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是收获的季节。大连市郊金县得胜乡的秋天更是迷人。因为,这里的丰收不仅是物质的,更有精神的。
当这里名闻海内外的中国第一支农民业余管乐队演奏完《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后,电影导演王好为与摄影师李晨声等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客人们震惊了,感动了,落泪了……这支乐队的演奏水平比他们预想的要高得多!
乐队的成员大多为年轻人。小伙子中,有蓄长发的,穿西装的;姑娘中,有烫头发的,施脂粉涂口红的,穿高跟鞋的。但他们面孔黝黑,指掌粗糙,光脚着皮鞋,西装配旧军帽,脖颈下露出家缝的衬衫与线衣的翻领,裤筒下露出艳红的灯笼裤角,脸部与穿着处处流泄出一种农民朴质刚健的气息。他们是闻讯北京客人的来临,刚从地里赶回,匆匆登上舞台的,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泥土的芳香。王好为等原来以为,这支四十多人的乐队队员可能是城里转业下来的专业演员或回乡知青。可一打听,全是当地土生土长的青年农民。价值四五万元的这批西洋乐器是他们亲手用劳动成果换来的。他们捧起圆号、小号、长号、萨克管、黑管、双簧管、长笛……望着自己手抄的五线谱,那神情,那指挥,那演奏水平,那音响效果,不亚于专业艺术团体!
一九八五年春天。王好为看到《新观察》上登了一篇写大连市郊金县农民乐队的报道,颇受感动。她的姨父,电影界老前辈陈荒煤认为这是电影剧本的极好素材。他俩想到一块去了。北影厂便出面邀请辽宁省两位剧作家房纯如和杨舒慧前去着手写本子。他俩到了金县农村,深入生活,很快拿出了一个初稿,送到北影。陈荒煤同志与厂里的一些编导看后,都感到距离较远。
“既然不能用,我们就回去了。”剧作者说。
“别别。”王好为出来挡驾,“请你们参考一下荒煤与大家的意见,再改改看吧。”
两位作者曾写过《黄花岭》等农村题材的话剧,对农村生活十分熟悉。王好为认为他们有条件改好。她的预见果然不错。作者的笔头很快,一星期一稿,越改越有起色。改了五稿后,王好为觉得可以了,便断然撂下手边其他的本子,接下这个本子,着手写分镜头,组班子,选演员。摄影师由她的爱人李晨声担任。近五六年来,他们夫妻已合作拍摄了《瞧这一家子》、《潜网》,《夕照街》和《北国红豆》等家喻户晓的影片。王好为已成为我国当代影坛上最有影响的青年女导演。她拍摄的这些影片大多以轻喜剧形式取胜,引起电影界人士的注目及观众的好评。这些作品展示了社会底层平民百姓的生活,真实地道出了他们的心声,他们的追求,他们的喜怒哀乐,在导演与摄影艺术上闯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路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现在,她接手的这部新片子《迷人的乐队》,便是一个具有浓烈特色的轻喜剧。这个本子通过一支农村乐队的诞生成长反映出八十年代中国农民新的精神风貌,很有抒情色彩及喜剧色彩;而且,巧得很,两位剧作者与影片中男女主角的扮演者,也都是一对夫妻,好合作。她很有信心拍好这都片子。
夏末秋初。王好为带着剧组风尘仆仆来到金县农村。她生长在北京城,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出来,只偶尔下过农村。但她在金县的亲眼目睹,使她感到这里更多的已不再是田园牧歌式的农村。每天清晨与傍晚,在得胜乡的田野与村头上,飘进耳朵的尽是或优美或粗犷的西洋号声与笛声。站在村野上,她的心底里呼喊出一个声音:八十年代的中国新型农民,已开始走上富裕的道路。他们也在强烈地追求着文化精神生活;他们不仅要欣赏文化艺术,而且正在创造着文化艺术;在精神领域里,他们相互启迪,点燃,感应,催化,共同寻找着和谐,创造着美……
她决心拍好这部片子。她希望明天奉献给观众的是一首新型农村的抒情诗,一支明丽欢快的歌……
从电影故事的实际出发,王好为一反过去的片子大多约请熟悉的演员扮演剧中人的做法,这次挑选的大部分是首次合作的新演员,而且不少是新上银幕、甚至几乎已被话剧舞台摈弃或被认为形象不佳的年轻演员。她大胆地为他们提供了表演创作的机会,挽救了他们的艺术生命。
长春话剧团兰十五岁的中年演员程学斌,原来是该团的台柱子,因在一次自觉救人,见义勇为与流氓的搏斗中,挨了十几刀,声带受到重创而致使喉咙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好离开话剧舞台,去干些杂务。经人介绍,王好为觉得他的形象与表演才华很符合《迷人的乐队》中乡政府秘书的角色,便果断地请他来拍戏。在拍摄中,导演与摄影师发现他很有表演潜力,就根据剧情的发展,不断为他加戏,并特地请了一位演员为他配音,效果甚佳,为影片增添了色彩。
“你们挽救了我的艺术生命。在这次实践中,我热烈地爱上了电影艺术,产生了在艺术道路上再拚搏一番的信心……”拍完片子后,程学斌给王好为及李晨声写了一封心情异常激动的长信。
剧中有一位小媳妇的配角,前后有人推荐十来个青年女演员,挑过来,筛过去,总是不满意,不是长的太漂亮,就是气质不行,或者表演能力差,与剧中人物的要求相去太远。直到快要动身去大连时,仍是个空白,把导演与摄影师急得团团转。
“我给你们介绍儿艺的一位青年演员吧。”一位同行对王好为说,“从气质上及表演才华方面,她都是上乘的,水平没得说!”
“好。试一试吧。”
不料,一见面,导演及剧组的同志们都愣住了。形象实在太那个。
“你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剧组里有人责怪道。
“你们不是要气质好会演戏的演员吗?”推荐者反问道。
好为一听,觉得颇有道理,便让她试了试戏。结果,从气质到演技,果然令人满意。同时,导演又想到赵子岳扮演的剧中人物曲有本是个极保守的老头子,儿媳自然不求长得漂亮。
“你愿不愿意承担这个困难任务?”她问李晨声,“她演得相当不错。形象方面,你能不能在摄影的角度上作些补救?”
“这个……”李晨声看见好为对这位青年女演员极为欣赏,就细细地把她端祥了一番,琢磨着如何为她选择最佳的拍摄角度,“我认了。尽力拍好就是。”
“好,你有这个决心,我也就有信心了。”好为又回头向剧组的其他同志解释道,“我们得给有才华的年轻演员有演戏的机会嘛!”
“你们够有胆识的!”有人对李晨声王好为夫妻竖起大拇指,“敢起用这样的演员!”
在这个“困难户”面前,导演与摄影师从化装、拍摄角度,及至用光、剪接等等方面,做了大量补救工作,竭力扬长避短。拍摄下来后,一看样片,出乎意外,相当理想。北影不少内行的同志看过片子后,十分兴奋:“这个演员挑选得好!我们应该推选她为下一届百花奖的最佳配角……”
拍摄《迷人的乐队》中,如何使其更具有生活气息及喜剧色彩,导演与摄影师作了不少探索与追求。好为一到大连农村时,就有一个突出的印象,家家户户都养着各种各样的狗,一走进农舍,从草垛里,从庭院里,甚至从反扣着的破黑锅里,都会猛地窜出一条汪汪汪叫着的黑狗或黄狗。
“在戏里加几个家狗的镜头如何?”好为脑子一闪念,冲出一句话来。
“太妙啦!”从来就喜爱小动物的李晨声举双手赞成。
他们找到大连杂技团,想去租借一条狗来拍戏。但是,据说杂技团正逢演出不甚景气,竟然提出要求全团都包下来。这下把北影的导演难住了。
“用家狗试一试。”李晨声建议。
“能行吗?”
“只要下决心去调练它。”
于是,他们从八里村弄来了一只很不起眼的农家狗,瘦得出奇,倒八字眉眼,显露出一种忧心重重的样子。而且,这只狗拉来后,只是唔唔唔地哭,不吃不喝,想它的主人。弄得大家都几乎没了信心。
“这样,把狗交给扮演曲立新的演员米铁增,让他带它,喂它,时时刻刻同它在一起,培养感情。”李晨声胸有成竹地说,“而且,要定一条规矩,剧组的任何其他同志都不准与这只狗接触,以免分散它对主人的情感……”
剧中配角曲立新是个爱狗如同亲人的青年农民。米铁增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与这只狗吃住在一起,睡觉在一起,没有几天就建立了深厚感情。
不料,李晨声对这只狗从本能上就爱得入迷。他规定的条规自己倒违反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常常偷偷背地里拿块肉什么的去喂那只狗。戏开拍后,他发现这只狗演得很好,一再建议为狗加戏,他拍摄镜头时更为格外精心。每回,他的摄影机一对准那只狗,他的情绪立时高昂激涌起来。狗的戏越拍越好,导演与其他同志也愈发爱上了这条狗。拍完戏要把它送回主人家去时,人们十分舍不得,纷纷提议把它要回北京去,争着给它“送礼”,落着泪把它送走了……当然,李晨声是最为“伤心”,最为留恋了……
《迷人的乐队》影片在紧张地拍摄,导演与摄影师要应付的不光是让演员演好戏,还得关心剧组同志们的一切工作,解决各种矛盾与困难。
剧组动身赴大连之前,制景组先行出发。但当导演到达拍戏现场时,却发现制景组的工作不少没有达到预期的要求。
“你们到底干什么来着?”剧组有些同志看不过去,出来责怪制景组,“让他们回北京去!”
同时担任剧组临时党支委工作的好为与晨声耐心地诱导制景组同志们,处处以身作则。出外景,搬道具,他们走在前头;住招待所,他们住标准最低的房间;伙食福利与同志们一律平等……他们以无声的语言带起了同志们的自觉性和积极性。
剧中的许多群众角色,导演果断地邀请了当地农民乐队队员来扮演。没料到他们并不积极。因为他们的心里老惦记着地里的活路。当时正是一九八五年九月,遇上大台风和辽河洪水兴害。他们总挂念着家里的高粱、玉米的收成与家畜的饲养,即使给再多的补贴,他们也老是闹着要回去。
导演与剧组同志们分头去做思想工作,生活上多照顾他们,让他们住招待所最好的房间,关心他们的伙食。不少重活儿,导演等剧组同志们抢在头里干。他们终究觉得过意不去了。
“唉呀,你们拍一部影片实在太辛苦啦!”这些农民乐队队员深受感动,“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直忙到天黑。有时还得加夜班,干到深更半夜……观众看部电影那么轻松,怎么也想不到拍电影这样艰苦……”
乐队队员们对剧组产生感情了,对戏也产生感情了,越拍戏越积极配合。当戏拍完,看了样片时,他们都亢奋不已:“希望你们再来拍一部片子,我们全力支持……”
但是,当地的老乡看了影片后,也有不少不满意之处。
“影片把我们的生活水平降低了。镜头里摆的家具,远远不如我们家里的……”
“我们不同意你们这样安排。”
“我们要写信向《人民日报》告状……”
这些话,把导演等弄得哭笑不得。
“我们这不是新闻纪录片,是故事片。写的不光是你们村,还要表现全国各地农民的生活标准与追求,要有普遍意义……”
“唔……”农民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约已慢慢觉得北京来的客人说得有道理。
不到四五个月时间,导演率领剧组飞快地完成了拍摄,剪接、录音等任务,《迷人的乐队》于一九八六年春天与全国观众见面了。这是王好为拍摄的影片中速度最快的一部,在中国各制片厂,其速度也是名列前茅的。而影片的社会反响之强烈,评价之高,更是导演原来完全授有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