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5月16日。上午11时左右。
凌子给我打来个电话,抱歉地说,下午的约谈不能进行了,因为今天是她父亲的生日,她得去祝寿。
第二天下午,我们终于见面了,四十开外的她,瘦癯,高挑个儿,显得轻捷,干练。她侃侃而谈,给人一种爽朗、热情、直率、坦荡的印象。
在父亲叶剑英元帅八十八诞辰的喜庆日子里,凌子同她的兄弟姐妹等亲人们欢聚一堂了。
她的兄弟姐妹们均活跃在军界政界,唯独她却跨进了电影界,成了一名颇具个性特色的女导演。
凌子排行第四,原名叫叶向真。她起笔名时,与父亲曾经有过一次有趣的研讨。
叶向真凡事有自己的见解,生成一个有棱有角的脾性,蛮象个犟小伙子那样,活泼,豪放,执拗,倔强。说不出什么缘由,她格外喜爱“凌”这个字。她想改个字,以“凌”字打头,可后面用什么字呢?就没谱了。她便去问父亲。
父亲很欣赏她用这个“凌”字,但第二个字接什么呢,他想来想去,也搜寻不到令人满意的字。
父女俩搬出字典,翻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查到什么理想的字。
“干脆,叫凌子吧。”
“何谓‘子’?”女儿问。
“我们的祖宗,叫‘子’的多着哩。什么老子,庄子,孔子,孟子……”
“哈,有意思。就这样定啦。”
凌子是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几乎同样过着艰辛的军旅生活长大的。她从小好玩好动,上学后,爱唱歌、跳舞、演戏,是个文体活跃分子。高中毕业后,她没有与父母商量,独自决定去投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而且被录取了。
“考了个电影学院?”父亲有些不能理解地问,“你不是想当个‘米丘林’吗?”
读高小时,凌子对植物栽培嫁接学问颇感兴趣,积极参加植物小组活动。她写过一篇作文很有意思,成了老师同学揶揄说笑的话题,因为她幻想苹果能长得象西瓜那么大,西红柿能长得象篮球那么大……
后来,每每她来兴头时,就爱说将来要学园艺专业。这些,在父亲的脑海里烙下了一个潜意识。其实,凌子心里更浓烈的兴趣却是文学和艺术。而这些爱好,多半是来自遗传基因,同时也有后天的陶冶熏染。父亲本来于文体方面就甚有特长,在文学上更有造诣。他年轻时,兴趣广泛,对体育运动与戏曲文艺都很热心。他擅长诗词,偏爱昆曲,甚至对中草药也喜欢涉猎。他常常给孩子们朗读旧诗词,而且还往往把诗词编成一些故事来讲。他讲得幽默有趣,孩子们总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悄悄在凌子的心田里播下了文学与艺术的种子。有时,她诗兴一来,也学父亲做起诗来,而且还爱大胆独创地造出一些新词汇。
“不可以胡乱创造词汇的呀。”学校的老师和父亲指点凌子说。
“可我这是为了押韵呀!”凌子天真地辩解道,“没有词可押上韵,怎么办呀?”
女儿对文学艺术的追索和刚刚显露出来的些小才气,父亲是欣赏的。可现在女儿考上电影学院了,父亲反而感到意外。他甚至有一段时间以沉默来表示对女儿的抉择持有异议。尽管如此,他还是尊重女儿的志向。
凌子上了两年电影学院导演系,又感到需要对舞台戏剧方面进行探索。这也许与她沿袭了父亲的兴趣--特别喜爱昆曲有关联。她毅然转到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继续深造了。对于女儿这次学业道路上的小小变动,父亲依旧保持沉默。
他似乎在继续观察女儿的选择是否对?似乎在思索女儿在将来的影剧事业上是否能有所建树?
不巧得很,1966年,当凌子快要毕业踏上她追求的人生道路时,一场突然袭来的民族灾难打乱了她前进的步伐。她不仅没能走上工作岗位,反而遭受了“四人帮”的迫害,冤枉地坐了将近四年监狱。
从牢房出来后,虽然社会仍在动乱,她的身心受到了极度的摧残。但她不甘让青春的光阴白白流逝;她爱学习,爱钻研,爱奋斗的心仍是火热的。当然,这时的影剧园地已是一片荒芜。她只有另择蹊径了。1972年,她进入北京医学院的工农兵学员班当旁听生。她走这一步棋,也可以说是父亲对中医的热衷给她烙下的一种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
她勤奋认真地攻读了两年。结业后,她先在首都医院当内科医生两年。然后,转到解放军总医院从事外科医务。她在骨科、烧伤科和泌尿科等干过,对外科医术学问颇有见地与作为。
可正当父亲对女儿在医学上的攻探暗暗感到慰藉时,凌子又决然地改变人生的航向了。1978年,她调到中国新闻社电影部,回到她原来的本行上来了。对女儿的这个举动,父亲再一次流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
“你医生不当,可惜!”对女儿的事业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微笑着说,“我要是当医生,一定是个好医生。”
“我也是个不坏的医生呀。”女儿自信地说。
其实,凌子的心里还有一句话:对医学乃至对其他学问的探索,增进了对人生对知识的积蓄,这在将来的影剧事业上都会有用处的。
凌子导演拍摄了《正是星光初现时》(描绘一位六周岁小女孩的书法天才)及《秋光明媚话体坛》(反映1979年第四届全国运动会盛况)两部大型纪录片后,便勇敢地把大戏剧家曹禺于二三十年代创作的三部曲之一《原野》搬上了银幕。她的改编和导演获得了巨大成功。这部影片在思想深度与艺术高度上,都有令人叹服的独特建树。这部影片在世界各国特别是在东南亚地区,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香港上演了三轮,场场满座,在美国等国也上演了两轮,并在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获得最佳影片推荐荣誉。影剧界的权威人士赞叹道:“凌子救活了曹禺的一个儿子。”因为这个剧本几十年来没能得到应有的重视,人们几乎把它忘却了。
父亲观看了女儿编导拍摄的《原野》这第一部故事片后,十分兴奋。他被女儿的才华征服了。
但女儿征求对这部影片的看法时,他却没有明确的表态。“让观众去评价吧。”父亲的话虽是这么说,可那欣慰的微笑里,却在明显地告诉女儿说,你的选择看来是对的……
继《原野》之后,凌子编导拍摄了具有沈从文风格的湘西乡土气息的影片《风吹唢呐声》,为夏威夷国际电影节指定为参加上演影片之一,同时受到了法国蓬皮杜国际电影中心的赞赏。
1984年后,凌子开始编导了《天生我才……没用》(原名《两个香港人在深圳》)的喜剧片。最近刚刚完成拍摄工作,不久后将与观众见面。
进入影坛几年来,凌子拍了三部题材、体裁、风格迥然各异的片子。有些人对她不大理解。
“你拍《原野》那样的片子是拿手的,干吗要改变自己风格呀?”
她笑笑,没有回答。怎么说呢?她并不怎么看重人们对《原野》那些纷纭的赞美之词和成功之处,她更重视的是如何去补救自己才华知识上的薄弱之处,因为她担心这是最容易被攻破的地方。她绝不愿把成功作为终点,而是把它做为起点。她热心于探索,新的探索,求进,正象她以往对人生的探索求进那样……
在庆贺八十八岁诞辰的日子里,叶帅看着面前每个孩子都有自己人生的志向与成就,高兴地笑了。尤其是凌子这个有棱有角的女儿,的确塑造了自己更具特色的人生,父亲怎能不感到满意呢?
不是吗?尽管凌子身上没有姐妹兄弟们那些带“长”字号的职称,可她同样正在飞快长进,正在自己选择的人生路上飞快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