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名漆画家乔十光
拱桥,舟楫,水上人家,
竹林,村寨,乡间小路;
高原,青稞,背水藏女;
青砖,黑瓦,捻线少妇;
……
大千世界的一个个生活画面,尤如银幕上流动的镜头,目不暇接地扑面而来。仅仪几个小时的功夫,便可以涉足于祖国的东西南北、山水村落,透视民族勤劳的灵魂,劳动者质朴的美、化入诗意境界;谛听到音乐的旋律;踏进熟悉的田园阡陌、江南水乡;沉缅于泼水节的狂欢和童年的梦幻……
这是画笔的魔力!画笔的魅力!
1987年4月22日。在中国美术馆开幕的《乔十光漆画展》上,画家正是用他的画笔的神奇魔力,征服了每一位观众!
素白的宣纸与墨黑的漆,是西方美术界难以企及的东方古国独具特色的历经数千载而不曾衰败的美的温床,是中国传统艺术栖止成长的温床。丽漆的墨黑又是美学家和平民百姓公认的最美的色彩。中央工艺美院副教授乔十光,正是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最美的温床上,孕育了他的蕴含着浓烈乡土气息与个性色彩的高超画作,开创了画坛上一条崭新的路。
“让漆画从狭窄的漆器装饰艺术圈子里脱颖而出,成为画坛上独树一帜的艺术流派”,是60年代初中央工艺美院装饰绘画系壁画专业研究生乔十光毕业论文的题目。这个极新的设想与探索,得到了院长张汀,副院长张光宇、庞薰琴、雷圭元等着名绘画大师的赞赏、支持与指导。
怀着强烈创新欲望的乔十光,跟随副院长雷圭元飞车南下,至了漆器制作的故乡福州,拜师求教。为了学习的方便,他搬到漆器工艺厂去,他一头扎进这所社会生活的大学里长达一年半之久,连春节也不回家。
他拜着名漆画工艺大师李芝卿的弟子施萱荣与陈端钿等为师,从配制用料、工艺火候到雕绘图案等等,虚心请教,跟班操作,细细琢磨消化。每个工艺细节,他都会提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为什么,往往把师父们也问住了……
对漆器用料的天然漆的皮肤过敏,是乔十光面临的一大难关。尤其是酷暑炎夏,常常被漆“咬”得浑身皮肤红肿,红斑成片,痒痛难忍,整夜难以成眠。被漆“咬”的脸庞,肿胀绯红,痊愈后,皮肤松垮,年轻轻的,竟是满脸皱纹。他的妻子想念他,来信要他拍张近照寄回去。他为难了,只好借口推托。
他背起画夹,跑到古老的街巷和幽静的闽江水畔,去画低矮的小木屋,画普通劳动者的生活,画江畔人家,画江中风帆。福州画界朋友风趣地对他说:“有朝一日,福州举办乡土画展,你的作品自然是要入选的……”
榕城的奶汁哺育了他,使他成长成熟。有人问他:“你的漆画水平这么高,到过哪些国家留学呀?”他幽默逗趣地回答:“我是留‘闽’的‘留学生’……”这个来自鲁西北卫河畔农户之家的年轻画家,以他对乡间平民生活的熟悉与热爱的朴质情感,很快创作出了《闽江帆影》、《鱼米之乡》等几幅漆画作品,引起了画坛的注视,使人为之耳目一新,创立了漆画这个新画种。
“你的路子是对的。要有顽强的意志力,沿着这条路子走下去!”指导老师庞薰琴和院长张汀等竭力激励乔十光。
老师的期望,正是乔十光的目标与信念。他深入仔细地研究中国的漆器漆画史和越南、日本的漆画作品。1962年,他专程赶到上海去观摩越南的磨漆画展,从中汲取精华。但他感到越南的磨漆画显得生硬、呆板、拘谨,缺乏艺术活力。中国是漆和漆器漆画的故乡,他认为,我们民族一定能够在漆画艺术领域作出新的创举。据历史记载,浙江余姚的河姆渡遗址,掘出的7000年前的第三文化层的朱漆碗,已有相当工艺水平;河北藁城台西村商代遗址出土的漆品残片,不仅有雕刻花纹,还有绿松石镶嵌;河南信阳长台山出土的战国漆瑟,彩绘着神怪龙蛇和狩猎舞乐场面,形象生动,已有鲜红、暗红、战黄、黄、褐,绿、兰、白、金九种色彩,这些可视为中国最早的漆画;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两具漆棺,画满飞动的流云,奇幻的人神禽兽,气魄雄伟,场面浩大……在涉猎丰富的古典漆器漆画艺术宝库的岁月中,乔十光顽强地朝前走着,进行了多方的开拓和探求,一如他青少年时代对美术的执着追求那样……
初中毕业的乔十光,居然从那华北平原上的穷乡僻壤里大胆勇敢地远征北上,到北京去投考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可是,因为画画天才还没有被开发,甚至对首次见面的石膏像都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他被阻留在校门外了。说来寒碜得很,在乡间学校里,他根本没有受过正规的美术教育。如果说,他有点儿美术素养的话,仅仅是对书法的爱好和见习而已。他没气馁,火速赶到省城,以第一名的高分考进济南第七中学的高中部。他幸运地结识了来自厦门的初中美术课的张老师。热心的张老师对乔十光的启蒙教育,为他铺下了画家生涯的基石。他把所有的精力,时间都投进了画画里击,他对漆画的爱恋,真是达到了迷醉疯狂的高峰,竟然使自己从一个优等生滑落到主课都不及格的地步。高一年级没读完,他毅然决然退学回家自修,并意外地于第二年--1956年,昂首阔步地跨进了中央工艺美院。自强不息与奇异天赋,使他终于打开了美术殿堂的大门。
壁画系助教乔十光,对造反、大字报和大批判本能反感,本能淡薄。因为是小人物加上出身好,他顺利地遁入了“遣遥派”的队伍,一心一意扑进他的漆画世界。集体宿舍的双人房间,低矮,破旧,简陋,但溶进了他多少追求、梦幻和欢乐啊!他把这间狭小的宿舍变成他的漆画工厂。胸怀宽阔,理解乔十光的艺术追求的同宿者,对终年累月笼罩着浓烈漆味和潮湿霉臭气的小屋,没有任何反感,反倒极为支持画家的创作。两个男子汉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度过了一个个春秋。
在小屋中间,乔十光搬来一张破烂的大讲台,作为晾干漆画之用。漆画的干燥过程,不是一般物品的蒸发的物理干燥过程,而是一种复杂的氧化过程,需要在25℃-35℃的温度和50-90%的湿度之中最适宜。然而,自然的温湿度是很难遇到的,须人为地去创造。乔十光总得在漆画上洒水,覆盖些破棉布和破草垫,去保持一定的温湿度。这些湿乎乎的破草垫和破棉布沤久了,往往要散发出难闻的腐烂潮湿臭味,甚至生长出叫人恶心的小虫,飞出一群群小飞蛾,简直象个垃圾堆。
“很对不起,叫你委屈了。”乔十光深感内疚。
“患难与共吆。”同宿者不无风趣地说,“在你的艺术成功里,我也可以分享到快乐……”
中央美院的油画家詹健俊偶尔来探望乔十光,看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宿舍,吃惊地叫了起来:“这儿哪儿是人住的呀!简直是鸡窝!”然而,詹健俊自己也没有料到,后来,他竟然也被出自“鸡窝”的漆画的魅力吸引住了。
不懈进取,艰辛登攀。乔十光终于登上了中国漆画的高峰,创立了崭新的独具特色而富有生命力的漆画流派。他的许多作品,装饰了不少大型建筑,获得了国内外画界的赞赏。
他的《爱尼姑娘捻线舞》和《江南水乡》等参加了法国1983年春季沙龙展,1984-1986年,他倡议和参与筹办了首届《中国漆画展》,并于1986年随《中国现代漆画展》出访苏联;他的《泼水节》和《青藏高原》分别获全国五届及六届美展的二等奖与银质奖。
乔十光的漆画,画面光泽,清柔可鉴,以斑驳多样的特异肌理和灿烂华贵的金属质感,区别于诸多其他画种。然漆画材料特色过强,色阶层次无多,不具备如实复制世间自然物象的能力。但是,聪明而自重的画家,既不以逼真模拟自然物象为能事,也不屑于单一地炫耀工艺材料方法的视觉效果,便在自己的画面上髹磨出一个依凭于自然又不等同而高于自然的再造天地。乔十光已相当熟练地掌握了天然漆原料的性能,所以,作画之中,挥洒自如。他提笔蘸漆而绘,果断、肯定、快捷,起笔圆厚而落笔细挑,形成一种独具风韵。调配的漆料,须在湿度适宜时,及时入画,所以作画时,急促之际,画家居然撂笔挽袖,赤手抓漆;抹入画中,顺其自然,功到画就。
25个春秋的跋涉,足迹遍及祖国大江南北,青藏高原,西南边陲,乔十光艰辛耕耘,创作大小漆画一百多件,制成各种精致的漆器工艺品及屏风数十件。这次他的个人漆画展,共展出漆画作品100件。其中代表作《青藏高原》、《泼水节》、《漓江帆影》、《榕城人家》、《苏州午门桥》、《背水藏女》、《桂林山水》等10幅作品被收为中国美术馆藏画。加上画展前收藏的5幅,以15幅之多收为国家美术馆的个人藏画,在画界确为少见!
《乔十光漆画展》于中国画坛引起强烈震动。他的画作富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而且还在向新的艺术表现形式的领域探索,受“泼墨”与“泼彩”的表现手法的启迪,他尝试了“泼漆”手法,作出“流动性漆画”新作。画展上的“泼漆”之作《放射》,引起众多权威人士的评议。
“这个尝试有创新精神。与泼墨泼彩的效果一样!或者更有前景……”
“《放射》可改为《宇宙》,也许更有诗意……”华君武说。
“这种画可以有一点。”贺敬之说。
“画画谁不会?要的是得发挥自己的特长……画家要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寻找艺术发挥的余地……”
乔十光深深陷入了反省与沉思,昨天的路,明天的路,都明亮地闪映在他的眼前,正如他留在画展的笔迹诗魂--
漆领着我;
我领着漆;
一步一步地;
我和漆画走到了一起;
从古今中外;
到南北东西;
二十多年了;
这里留下了足迹……
我和漆画还要一起走下去;
一个明天接着一个明天;
一片土地连着一片土地;
人生之旅有尽;
漆艺长河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