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挽红楼之玉亦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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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秋去冬来,天气渐渐变寒,姑苏城的百姓们在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兴奋和躁动,人们的话题无一例外围绕着不久之后的灯节,各家户提前缝制了新衣服,做了新鞋子,女子们将新年佳节都没有舍得拿出来的首饰珠花等物找了出来,打算在这一次盛会上物尽其用。

听闻此次灯会竟是将六城镇灯世盛景汇聚姑苏一处,想到那数十年不遇的天地奇观,且不说普通百姓,便是官宦人家,也难不为之动心。

林如海这日忙了一天,擦黑时到底赶了回来,当即吩咐推掉任何拜访,此时林府各个细小的角落已经点起别致的小灯,落心莲花,小天塔,兔烛,满天星,更有许多叫不上名来的小玩意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黛玉最先跑出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纯白色绣着水莲的对襟小袄,一双暗花小白靴子,白狐毛边儿的暖帽,只露出精细绝伦的五官来,越发显得明眸皓齿,眉目似画,穿过翠竹夹着的细长小路,径直扑到林如海身上,脆生笑道:“爹爹回来了,玉儿都等得急了。”

南川也换好了衣服,贾敏因病,禁不得风吹,便不去了,林如海便问‘备了马不曾’‘留何人看家’等语,贾敏笑道:“我早打点好了,你只带他们去便是。”

林如海这才点头,因又好生嘱咐贾敏别忘吃药,‘若我们回来的晚,只管先睡,不必熬夜等着,于病体无益’云云,贾敏皆一一答应,紧着催他。

门口早备下了两匹马和一顶轿子,林如海先照护着两个孩子坐轿上马,自己方要上马时,却见两个穿着衙服的人匆匆忙地跑了来,后面遥遥跟着一顶轿子,至近了,小厮喘着陪笑说道:“老爷且慢,府台大人想请老爷去一趟呢。”

林如海眉头一簇,自己和府台除了鲜少的公务,并不过多往来,今日灯节,这么巴巴的派人傍晚来找,却为何事?

见南川黛玉都看着自己,便笑道:“今日天晚了,况行人纷乱,多有不便,烦劳告知府台大人,如海明日必登门拜访。”

两人面露难色,笑道:“老爷请留步,我家大人说,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他一人不能独专,方想寻老爷过去说话,请林老爷务必过府一趟罢。”

林如海心中更是纳闷,微微踌躇起来,想及府台毕竟为一城至官,自己虽不用俯就讨好,但强拗其意,倒也不好,且况观下人神色言语,似是真有大事,也未可知,只得简单交代管家几句,告诉南川黛玉‘爹爹有事,须走一遭’,自上了那边的轿子。

这边管家连忙进去告诉贾敏知道,黛玉见林如海竟然走了,心中大是不愿,可她自小便懂道理,并不像平日那般撒娇不从,小嘴却不免撅得老高。

贾敏这边自是不放心她两个小孩家外出,“既如此,便不去也罢了”,南川倒并不说什么,黛玉自入秋时就赶着盼着灯会快来,今番去不得,如何肯依?一时竟急得泪眼汪汪,好生委屈,贾敏被磨缠的无法,只得叫好些个妥帖的小子和媳妇跟着,千种吩咐,再四嘱托,又站在门口看着走远了方罢。

且说今番灯节着实不比往年,姑苏长长的主道上,挤挤挨挨的皆是行人,吵吵嚷嚷,笑语喧天,着实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花灯,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牡丹,月季,秋海棠,蛇虫鼠蚁,日月山峦,妖魔鬼怪,还有各式千奇百怪形容不出的灯型,晃得人睁不开眼,入目皆是五颜六色,绚烂缤纷,竟将满天的星月都掩盖的没了颜色。

姑苏美丽的花灯节,真真成了百姓眼中一场毕生都难得一见的绝世盛会,到处是灯,到处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今夜的姑苏宛如的煮开的水,到处都是长久不息的沸腾。

小黛玉今日算是过了回眼瘾,轿帘后面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各种漂亮小灯纷纷进入视线,几乎让她个个都喜欢,个个都错不开眼,一会儿说要买这个,一会儿要买那个,并没用多久,轿子里已经铺了一下的花灯,连小子们的怀中都抱得满满的。

可她还觉不够尽兴,见南川骑马,也嚷着要骑。

没有多余的马了,黛玉又直在那撒娇,南川禁不住她几十上百遍的‘哥哥’,只得命人把她抱上自己的马,护在身前。

马上的视野更是阔远,黛玉不闹了,小手对握,安逸地往身后的小胸膛一靠,只剩小脑袋左右兼顾,从帽口支出来的冲天小辫在南川下巴划过来,划过去。

南川自小性洁,今日穿了一身纯白褂子,镶金暗黑的腰带,挺着小腰板,身边众百姓见马上竟是这样一对雪一般的小璧人,一个眉秀目朗,有模有派,一个娇语婉转,水嫩玉美,无不一眼不错地紧盯着她二人行止,几乎连赏灯都要忘了。

两个孩子对旁人的视线恍若不见,行至街心,小黛玉身子忽地坐直,手指着半空,叫道:“哥哥,快看!”

一只烟花冲天而去,在浩瀚的夜色中忽然绽放出绚烂的华彩,紧随其后,更多的烟花汹涌怒放,千万点星火之花飘摇坠落,像夜空中的萤火虫,缤纷招摇,美不胜收。

行人无不驻足观看,这等美景,让年幼的黛玉第一次涌起一种激扬澎湃,难以抑制的情怀,小女孩的脸色红扑扑的,满眼星亮,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见她双手合十,仰着头,秀眸微合,竟吟起不知何时学过的某一句诗词来:

“风散月桂,渺茫如珠仙坠月,星辰落海,遥遥不知所踪也——”

嗤地一声,南川笑了,伸手揪揪黛玉的小鼻尖:“小傻瓜,是仙珠坠月,还珠仙呢。”

小黛玉有些不服气:“月桂乃寒宫之物,坠月的自该是嫦娥,改为珠仙,岂不是比仙珠更妙?”

稚嫩的一声反驳,听来竟有几分道理,南川被弄得无话可说,只得淡笑摇头,不与她分证。

此时,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一双摆弄着金丝寇灯的手忽然止住,白衣少年转过头来,面如秋月,静目似水,一动不动地盯着马上的小女孩看,眼中颇具意味。

身边骑着黑色小马,穿着一身灰色锦衣的少爷嘲笑道:“真真好笑,明明记错了,还巧舌狡辩,嫦娥坠月,难道失足了不成?我先乐死了。”男孩十二三岁年纪,身子微瘦,细眼常眯,周身纨绔子弟的轻慢淘气。

他身边另一个骑马的少爷也满眼诧异地看着黛玉,少年看去比灰衣少爷略大不多,一身蓝色绣袍,脸上一股藐世的倨傲,听到灰衣少年的话,他倒是不以为然,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向来习惯轻蔑的眼神中竟破天荒地多了几分好奇的味道。

白衣少年眉梢一挑,悠悠笑道:“这可是南华云经第十九篇文的中段,她小小年纪,能吟出这句,可见整个南华云经都有参阅,如此说来,她不但心思相当敏捷聪慧,其家教也定是与一般人家不同的了。”扫了灰衣一眼,好像在说:你知道什么。

蓝衣少年似乎很不愿意听到白衣发表言论,没等灰衣说话,先撇嘴哼了一声:“一句吟错的诗句,就能看出这些?我看你未免有点太小题大做,故作博学了吧?”

白衣不气不恼,闲闲策马,悠然笑道:“我自是不如有些人博学,背诵一本薄薄的‘君之道’,竟能挨十多下板子。”

蓝衣一听这话,脸色当即涨红,强装的成熟沉着倾然瓦解,恢复了小孩子的本性,怒道:“十三!你少在那挖苦人,要不是你作假骗我,我怎么会——”

“好了好了。”一个英挺的男子打断众人的纷争,这男子十七八岁岁,声沉气阔,眼眸深沉,身着绛紫色华秀长袍,虽不爱多话,可周身却自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凛然逼人之势,一眼看去,便知乃非俗人。

“你们一到一起,准不安宁,要再不消停了些,我可是能叫人把你们送回去!”口中说着‘你们’,却只盯着蓝衣少年一人,他一调停,‘十三’脸带得意,灰衣吐舌不言,只有蓝衣一脸不服,哼一声,自踢马先走了。

行不多时,却见道边聚集了一大群的百姓,里外三层,满满怏怏,人群中光亮闪耀,也不知藏着什么宝贝。

众人皆是爱凑热闹的,哪能错过这等机会?灰衣少年在前面一边吆喝,一边开路,百姓见这群男子衣着不俗,知定是大户人家,有怒不敢言,硬是叫他们勉强挤出了一条道,钻了进去。

原来众人围的竟是一只长十余米的蜿蜒金龙长灯,浅浅一看,也并没甚大可称道之处,可细细打量,这金龙的每一个鳞片,每一只手脚竟都是由一个个玻璃灯巧做而成,看不到蜡烛,只有朦胧的金光,千万玻璃灯汇聚了长硕的龙身,龙足中的火光簇簇闪耀,看去竟像金龙正在夜幕下蜿蜒游走一般,最可一提的便是那精妙绝伦的龙头,一须一发皆是细工慢制,龙眼乃两大粒光亮的夜明珠,霸气隐于须发眉眼之间,实乃千古难遇之制。

长龙全身上下近千的灯笼,皆为出售,只是个个灯笼标出不菲的价钱,围观的百姓虽多,舍得掏钱买的却是极少。

许是天作巧合,正当四人为精妙的龙灯叹为观止之时,几人都发现,刚刚那对白衣的小兄妹,竟也在人群前面。

黛玉尤其爱那龙头,急着叫南川买下来,跟来的媳妇皆笑道:“轿子都满了,连小子们手里的灯都摞成了山,这样大的龙头灯,可真真没地方放了呢。”

黛玉不依,竟叫人将其他的灯笼都赏了附近百姓玩,执意要买这个。

南川向来对黛玉百顺百依,不忍拂她的兴头,掏遍衣兜,勉强凑够了龙头灯的钱,叫小子交给卖灯的老伯。

正待交接,却见一锭明晃晃的金元宝啪的一声落在老人脚下,蓝衣少年神情傲然,微微抬着下巴:“这个龙头灯,本少爷要了。”

南川看了少年一眼,似是对他的凌人傲慢视若不见,冷冷说道:“我们先要的。”

少年不屑地挑了挑嘴角:“钱多者得,如果那锭元宝不够,本少爷还可以再拿一些。”

几乎是不约而同,两方阵营竟一同出了个小子,一齐去向持着龙头灯发呆的老伯手中抢夺东西,一人持到一半,两下僵持,各不相让。

黛玉忙叫道:“这是我要送给爹爹的,你们抢人家的东西,你们好坏!”

蓝衣少年一笑,说道:“我们买灯,也是要送给爹爹的。小妹妹,你还是让给我吧,就算你买了龙、头、灯,只怕你爹爹也生受不起。”故意拖长的音调,颇含深意地看了黛玉和南川一眼。

小黛玉满脸通红,一时竟恼了,气鼓鼓地说道:“我爹爹生受不起,难道,你爹爹就生受得起了?!”

一言之下,却见几个少年面色皆是一凛,灰衣少年叫道:“你大胆!”

不知哪里忽然钻出十余个紧身素服的男子,个个身持刀剑,簇拥在少年身边,人群霎那间安静下来,众人无不哑然打量着这几个衣着锦绣的少年公子,眼中皆是惊诧和揣测。

同一时刻,在府台大人阔朗豪奢的客厅里面,林如海送到口边的茶碗忽然一顿,抬头问道:“此话可真?”

李大人苦笑着点点头。

林如海怔了片刻,像是要从府台大人脸上辨出事情的真实性,而后,男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李大人好沉得住气,有这样大事,何以竟不早说?那灯节上百姓数万,火烛遍地,众阿哥无不是金玉之躯,若有一星半点闪失,如何是好?”

李大人擦了擦汗,满脸窘迫,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