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莫里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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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主要作品内容(2)

一刻钟以前曾经震撼过他的躯体的情欲,现在已经让位给卑顺了。正如从前所曾碰到过的许多类似的情况,他又觉悟到自己真是一个毫无意志和毅力的懦夫。从另外一间雅座里出来一个人,粗鲁地把马托尔奇拉进那间餐室。餐室里的储蓄银行经理、警察局长和阿尔达伊男爵在津津有味地听一个青年在讲色情狂的故事。马托尔奇心想,一州里最著名的人物,却在这里如此这般地流连于酒色,真是一件丢脸的事。他已经听人家说过关于阿尔达伊的许多卑鄙行径,他简直不懂得为什么这样一个老浪子会当上人民领袖。他曾经变得憎恶农民,但是现在,他发现他对于这种缙绅阶级的厌恶却更为强烈。这种感情使他和底层人民联结在一个共同的仇恨中了。

“每年二月十八日,”阿尔达伊手里托着马托尔奇刚才送给侍女的那枚金币,用羊叫似的声音说,“我送一枚精选的金币给我的一个干女儿。”

马托尔奇顿时感到血管里的血凝住了,脸色煞白,仿佛被判处了死刑。二月十八日!阿尔达伊一定是玛妲的干爹了。难道他真是狄柯尼太太的第一个情夫?

警察局长逼马托尔奇又掏出一枚金币,阿尔达伊看了,立刻认出是他特意购来送给干女儿的。

“那个小姑娘今年十八岁。这些都是我送给她做嫁妆的。”

警察进来了,警察局长命令他们把马托尔奇带走。这时阿尔达伊制止了,口授警察 局长写道:被告承认从狄柯尼太太那里获得这些金币,至于得到这些金币的详情,迄今尚未查明……

马托尔奇醒悟了,原来狄柯尼太太是阿尔达伊的姘头。

马托尔奇起先不肯签字,一看到三个警察的铁拳和有力的臂膀,便乖乖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警察局长还命令那几个警察作为证人也在上面签字,然后交给阿尔达伊。这时,马托尔奇终于明白了,这出戏是这伙流氓事先安排好让他掉进去的圈套。

马托尔奇愤愤地回到自己的客房,发现房里亮着一支蜡烛,旁边坐着鬼魂似的 狄柯尼太太,不由得吓呆了。

狄柯尼太太从马托尔奇嘴里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低声地问:“他要这个口供做什么呢?”

接着,狄柯尼太太告诉他,她遭到 了厄运,是来向他这位全能上帝的使者求助的,因为她面临最后的审判。马托尔奇的安慰使她有勇气把自己早年不满于单调的家庭生活,追求淫佚放浪,沉溺于私情的愉快的罪孽原原本本说出来:在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时,便被人从父亲的灵床旁送到一个牧师家里去。这个牧师是个胖子,平庸而粗俗。在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她就像现在一样憎厌他了。那时她还没有成熟,小产了六胎。后来,在一次大选中,她同候选人阿尔达伊邂逅相遇,完全被他迷住了。他是个典型的匈牙利贵族出身的花花公子,不懂得劳动,只知命令别人做事,吮吸别人的血,一味寻欢作乐,仿佛世界是专为他独享而创造出来的。那时他已经有一个伯爵小姐太太了,可是她经受不住阿尔达伊的引诱,从丈夫家里跑掉,投入他的怀抱,跟他在捷克草原同居十四个月。后来他厌倦她,把她抛弃了。那时,她同他生的女儿才三个月,他将女儿夺走,逼她回到丈夫身边。从此以后,她成了狄柯尼的好妻子,可是她丈夫关心的只是种地、收获,而她的兴趣却跟他不同。十年来,她不同丈夫同住一间房,玛妲是狄柯尼同别的女人生的。她已多年没有见到亲生女儿。今天,女儿临死前叫人捎话要她去见一面。女儿已经结婚两年,丈夫先开枪打死她,然后自杀……

狄柯厄太太要求马托尔奇陪她去见阿尔达伊。阿尔达伊看见青年牧师在场,不免感到有点窘,但马上又装出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他问狄柯尼太太是不是她的女儿去请她的。他说,昨天他正跟一位年轻漂亮的职业舞蹈家在一起时,他们的女儿突然出现,要求他结束他的丑恶生活,同她的生母结婚,并说她要跟她丈夫离婚,因为她憎恨他,以前所以容忍,是为了父亲的原故。阿尔达伊一向从女婿的银行得到优惠的贷款,女儿离婚便意味着阿尔达伊在经济上的垮台。女儿还说,她从不爱她的丈夫,她正热恋着一个有妇之夫,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不曾享受到母爱,因此宣称一定要见见母亲。阿尔达伊还说,他的道德观念跟女儿不同,希望狄柯尼太太最好写信告诉女儿,她的要求是办不到的……

狄柯尼太太冷冷地看着他,摇摇头表示不同意,阿尔达伊便威胁她说:那么,只好我自己告诉她了。

“原来这就 是你要这位青年人口供的原因,”她突然愤怒地叫嚷起来,“你要拿那个东西向她证明我至今还有一个情夫。”

她站起来,轻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气得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以一个自尊心受到伤害的人的悲哀,歇斯底里地嚷道:

“你这个恶棍!一钱不值的畜生……你的女儿已经死了……被枪杀了……到捷克草原去看吧……他们两个都死了,你的女儿和女婿。”

从城里回来后,马托尔奇害了一场病,病愈后,身体比以前更加瘦弱了。他正坐在书桌旁读一本教义演说集,并随手做些札记。母亲抱怨面粉和马铃薯质量太次,这使他感到有些对不起体衰的母亲。可是,自从他就职以来,只给五六个孩子洗过礼,给一个老妇人行过葬札,此外没有人登门拜访过他。当然,教区理事维洛倒是每星期天早晨都来把捐献箱子拿走,等人们做完礼拜后送回来,可是里面只有几个铜币。

邮差送来玛妲写给他的信,邀请他和他的母亲星期三晚上到莫萨去参加她们在学校里举行的晚餐会,并说玛琪也在等候他,请他务必去。他想到世界上还有一个美貌、温顺的姑娘在惦念他,心里顿时觉得非常甜蜜。他把信的内容 告诉母亲,母亲却坚决地说:

“我可不去。”

正在这时,阿尔达伊进来了,向年轻牧师表示对自己过去行为的忏悔,把逼迫马托尔奇画押的供词和金币还给他。他说二月十八日快到了,希望马托尔奇把金币还给狄柯尼太太,并转告她,“那个快要进入坟墓的老头想要偿还他的宿债,补救他过去犯的罪孽……他打算依从女儿的意愿,同她结婚……”

马托尔奇不仅大为感动,而且震惊了。于是他又劝母亲同他一起去拜访狄柯尼太太,母亲终于把忍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你不要到那里去,”母亲脸颊通红,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那个老妇人爱上你了。啊,天呵,怎么要我告诉你这种丑事呢!”

马托尔奇安慰她说,刚才来的就是阿尔达伊,他已经答应同狄柯尼太太结婚。

“怎么,跟一个有夫之妇结婚?”她叫了起来,脸上露出迷惘不解的神情。

晚会是在学校里举行的。狄柯尼先生以一个农民式的亲热问候他。马托尔奇心里想,要是你知道我为你的妻子另找了一个丈夫,你就不会对我这样亲热了。马托尔奇很不喜欢狄柯尼牧师,因为他满嘴仁慈,于的却是剥削穷人的勾当,可是表面上又不得不同他敷衍几句。

马托尔奇看见狄柯尼太太以一个慈母似的神情看着他,使他改变了为阿尔达伊牵线的念头,担心这里面另有诡计。狄柯尼母女把他介绍给一些女客,她们大多是小地主的家小,对他很亲热。玛妲很快被一群青年邀请去跳舞了。不会跳舞的马托尔奇被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缠住,好在狄柯尼太太及时过来搭救了他,还轻声对他说:“她是本城公证人的妻子,也是我丈夫的姘头之一。”玛琪终于来了,马托尔奇的心立即转移到她身上,可又不敢马上离开狄柯尼太太和那一群女客,何况还有阿尔达伊委托他 的事和那包金币呢。马托尔奇注意到有位女客提到明天是二月十八日,也就是玛妲生日时,他的脸登时红到了耳根。狄柯尼太太恨不得抓住他的手安慰他,万一他丈夫查问起阿尔达伊历年送给玛妲的金币,她就把从银行里买来顶替的金币给他看。马托尔奇哑着声音说:

“原来的那些金币全在我的口袋里,一个也不少。”

他激动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那些金币。狄柯尼太太想到他会当众把金币递给她,急得几乎晕倒。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卤莽地把那包金币递给她。她急中生智,以一种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声音说:

“这是糖吗?……送给玛妲的?你想得真周到。”她故意玩弄那个纸包,看样子稍不留心,纸包就会散开来。

这紧张的情绪使他很痛苦,就靠着狄柯尼太太的椅子,轻声对她说:

“前天阿尔达伊来找我,要我告诉你,他要依从他女儿的请求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去找玛琪。玛琪正在一个书橱旁找书。他们谈得很投机,他欣赏着这一朵命运飘落在他的路上的鲜花,他陶醉了。天亮了,玛琪靠在一根木柱子上,打着寒颤。他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皱皱巴巴的大衣,他怎么能把她裹在这件大衣里送她回去呢?他觉得很丢脸。如果一个人不能对他崇拜的对象尽责,就不配崇拜一个美人。他需要有钱,他得过 好日子。他说:“主呵,我信仰你……我看到了幸福的生活。我把幸福献给大家,自己也将得到幸福。我将要给她充当一个火炬。”

玛琪为马托尔奇的热烈追求所感动,把学校当局如何克扣她的薪水的无耻行为一五一十告诉他。马托尔奇不觉暗暗责备自己,过去想的只是自己,竟没有真正想到过关心这位自己热恋着的美人的疾苦。他想到狄柯尼是莫萨的校务委员会主席,他不该容忍校长如此欺侮和剥削这位纤弱的姑娘。于是,他决定去找狄柯尼先生评理。狄柯尼一见到他,张口就问:

“感谢上帝,我地里收成很好。你的怎么样?”

听到这些话,使马托尔奇突然改变主意,不再提玛琪的事,接过话茬说:

“这正是我要来跟你商量的。”

接着,他告诉狄柯尼,他的前任把薪俸折成现金,不收实物,可是现在货币贬值,弄得他简直入不敷出,表示要将此事在下星期天召开的长老会议上提出来,要求恢复契约上原来的条件,改收实物。

狄柯尼先生劝他不要这样做,以免招来农民的报复,并主动提出愿意付较高的租金把他份下的地租过来。一年来的挫折使马托尔奇变得精明了,差不多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商人,连这点便宜他也不会让人占去,没有答应狄柯尼的要求。

他怀着满意的心情,走进树林去找玛琪,这时才想起竟没有向狄柯尼提起玛琪的事。可是他对于这个疏忽并不懊悔。他竭力说服自己,不要把卑鄙龌龊的生意经同玛琪的名字连在一起。她应当被当作一朵娇艳的鲜花,而不是一位被克扣薪水的乡村小学女教师。

他为自己懂得生财之道颇为得意,像是真正发现自己的本性似的,泰然自若地准备把理论付诸行动。他觉得自己突然懂得如何游泳了,准备迎着人生的浪头,努力拍打着水面。

马托尔奇对人生的态度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他再无需像从前那样聚精会神花上一个星期时间去准备他的布道词。对过去欺骗他、剥削他的人,他报复起来是毫不手软的。他直截了当告诉维洛,他准备在长老会上提出要把教堂的土地加租。开头,维洛口气还很硬,后来只好同意他的条件。总之,为了要同玛琪结婚,他需要钱,至于手段他就不顾了。他甚至想到同阿尔达伊 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农民。他去请求阿尔达伊帮助重建快要倒塌的小学校,这样教区里的人就会把他这个年轻牧师看作本村的守护天使。阿尔达伊也可以花一点点小钱来做村子里的恩人。这个想法正中阿尔达伊的下怀,羊毛出在羊身上,阿尔达伊提出开舞会募集重建校舍的款子。

舞厅是临时由一个旧谷仓改装成的,容纳得下从本州各地来赶热闹、寻欢作乐的人跳舞。看着一对对男女在翩翩起舞,马托尔奇想到他最近的态度和决策;为了自己的利益,以不公正的手段去利用别人,深感扪心有愧,但如果等着饿死,尤其是他要同一位天使结婚急着等钱用时,这样做也是无可指摘的。他感到宽心的是,自从他采取谋私利的手段后,人们反而对他恭敬起来,维洛开始畏惧他,维洛的妻子还不断送东西来给他母亲。阿尔达伊对他也判若两人,答应给他一块新校舍地基,还送来许多礼物,当然这些也不是无代价的。阿尔达伊末了催促马托尔奇去说服狄柯尼太太来参加今晚的舞会。马托尔奇心里明白,他已经把阿尔达伊引为精神上的同道者,希望阿尔达伊推荐他到城里去当牧师,这同他刚上任时所怀有的公正无私,不谋求私利的抱负是背道而驰的。可是他堕落了的灵魂却怂恿他:只要我能把我那娇小的玛琪从卑贱的乡村生活中拯救出来,离开这些爱吵架、肮脏的农民,那就行了。将来我们生活在绅士伯爵圈子里,生活会是另一种样子。

马托尔奇的目光终于落在阿尔达伊身上,见他正坐在狄柯尼太太身旁。他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看出他们都显出一副和睦的模样,不禁为自已的努力有了结果感到满意。他十分肯定,只要狄柯尼太太变成阿尔达伊太太,他就能得到她全力的支持。他心里清楚,这种希望是不道德的,不觉脸上火辣辣的。

这时,他发现阿尔达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正神情严峻地望着他,这是不祥的征候。狄柯尼太太也站起身,走到站在入口处的 女人堆里去,显出厌倦的神态。阿尔达伊答应过在舞会上当众把新校址的捐赠证书交给他。他正得意地环顾四周,阿尔达伊从他身边走过,他急忙向阿尔达伊恭敬而又有点亲热地鞠了一躬。

阿尔达伊略站片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口吻对他说:

“对不起,眼下我没有工夫跟你聊天。在舞会上,大家应该让我安静些才好。”说完,像希腊主神宙斯,神气活现地走开了。

这一出乎意外的打击,使马托尔奇感到手足无措,他踉踉跄跄跑到井旁要了一口水喝。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神经质地反反复复说:

“如果我还要这样卑躬屈节下去,非要有一张厚厚的脸皮不可。这都是我离开上帝指点的道路的缘故。然而我要活,这算得上是罪恶吗?我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自尊心,变成魔鬼的奴仆,我配不上享受全能上帝创造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创造物的爱情……这不是我的过错呀!过错在于那些我们把他们称之为‘人’的邪恶畜生,他们从不考虑他们的同胞,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同归于尽呢?地球应该立即停止转动,这样,人人都要死去。我希望做一个使全世界燃烧起来的火炬,让人们在火海里死光。”

霎时间,他看见天空中出现一片他幻想的大火,火趁风势,火舌狂喜似地舔食着谷仓屋顶,从那熔炉似的仓房传出阵阵悲惨的叫喊声。马托尔奇惊呆了,定了定神后便向火场走去。四周响起哭声、叫喊声、诅咒声和祈祷声,从火堆里散发出人体被烧焦的臭味。面对这可怕的灾难,他暗暗自我谴责:

“你的理想是火炬……是你想要人们遭受这场厄运。杀人犯……疯狂的罪犯!”

他绝望地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玛琪从背后张皇失措的喊声把他惊醒过来,她扑到他的怀里,于是他们就在半昏迷状态中第一次拥抱、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