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林珑受贾府请求委派接人,黛玉亲自送他走了,一早一晚再没人跟前缠着,凭空少了许多趣味,也不过日里跟姐妹们齐至李纨处做些针线,说些闲话,晚上看一回书,偶尔做两首小诗,胡思乱想一番,便洗漱睡了。
因园里姐妹们前段时间皆说湘云要来,不知怎地又没来,别人也罢了,倒将个宝玉急的不行,每日必念叨两三次,又常央贾母派人去接,接了一回,说暂时来不得,要耽搁些时候再去,宝玉好生失落,兼宝钗近来也鲜少出来了,林珑又突然出门接人,身边连个伴儿都没有,若能得和黛玉厮混一回,倒还好些,可是黛玉又常常对其敬而远之,不太理他,是以一天天常在那边唉声叹气,举止更添疯疯傻傻,大家都当他平日如此惯了的,都不过私下笑话几句,也不在意。
谁知这日却突然出了状况,原来宝玉晚上睡的时候,袭人忽然发现他脖上佩戴的通灵宝玉竟然没了,会着麝月,秋纹等人四处找了几遍,都没有,心下不免有些慌了,忙追问宝玉,宝玉并不以为意,因说:“也不用急着找,左右过几日便出来了,若不出来,我也再不带那劳什子了,也没什么。”
袭人忙道:“小祖宗,你一句话轻巧,难道不知老太太平素将那东西当你命根子的?若丢了,我们头一个逃不了干系,你究竟是落了哪里?”
然宝玉终究是想不起来,袭人又找到大半夜,至第二日,仍旧无果,也不敢自专,犹豫了犹豫,到底先将此事报知了王夫人知道,王夫人便道:“这也是你们不仔细,且不先不必告诉老太太知道,你既说宝玉昨儿上午还戴着玉,下午没的,他又没有出了这府,横竖那玉自是在这里,你只问问宝玉昨儿去了哪儿罢了。”
袭人忙说道:“二爷平日最爱在姑娘们群里厮混,左不过是林姑娘,宝姑娘这些地方,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这些地方也或有到过的,别的地方二爷断不肯去的,那东西又滑,落到哪里,若不经意是难料到的,只是我们也不好开口,怕她们多心。”
王夫人想也有理,便让袭人亲带了她身边的丫头一起去,只说是她的话,让姑娘们也帮着找找,袭人得了令,心里有底,这才放心了。
便先吩咐两个小丫头,分别去三姑娘,宝钗那里去看看,说‘只问一声就行,有就有,没有就罢了’,自带着玉钏等先过迎春处来,迎春老实,见她们来找,就让找了,玉钏等都笑道:“待会儿翻乱了姑娘的东西,姑娘可别怪。”迎春只在那歪着弄一只钗环,不过笑笑。
袭人眼里看着丫头们行动也没个遮拦,真将迎春的柜上架上的东西翻个乱七八糟,忙笑道:
“使不得,哪能翻起丫头们的箱笼来?还不停手?”因她心里也急,恐找不出来,到时贾母若知道,又少不得挨骂,是以口里说着,也不过是假意虚拦,后来见迎春果然说都不说,心想:人都说迎春是个‘二木头’,果然名副其实。也不太拦着了,一时四处都找过,并没见到,那边去探春,宝钗处的也都回来,都说没有,方和迎春告扰,又呼呼啦啦出去。
又到黛玉处来,此时黛玉正蹲在树边捡花瓣,忽然看到这么多丫头来了,一时不解,紫鹃,雪雁等都出来,问什么事,一边小丫头还没看到黛玉,先抢着笑道:“宝二爷丢东西了,太太让上这儿来问问呢。”
雪雁便说道:“宝二爷丢了什么东西?昨儿他也不过略坐几分钟便去了。为何让上我们这儿来找?难道我们拿了不成?”
袭人便笑道:“别听她们的,二爷那块玉丢了,太太着急,也不过让我们来问这里可瞧没瞧见,才宝姑娘,三姑娘那边都去过了,我想着二爷平日和你们姑娘亲近,保不准就落在这儿了,所以才来问问。”
那些小丫头们并没有袭人着急,找玉倒在其次,却都是为凑热闹的,兼有太太的话在里,便有人笑道:“才我们去二姑娘处,二姑娘可着让我们找,到处都让翻过了呢。”
黛玉听得明白,不由得冷笑,叫了一声‘雪雁’。
袭人等这才看到黛玉,忙都陪笑道:“姑娘在这儿呢。”
黛玉也不看她们,摇摇走出来,对雪雁说道:“既然宝二爷丢了东西,我们自然是头一个嫌疑,既这大群的人兴师动众的来了,我们若不让她们翻,岂不摆明了我们是窃贼了?”
便让‘将所有丫头和我的箱笼都拿来,放在地上,可着让她们翻去。’,丫头们答应一声,都赌气进去搬东西。
袭人一听,忙笑说道:“姑娘若这样,我竟站不住脚了,真的就是来问问,有就有,没有就罢了,快休如此。”
黛玉笑道:“不是这样说,连你们正经家生女儿都可着让你们找,‘四处都翻过了’,我是个外人,你们疑我也是应该的,我也自然更该让你们搜,这才好洗脱嫌疑。”
便见丫头们果然都将箱子一个个摆在了小院子里,摆了一排,黛玉便让人拿过一个小椅子来,自己旁边悠悠然坐了,请众人翻找,一边淡然喝茶,袭人脸色微红,哪敢去翻,一时有些下不来台,讪讪地笑道:
“既这样,可见姑娘这是没有了,我们这就去回太太,姑娘歇着罢。”
正碰到上房差丫头给黛玉送一食盒苏州清淡吃食来,里面几样细巧青菜粥米,那丫头一进门,刚巧看到这景儿,愣愣不知何故,袭人等不好再说什么,借此机忙退出去了,雪雁后面还故意大声地问:
“袭人姐姐不找了?这些大箱子一个个都敞着呢,是你自己不找,可别回去歪派我们的不是!”袭人红着脸,也不好回话。
是以一直无果,直到午后,才忽然听有人说‘傻大姐才拿着个东西晃晃悠悠的,倒像似宝玉的那块玉’,袭人忙四处找她,果然是她手中拿着通灵宝玉,说是在哪边墙头捡来的,袭人便知是宝玉不妨掉下的了,这颗心才放到了肚子里,忙让小丫头告诉王夫人知道。
偏宝玉知道了今儿在黛玉处一事,跺足叹气,说道:“不该,不该,怎么还得罪了林妹妹了?若要这样,倒不如把这东西砸碎了才好!”
袭人正一腔憋闷没处发,听宝玉这么说,冷笑道:
“你林妹妹自是天上的神仙,得罪不得,倒也犯不着这样活供着的,连找个东西就犯了天条了?何况二姑娘,四姑娘也都让找了,我就不信,她就比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儿都尊贵不成?往常你闹着要摔玉时,老太太是怎样形容?若她老人家不拿这当你命根子一样,我们也乐得省事不找了,你既气不忿,索性你回了老太太,说我为给你找玉,得罪了林姑娘,让老太太裁度轻重罢。”
宝玉听这话不入耳,又不敢跟袭人多分辩,涨红了脸儿,说道:“罢了,我也不跟你多说,我躲了你,何如?”
遂摔帘子出来,想了想,一径到黛玉处,欲和她赔罪道歉,丫头回说‘姑娘睡了,二爷回罢’,宝玉方失落落地走了,转了几个圈,诸处都不愿意去,想着黛玉今后对自己必比以前更疏远,对着月色叹息几声,终究垂头丧气地回去,将丫头一概都不理,暂且不表。
原来黛玉并未曾睡,因今日出了这一回事,想自己已经不肯太近宝玉,尚能惹疑,追根究底,不过因自己是外头投奔了来的,方能连一丫头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向来是多愁善感之人,胸中不免又盈起淡淡伤感来。
却眼前仿佛又见林珑笑对自己,似对此伤春悲秋念想深不以为然,想到其说的:老天对每人都是公平的,各人各有各人的幸与不幸,和宇宙无极,浩渺乾坤比起来,个人的这点小悲戚又算得了什么?虽这话听来平俗好笑至极,如今细细咂摸,竟也似有几分道理,连并自己的感伤都如化淡化虚了一般,并算不得什么了。
便暗暗丢掉愁思,再不枉作慨叹,左右睡不着,便开始计算起林珑今时何处,还有几日方回等事,带的东西可够用不够,天气渐趋炎热,不知他受得了受不了,辗转反复,纠纠结结,直至二更天了,方朦朦胧胧睡去。
不说黛玉在这边牵念担忧,且说那林珑,边走边逛边玩,本来半日不到的路程,竟走了两日,终于到了清州一镇,又按着府上交代,一径寻到妙玉庵上。
原来妙玉处坐落在此镇北边一座清雅幽静的小山之上,正值七月,日照当头,繁花正盛,倒是一个极好的清修之所,林珑差人上了请帖,静等消息。
须臾,见门开了一个小缝,大家以为出来了,都避的避躲的躲,谁知那小女童并不开门,不过从门缝看了众人一眼,傲慢至极,悠然说道:“我们姑娘现在在后园剪花枝呢,你们等等罢,姑娘还说了,叫你们都站远了些,你们一群大男人,气味腌臜,我们姑娘不喜欢。”便摆手让众人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