中直斥沙皇,这是相当勇敢的。诗人内心生活愈来愈痛苦,一八三四年五月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倾诉道:“让我唾弃彼得堡,呈请退职,到波尔金诺去依附于人是不快的;特别是一个二十岁的人是应该独立的。这不是责备你,而是对自己不满。”一八三五年十月普希金甚至当面对班肯多尔夫说:“没有一个俄国作家受到像我这样的压迫”。这一系列的自我独白和公然抗议都表明沙皇对诗人的迫害愈来愈残暴,诗人内心的痛苦愈来愈剧烈。这种迫害和压抑严重影响了诗人的创作情绪。
最后几年诗人除完成长篇小说《上尉的女儿》、创办《现代人》杂志外,再没写什么大型作品。
一八三六年冬,统治集团对普希金的迫害更加露骨。一个在俄国禁卫军骑兵团供职的法国波旁王朝的流亡分子、荷兰驻俄国公使格伦克的义子丹特斯放肆地追求冈察罗娃,到处纠缠她;冈察罗娃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了丈夫,使普希金很不安。一些卑鄙小人制造了许多流言蜚语。一个叫杜尔高鲁柯夫的贵族流氓无赖,甚至在一次舞会上竟然当众在普希金背后作手式侮辱普希金。同年十一月有人从邮局寄匿名信给普希金,称他为“乌龟团副团长”。
信中暗示普希金妻子与沙皇关系暧昧。普希金怀疑此信是荷兰公使指使人干的,所以就向他的义子丹特斯下了挑战书。格伦克害怕这场决斗会影响他的宦途,所以就劝说丹特斯向冈察罗娃的姐姐加杰林娜求婚,这样普希金才撤回了挑战书。
但是,结婚后的丹特斯并没有放弃对冈察罗娃的纠缠,而是利用亲属关系更加放肆。普希金对于这一连串的阴谋、迫害和侮辱--从尼古拉一世到丹特斯的种种卑劣行径--再也无法忍受,于是再次以极可怕的言词写信给格伦克进行挑战。一八三七年二月八日在彼得堡近郊普希金同丹特斯决斗。
丹特斯首先开枪击中诗人腹部,诗人支撑负伤的身体还击一枪,未击中要害。
重伤的普希金被运回家时,冈察罗娃惊得晕了过去。诗人至死都珍爱并信任自己的妻子。他安慰她说:“你放心吧,你没有过错。一切都会好的。”
他临终前叮嘱她:“迁到乡下去住吧。
为我服丧两年,你就嫁人,不过要嫁一个老实正派的人。”普希金逝世后,冈察罗娃遵从丈夫的遗言,住到乡间去,用全副精力培养子女,直到第七年才改嫁。她终生怀念普希金,直至一八六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病逝为止。
普希金伤后两天--一八三七年二月十日与世长辞。噩耗传开,自动前来瞻仰诗人遗体的群众近五万人,沙皇尼古拉畏于群众的愤慨和激愤,不得不把丹特斯驱逐出境。同时又密令宪兵团连夜将诗人遗体送往普斯科夫省诗人故乡。二月十八日诗人被草草安葬在距米哈伊洛夫斯科耶不远的圣山镇教堂。
诗人被杀害时年仅三十七岁,正当艺术上大有作为的盛年。他不死于偶然的决斗,而是死于统治集团长年迫害和有计划的谋杀,正如诗人莱蒙托夫在《诗人之死》一诗中所写的:
你们,这蜂拥在宝座前的贪婪的一群,
扼杀“自由”、“天才”、“光荣”的
屠夫啊!
你们即使用你们那所有的污黑的血
也洗涤不净诗人正义的血痕!
普希金被杀害了,并被草草掩埋!但是,俄罗斯最伟大的民族诗人--俄罗斯民族文学的缔造者的业绩,是任何人也无法抹煞的。他用他的诗歌、散文、戏剧乃至诗论,为俄罗斯文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以他的作品为自己树起了一座“非金石的纪念砷”,他的作品已传遍全世界,他的名字将万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