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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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平与创作(4)

这些情同手足的少年同窗与志同道合的诗友,竟然成了“罪人”和“要犯”!普希金当夜就把他几年来有关十二月党战友的速描、回忆、日记和信件付之一炬。一八二六年初,切尔尼戈夫团在南方的暴动也遭到镇压,形势愈来愈恶化。普希金给彼得堡的朋友写信探询有关自己的命运。茹科夫斯基告诉他审判委员会发现几乎每个暴动者的材料中都有普希金的自由诗和政治讽刺诗。七月十三日最高当局公布了对十二月党人的判决。帕维尔·佩斯捷尔、康德拉季·雷列耶夫等五名领导人被判绞刑,尼古拉·屠格涅夫、普希钦、久赫里别克尔等大批优秀青年军官被判无期徒刑和长期服苦役。佩斯捷尔、雷列耶夫等五人一八二六年七月二十五日被处死。死讯传来时,普希金正在创作《叶甫盖尼·奥涅金》

第六章。他情不自禁地在手稿上画了五个吊着牺牲者的绞架,还写了“我也会、我也会”的字样。

还是在一八二六年春,考虑到最高当权者已经易人,普希金曾给最高当局上书,要求政府作出决议,恢复他的自由。他在给茹科夫斯基的信中也表示了自己要把自己的政治思想和宗教观念“暗自藏在心里”,“对必然要发生的事不想作不理智的反抗”。考虑到相当恶化的客观形势,诗人决定缓和同新沙皇的矛盾。恰好新沙皇尼古拉一世对十二月党人采取了血腥镇压后,也有意笼络人心,所以决定对普希金采取软化手段。

九月三日深夜,普希金从三山村返回米哈伊洛夫斯科耶,正好赶上普斯科夫省长的信使到来。省长通知普希金:皇上已经恩准他的“奏请”,普希金可在信使陪同下立即去莫斯科,到达后马上去总参谋部值日将军处报到。

当夜,普希金带上简便行装及两部珍贵的手稿--《叶甫盖尼·奥涅金》、《鲍里斯·戈东诺夫》就启程了。老奶娘、管家和管家的女儿都猜不透这究竟是福还是祸,第二天一早老奶娘就跑到三山村奥西波娃家去报信。其实,正在旅途上的诗人,也不清楚明天自己究竟又会面临着何种处境?

九月八日下午四时,普希金被召至尼古拉书房晋见新沙皇。为了政治需要,尼古拉一世决心演出一场精彩的“赦罪”戏。他虽然只比诗人大几岁,却用长辈的口吻教诲普希金。当话题触到十二月党人起义时,尼古拉问:“如果您于十二月十四日在彼得堡的话,您会怎么办?”普希金坦率地回答说:

“我会站到叛乱者的行列里。”尼古拉问他:今后“你的思想方法是否有所变化,你能否保证改变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普希金不肯正面回答,经过一阵沉默,才勉强同意。沙皇还询问普希金的创作情况,诗人抱怨审查太严。

沙皇说:“从今以后允许诗人住在两京或国内其他任何地方,可以任意选择。”

接着他又补充说,从今以后普希金的作品只由皇上一个人加以审查。这些对话是外交家科兹洛夫斯基公爵听沙皇复述后追记的。谈话结束后,尼古拉挽着普希金的手将他送至书房门口并对敬候在书房门外的重臣和文人们宣布:

“诸位先生!这是一位新的普希金。让我们把旧的忘掉吧。”这当然只是沙皇一厢情愿的想法,普希金并没有变新,“旧的”普希金依然故我。

久别的莫斯科群众,热烈欢迎他们敬爱的诗人。当普希金首次在大剧院露面时,“整个剧场顿时喧闹起来,纷纷提到他的名字;所有的视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在剧院门口,许多人围着他”流放归来的普希金已经是举国闻名的大诗人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大家都对他感到兴趣,最优秀的青年都集中在他身边。”二、三十年代之交,正是“非常恐怖的”(赫尔岑语)年代。社会的最精华部分--十二月党人或被处死、或被流放,宪兵、暗探仍然四处逡巡,追查十二月党人的支持者。

他们当然不肯放松对普希金的监视。宪兵头子班肯多尔夫警告普希金:他的诗作不经沙皇审阅,不仅不许发表,甚至不能在任何场合朗读。普希金送呈了悲剧《鲍里斯·戈东诺夫》要求出版,但沙皇却批复说:“我认为,假如普希金先生把他的悲剧加以必要的修削,改成类似华尔特·司各脱的历史小说,那么,他的目的就能完全达到了。”沙皇及其御用文人敌视、惧怕讴歌人民力量的《鲍里斯·戈东诺夫》,正好说明了悲剧的深刻和成功。普希金坚决拒绝了沙皇的旨意,并告诉班肯多尔夫说:“我很同意皇上的意见,就是我的诗剧与其说是悲剧,毋宁说是更接近历史小说。惋惜的,就是我没有力量能改写我已经写好的东西。”悲剧就这样被扼杀在襁褓中了,直到一八三一年才得以正式出版。

在普希金归来之初,沙皇及班肯多尔夫都认为用强权与笼络的双重手法,也许会使普希金“转到对政府有利的一边来”。但他们渐渐发现自己错打了算盘,于是就加紧了对诗人的监视和迫害。一八二六--一八二八年普希金曾因《安德利·舍尼埃》和《加甫利颂》两次被传讯。他们怀疑《安德利·舍尼埃》中提到的十二月十四日是影射政府对十二月党人的迫害,普希金好不容易才证明此诗写于一八二五年十二月之前。而《加甫利颂》一案就更具有威胁性,因为他在这首诗中嘲笑了基督圣胎的神话。仅此一点,普希金就可能被判终生禁闭教堂牢狱之罪。正是在这时候,他写下了《预感》一诗:

静静的、险恶的阴云

又在我头上凝聚;

我是否对它还一样蔑视?

是否在和恶运的邂逅中

我还能保持青春的骄傲,

还那样坚忍,绝不屈从?

幸亏由于朋友们的斡旋,又加上当局对利弊的多方面权衡,不久之后,政府就自行停止追查。但是当局认为新沙皇尼古拉一世对普希金的赦罪,是对诗人的莫大恩惠,所以在朝的人士,都认为普希金应有谢恩的表示,但普希金数月之久不肯屈就。对于一个登极伊始犹疯狂镇压十二月党人革命的新沙皇,诗人当然不肯违心地唱颂歌。后来,他只好用一首《四行诗节》(写于1826年末),搪塞过关。这首诗前三节都是歌颂彼得一世的,说彼得“以真理招纳人心,以学术挽救了颓风”。“他时而是水手,时而是木匠,时而是博学之士,时而是英雄,他以一颗包罗万象的心,永远当着皇位上的劳工。”

诗的最后一节,是对尼古拉的期望:

请骄傲于宗室的近似吧,

请在各方面和祖先靠近:

像他一样的不倦和坚强,

也像他那样遗泽可亲。

这希望中还包含着诗人对沙皇可能赦免十二月党人的幻想。有几位友人,因此诗责备普希金阿谀奉承沙皇,普希金不得不在一八二八年写了《致友人》一诗为自己辩护:“不,我不是谄媚的人,”“我阿谀!不,朋友,”。但凭公而论,这两首诗也确实反映了普希金这期间曾对新沙皇抱有相当的幻想,这和他既想忠实于十二党人的理想又能与新王朝和谐相处的矛盾心理相符。但这种摇摆时间很短,进入一八二七年,普希金就重又“唱起旧日的颂歌”,他的一系列抒情诗篇再次响彻着十二月党人的回声。

一八二七年他写下了著名的政治抒情诗《致西伯利亚的囚徒》和《阿里昂》,一八二八年又写了抨击专制制度的讽刺诗《毒树》。

于是这骄矜的君王

把他的羽箭浸满了毒,

他就向远近的邻邦,

把这些死亡的箭射出。

这散布死亡的君王,正是反动的“神圣同盟”的盟主亚历山大一世和他的专制王位的继承者尼古拉一世。这证明沙皇威逼和利诱普希金的种种手段,终于不再奏效。

二三十年代之交普希金的创作数量颇高,除《致西伯利亚的囚徒》等政治抒情诗外,还写下了《诗人》、《三条泉水》、《回忆》、《我曾爱过你》

等优秀抒情诗篇。一八二七--一八二八年间,普希金继续谱写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第七章;一八二八年创作了叙事长诗《波尔达瓦》并开始了历史小说《彼得大帝的黑奴》(又译《黑教子》)的写作。普希金犹如一座巍峨的大山,永远轰鸣着十二月党人,震撼着整个俄罗斯的回声。

被谋害的民族诗人

一八二八年冬,普希金从彼得堡回到莫斯科,在一次舞会上与未来的夫人冈察罗娃初次相识。冈察罗娃很美,被誉为当时莫斯科第一美人。诗人又一次为“美的精灵”所倾倒,并“虔诚地拜倒在神圣的美丽之前”。一八二九年五月,普希金第一次向冈察罗娃求婚,未获允诺,但也未遭肯定拒绝。

姑娘的双亲推说女儿才只十六岁,须等些时候再说。普希金受了很大刺激,当夜未向政府作任何说明便启程去高加索。当时俄国和土耳其正在高加索交战,诗人的好友小拉耶夫斯基在那里任团长,诗人的弟弟也在巴斯凯维奇部队中任职。南行途中诗人还绕道两百里去访问了隐退在奥廖尔的一八一二年英雄叶尔莫洛夫将军。五月普希金赶上了部队,此后一个月他随同部队前进、野营,还参加过一次战斗。六月末俄军攻占了阿尔兹鲁姆后,普希金才离开部队。由于擅自离开莫斯科,普希金受到班肯多尔夫的申斥。这次高加索之行产生了《阿尔兹鲁姆旅行记》、《高加索》和《雪崩》等一组描绘高加索自然风貌的出色的景物抒情诗。

一八三零年五月初,普希金再次向冈察罗娃求婚,获允。十二月初普希金和冈察罗娃举行正式订婚典礼。婚前,普希金的父亲把尼席高罗德省吉斯坦涅夫村一份有两百个没有被质的农奴的领地分给了诗人。秋初,诗人启程去办理过户手续。当普希金到达父亲领地波尔金诺村时恰逢瘟疫流行,他被迫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秋天。这年的秋天是诗人坎坷半生中最幸福的季节。尽管他被困异乡、焦渴地思念未婚妻,但他的情绪却空前高昂,诗才犹如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