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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回鹘——印度历史文化关系三题(2)

婆罗迷文是公元前6世纪左右产生于印度的一种结构比较复杂的音节文字,因地域和时代的不同,婆罗迷文形成了多种变体,其中的西部变体在中亚及我国西域地区影响极大,直接促成了焉耆——龟兹文和于阗文的形成。前者被称为“中亚斜体”或北突厥斯坦体,后者则被命名为“中亚直体”或南突厥斯坦体。当9世纪中叶回鹘迁徙到这里后,也从焉耆、龟兹人那里接受了婆罗迷文之中亚斜体,同时增加了几个新字母,用以拼写自己的语言。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在吐鲁番的胜金口、高昌故城、木头沟、交河故城等地先后发现了不少与婆罗迷文有关的回鹘语文献。据甄别,可大致确定的这类文献有79件左右。其中,57件是梵一回鹘双语文献,14件文献用婆罗迷文回鹘语书写,7件是以婆罗迷文作注的回鹘语文献,另有1件回鹘语文献中夹杂着梵语词汇。此外,在吐鲁番柏孜克里克石窟,尤其是第20窟的说法图和供养像中,我们常可看到婆罗迷文题名或发愿文。

梵语借词也大量地出现于回鹘语言之中,而且对回鹘语言的语法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有时候则利用古回鹘书面语中原有的词汇,按照维吾尔语的构词规律创造新词,如以adgu qilin c表示“功德”,以oul yiq表示“因缘”,以buyan awirmak表示“回向文”,以ulur kuluru表示“大乘”,以ati kotrulmi s表示“世尊”,以u c arilik nom itigir表示“三藏”;还有的是在旧词上赋予其新的含义,如ayru ci原意为“谋”,在赋予新义后则变成了“佛教布施的发言人”,nom原为粟特语借词,意为“教义”,而nomlur orvn则有着“菩提道场”之意。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回鹘文佛典中还有一些译自梵文的经典,不过其译成的时代都不早。有两份回鹘文经典的题记称他们是从梵文译过来的,译成于蒙古统治时期。第一件为哈蔡所发表的木版印刷品残片,其中有《佛说决定毗尼经》的部分译文,题记称其为生活于14世纪的必兰纳识里所译。伦敦大英图书馆藏敦煌写本Or.8212~121(旧编号为Ch.00288),存文字39行,字体工整,但残损严重。从现存内容看,可能系净土三部经之一《佛说无量寿经》之摘译本,内容与《大正藏》第12册第265页中的一节内容近似。译者不详,属9~11世纪之遗物。属于该经的回鹘文写本在柏林亦有收藏。1980年,吐鲁番柏孜克里克石窟出土有该经之回鹘文木刻本,内夹写有不少梵文,说明该经也有可能译自梵文。

三、印度民间文学在回鹘中的传译

在我国古代,有大量的印度典籍被译为汉语,但除了几部与民生有关的医学、天文学、数学著作外,其余差不多都是清一色的佛典,对于外道的著作,中印两国的佛教僧徒都是不大译的,连名扬世界的印度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都没有译过来,《五卷书》当然也未人翻译之列。有幸的是,倒是国内的几个少数民族却翻译了《五卷书》和《罗摩衍那》。今存柏林的回鹘文《五卷书》、《罗摩衍那》写本即为其中之遗珍。

《五卷书》,梵文作Pancatantra,是印度古代最著名、流传最广的寓言与童话故事集。现知的回鹘文《五卷书》写本残片计有9件,均出自吐鲁番盆地,编号分别为U 182(TⅡD 63)、U 231(TⅡK x 11)、U 1057(TⅡS 32a,NL.12)、U 1796(T Ⅱ S 89 K1)、U1802(T Ⅱ S 89 K2)、Mainz 86(T Ⅱ Y 60e)、Mainz 238(T Ⅰa)、Mainz 657(T Ⅲ M 84—44)、MIK Ⅲ 6324(TⅡY 31),共计272行。其中以MailIz 657(TⅢ M 84—44)篇幅最大,保存也最为完好,兹译录其部分内容如下:

那只雌狐狸……从雄狮那里……尽力想出办法……走向牛棚……它皱着眉头,并……当公牛看到他一脸愁容时,[说道]:“喂!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为何愁眉苦脸,面带愠色地坐在那里呢?”雌狐答曰:“因为我为你的生命而担忧;[而且]我的生命也难免要受牵连。”公牛说:“究竟是何事啊?请讲清楚!”雌狐说:“别再打听这件事情了!一言难尽。”公牛愈发疑惑,急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何必这样吞吞吐吐?讲清楚点!”雌狐脑袋一转,计上心来,言道:“刚才你的兄长狮子来了,说了你的不少坏话,言称公牛膘肥体壮,[将来可杀掉美餐一顿]……公牛闻听此言,说道:“你这个狂妄的、可恶的家伙!你这番谎言我根本不信。为何?我保护兄长狮子之心,高于我的生命。他也从来不做有损我的事情,不可能有杀我之心……这只不过是你不怀好意的说法。”……雌狐说道:“公牛……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明天你就自己瞧吧!明天早上,你的兄长狮子从巢穴中出来时会在那里对天长啸。这时你要记住我的话!如果你在此之前不做些准备,那么它肯定在你动手之前就会杀死你。”狮子要袭击你时,会做出如下姿态:它从巢穴中早早走出,然后会发出和往常不一样的吼声,响若雷鸣。[翌日],狮子一走出巢穴,果然仰天长啸。当公牛听见吼声时,感到非常恐惧,自忖道:“他看来是真的要杀死我了。”于是,公牛也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用尖角搅起浮土,并用蹄子跺地,踩踏泥土。狮子看到这一些。心中想到:“哎呀,果不其然,这头公牛确有谋害我之野心”……读完这段文字,我们不由地就会联想到印度民间故事《五卷书》第1卷的内容——朋友的决裂》。很显然,这只是故事的后半部。

吾人固知,《五卷书》是一部诗文并用,有故事,有教训,用大故事贯串小故事的方式组织编排的。仅第1卷就包括22个小故事,由一个大故事贯串着。大故事讲一公牛随主人外出,不幸陷于泥沼,被主人抛弃。他出来后,与狮子交了朋友。狮子的部下两头豺狼被疏远了。他们定计,挑拨狮牛互相猜忌,让狮子杀死了公牛,豺狼又作了大臣。两个豺狼在定计过程中,彼此讨论,引用了许多小故事以为例证,故事中夹杂着许多教人世故的格言诗。回鹘文写本中的这段文字,反映的就是豺狼挑拨二者关系,最后狮子杀死公牛的情节。前半部虽已残损,但依据《五卷书》之梵文原文,我们可以推定出来。这样,回鹘文本的完整故事情节应是这样的:公牛与狮子交友,疏远了雌狐狸,引起嫉恨。为铲除公牛,雌狐狸在狮子面前进谗言,称公牛有杀死狮子的图谋。狮子不信,雌狐狸诡称,公牛造反的信号是:遇见狮子时,会“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用尖角搅起浮土,并用蹄子跺地,踩踏泥土。”然后去见公牛,称狮子要吃它,公牛不信,雌狐狸说,狮子要进攻你时,“会做出如下姿态:它从巢穴中早早走出,然后会发出和往常不一样的吼声,响若雷鸣。”翌日,公牛去见狮子时,见“狮子一走出巢穴,果然仰天长啸”,遂断定狮子要进攻自己,于是向其发起进攻,动作恰如雌狐狸所描写的那样。狮子由是断定公牛真的是反了,一怒之下,将公牛杀死。雌狐狸得以官复原位。

回鹘文本与梵文本之故事情节基本一致,但就其具体内容进行比较,则不难看出,二者之间存在的差异还是相当大的。首先,故事的主角,在梵文本中是两个豺狼,回鹘文本却将之简化为一个雌狐狸;其次,二豺狼在定计过程中引出的22个小故事,在回鹘文本中无一存留;再次,梵文原本中的诗歌,在回鹘文本中也全然不见了。何以出现如此巨大的差异?回鹘文本是不是另有所依呢?带着这一问题,笔者重新审视了750年左右由阿拉伯文人伊本·阿里·穆加发根据《五卷书》改编的《卡里来和笛木乃》。因为在现存的《五卷书》诸本中,时代早于回鹘文本者,除了梵本外,即应推阿拉伯文本了。

通过比较,我们发现,回鹘文与阿拉伯文本的距离要比梵文本接近的多。举例说,梵文原本的主角是两个豺狼迦罗叱迦和达摩那伽,阿拉伯文本将之换成两只狐狸,其名音变为卡里来和笛木乃,回鹘文本则进一步简化为一只狐狸;梵文原本中的诗歌,在阿拉伯文本中已被悉数删除,回鹘文本亦然;梵文原本中的22个小故事,在阿拉伯文本中已被简化为13个,而且故事情节的安排,显得也比原来的梵本要简洁明快多了。回鹘文显然受到了后者的影响,干脆全部省略了。这一现象表明,回鹘文本的译者在翻译时,应同时参考了梵文本与阿拉伯文本,但在情节安排上,主要以阿拉伯文本为主。这是因为,阿拉伯文本经过伊本·阿里·穆加发的改编,情节要比梵文本紧凑、简洁得多,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

现知的回鹘文《罗摩衍那》写本有2件,其中内容较完整者见于Mainz 734b(TⅡY 47)。现存写本l叶,文字34行,简洁地概述了印度传说中的罗摩故事,并以之宣扬佛教内容。综观整个回鹘文写卷,大致可划分为下列几个层次:

A对原先的罗摩故事进行总结。

1)十头魔王劫走了罗摩所钟爱的妻子悉多;

2)罗摩率领由猴子与熊罴组成的大军,出征营救悉多;

3)为了跨越浩瀚的海洋,罗摩下令建造长桥;

4)圣猴哈奴曼使用计谋,纵火焚毁了楞伽城;

5)罗摩以其英勇的气魄杀死了十头魔王,夺回悉多。

B对罗摩的英雄行为,神人同感欣悦。

C过去的智者为了新年而制定了下列的法令:佛教信徒应对僧人进行施舍,僧人应给信众以精神享受。

D 阐述新年何以被称为ram的理由。

《罗摩衍那》在印度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新疆及敦煌等地亦有比较广泛的传播,除了梵文本之外,还有于阗、吐蕃及吐火罗等多种语文的写卷。

那么,回鹘文本依据的是哪一种文字的底本呢?由于回鹘文写本故事情节非常简单,只不过是一个简略的概要,故难以确定其真正来源。但从回鹘文写本中的一些用词看,似乎应溯源于吐火罗文。首先,第3行中出现的siza(悉多),在梵文本中写作Sita,而吐火罗文则作Sisa,于阗文作Siysa(y8替代z)。显然,其发音与吐火罗文、于阗文写法接近而与梵文相距较远。再如第12行中的nantasuntu(那罗桥),其中的nanta(那罗)为该桥的建造者。此人在梵文本中写作Nala,但在于阗语文献却转化为Nanda。显然,回鹘文的书写形式来源于此。考虑到这些因素,笔者认为,回鹘文本《罗摩衍那》至少应是参考了于阗文本或吐火罗文本的。值得予以说明的是,回鹘文本将罗摩所渡海峡描述为“八万里深,三万二千里宽”,不知出自何典。吐蕃、于阗、吐火罗文本均不及此,梵文本称那罗桥宽为10由旬,长为100由旬。“由旬”为度量单位,其长度各说不一,比较流行的说法是:1由旬相当于40、30或16里。照每由旬40里计算,海峡长度应为4000里,远不及回鹘文本之载。除此之外,回鹘文本其余内容都与于阗文本最为接近。

综观上文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9至13世纪间,印度与回鹘之间曾有过密切的历史文化联系,印度文化在回鹘中得到了直接或间接的传播,对回鹘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值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