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红的婚恋故事
八一电影制片厂家属住区。一排长长的灰褐色旧平房。
低矮,阴暗,狭窄,拥挤。一张普通的双人床,一张普通的写字桌。没有时髦的现代家具,没有珍贵的艺术摆设……
跨进房间,目光四扫,除了一架立式钢琴之外,再也寻觅不到什么标志艺术之家的任何象征!
这就是荣获“金鸡奖”最佳女主角、以成功地主演《野山》而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和日本的尼旖国际电影节上极为世界影坛权威们赞誉的新星岳红的家!
一九八六年深秋的一天傍晚。她刚从外景拍摄场地回家。我如约前去拜访她。
“很抱歉!连开水也没有。”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泛起一片红云,“我们难得开伙……”
与其说这是个家,不如说这是个小“客店”!前些日子,她刚刚访问日本回国,与爱人王晓民匆匆打了个照面,又投入西安电影制片厂《我们还年轻》影片的拍摄;而她爱人也动身南下去南京参加拍摄《巍巍昆仑》影片。如此你走我归,你归我走,或者双双在外的状况,几乎占去了他们生活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日子。难得在家的时候,多半是去食堂对付一餐半顿的。因此,连招待客人的起码条件也感到困窘。
我提了主人的这一串“怠慢”,倒不是计较什么,因为我们早已相识,无须客套,而是为这位已经家喻户晓的明星的这种境遇而颇感那个……
三四年前,她还在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深造时,她所在的班排演了剧作家苏叔阳的话剧《家庭大事》。我应作者邀请,前去观看。在后台与朋友丛珊、江澄等她班上同学聊天中,结识了她。她与丛珊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同学。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使她们一跨进学院,便相互“迷上、爱上”了!丛珊搂着她的肩头,甜甜地说:“就咱俩最好!”
窗外,夜幕悄悄降临。突然,有人敲门找岳红。我们只好中断交谈。
“晓民从南京来长途。”片刻,她踩着快步回转屋里来,“让我办几件事。我们这叫‘遥控夫妻’!”她幽默地苦笑着,无可奈何地耸耸双肩,“忙得要命,累得要命,还给加砝码……不过,他的事,我乐意办。”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她爱人王晓民身上。
晓民憨厚,单纯,耿直,倔强,往往一条“直胡同”撞到底也不晓得“拐弯”!对“人情世故”的学问,他是个十足的“白丁”。有时,在对待处理一些需要照顾点“面子关系”的事情上,只要他认为是不对的,怎么也不好“通融”,弄得岳红极是尴尬为难,哭笑不得!
“你简直是个外星人!”岳红嗔怪他道。
不错!他还真有点儿象是从“外星球来”的怪味……
他的父亲原是炮兵后勤部部长,可他身上却没有半丁点儿“高干子弟”的“特殊色彩”。他的路,全靠自己闯过来!动乱岁月中,他走出中学大门,从北京到内蒙插队,吃尽“同代人上山下乡”一样的苦楚,磨练出一种坚强的意志毅力,磨练出一副健壮的体魄。之后参军,过了十七年的军营生活,学开车,是驻保定地区着名的三十八军汽车连一个普通司机。
一九七九年夏天,他出差北京,顺便回家探望亲人。
“大哥,戏剧学院招生了。”大院子里一个小朋友兴致勃勃地跑来向王晓民报讯,“你怎么不考考呀?”
一种潜在的追求,驱使他不由自主地步入考场。说真的,对艺术,对话剧,他实在没有多少根基,仅仅是喜爱而已。在众多的角逐者中,可他却意外地被录取进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有点儿艺术天赋的!但是,回部队一说,那里根本不同意,说没有上大学的名额,把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到处求情求援。后来,一位首长说了话,为他伸张正义,才得以入学。
一九八〇年,岳红也从四川考入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
岳红在家中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父亲曾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为国流血战斗过,后来在成都无缝钢管厂当一名普通干部。文革中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投入牢房,受尽磨难。母亲是一位黄埔军校七期学员--国民党军队将领的千金小姐,年轻时生活环境很好,从师范学校毕业出来,便当教师,很热爱她的事业,但出身不好,加上身体不佳,过早地退职了。她的内心压着一块石头,常是郁郁寡欢。岳红读小学与中学时,学业一直优秀,唯独国画与体育课成绩多半是只求个及格。奇怪的是,初中时,她却曾经是学校体操队的尖子,身段美,柔软性特别好,就是力量差,连三两个俯卧撑也做不下来。她从小生性羞怯,直到高中时,还从不敢与男生靠近说话。一九七八年夏天高中毕业时,父母与老师们都说她数理化与文科好,希望她去考个重点大学。高考前两个月,音乐老师意外地劝她去报考中央戏剧学院,认为她的素质气质过人!她真的也动心了。初试,复试,都挺顺利,推荐她的艺术界人士也认为她有希望。她也开始做起“白日梦”,无心复习功课去好好参加高考。结果,戏剧学院及理工科大学全都落榜。她感到不服气,感到委屈!她痛苦,自责,流泪……
“不要难过。考不上,当个工人也挺好。”爸爸安慰她。
不得已,她在爸爸厂里当临时工。穿烂工作服,着破长统靴,带柳条安全帽,登高修钢炉,搬砖头,掏阴沟,三班倒,什么苦活累活脏活没干过?可她没有放弃想继续读书的念头。为了准备考厂里的技校,她开始去补习功课。她天天要求上夜班,上午去上课,下午休息睡觉,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几乎没有喘气的时间!她每月拿六十元工资,交给妈妈,尽管辛苦劳累,心中倒也充实愉快。
第二年,她考入厂技校。一九八〇年春末,报上登了中央戏剧学院在成都招生的广告。前年被突然引出来的那个“想当演员”的“白日梦”又犹如魔鬼一样缠住了她的心!生怕再落榜被人笑话,这回她瞒着一切人,又偷偷跑去报考。老天爷有眼,把福音幸运地降临到了这个几乎从来与艺术无缘的傻姑娘身上!在一千多名竞争者中,她名列前茅。可一了解她是技校学生,不合招生范围,这就卡壳了。她急疯了,冒险退了学,又到爸爸厂里找领导,用泪水求来了一份政审材料,才被录取。
她做梦般地登上进京的列车,走进了中央戏剧学院的大门。在一群艺术之家子弟与世家子弟的同学中,她显得有些“寒碜”。她自觉既没有艺术细胞,经济上又甚为拮据,家庭收入少,又有两个弟弟在读书,父母负担太重。一年四季,她只有一件蓝色的衣衫。她生活节俭,一心扑在学习上。她腼腆、善良,任何场面都尽力随人意,与同学们相处甚好。
也许,是因为双方都具有质朴、实在、坦诚、真挚的品格,和由于大家基础都较差,从没有受过什么系统的艺术培训而不敢“怠慢”学业,非得发挥拚命勤奋苦读的精神不可,王晓民与岳红熟识之后便被一条无形的友情丝线拴在了一起,个性甚为相投。岳红把王晓民看作高年级的大哥哥,时常向他请教学业知识。晓民更是热心地主动帮助她,象是对待亲妹妹一样。
中国话剧史,岳红上的课少。临近考试了,她跑去找晓民求援。他放下自己的课业,一次又一次地为她“上课”,俨然象个“老师”。同班同学请岳红协助配演作业小品《卖花生的姑娘》。指导老师说,这个小戏创作得不错,有新意,但需得充实丰富。晓民主动带着岳红到社会上去观察体验生活,出点子,改本子,教她说“保定话”。
“跟婆家要钱,现在就要。”在这个小品中,岳红的台词、表演精彩得很,把观众“镇”了,完完全全是土得掉渣的保定腔,“现在不要,结了婚就没人管你了……”
她练得这地地道道的保定土腔土调的本事,不能不归功于王晓民的心血!他在保定开车多年,熟识当地风土人情、生活习俗,土话讲得顶呱呱。这个小品被挑选去参加了这一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会”演出,得到了亿万观众的特殊好评。岳红的表演十分出色。她的名字及她的那质朴而特有的个性、形象,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进入毕业班阶段,岳红与晓民的来往更为频繁,彼此都有爱慕之心,可谁也没有触及那个“问题”,而周围的目光及议论却为他俩先定了性:“王晓民与岳红在谈恋爱!”
“你真愚蠢!干吗要和他好呀?”要好的女友为岳红惋惜,劝阻她,“瞧他土里土气的。大兵一个!”
“他挺老实,对人真诚!”岳红说。
一些老师与同学都认为他俩不般配,可岳红了解他,从心底里喜欢他。这一年临近毕业了,班上谈恋爱的成双成对,“女生都分配光了”。岳红也真的进入“角色”了,与王晓民捅开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确定了恋爱关系。
不想,双方家长都持有异议。
“他年龄太大。”岳红的妈妈说。
“这是我的事。”岳红固执地说。
这一年,岳红二十一岁,王晓民三十一岁。
“她年龄太小。”王晓民的妈妈说,“家又不在北京。”
“她乐意。”王晓民自豪地说,“我更乐意!”
真逗!两家长辈的出发点完全相反,反差太大!不过,儿女们很快很容易就把父母驳倒了。当然,双方父母都很开明,并不阻拦这桩婚事。
一九八四年夏天,岳红和王晓民都以优异成绩毕业了。
学校对他俩的评语都很不错。
“你们入学前,专业基础较差,但都很努力,学习成绩一直稳步上升……”老师说。
“你们是最稳定的一对……”同学们对他俩说的这句话,其中的含意很多,可能包括与那些临近毕业之际变动恋爱对象的,是个对比……
毕业前夕,学院负责人说,八一电影制片厂已来联系要王晓民,动员岳红一起去这个单位。岳红同意了。不料,分配方案下来后,王晓民却被分回原单位--三十八军。岳红内心好不痛快,好不懊丧!但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孩子,不会“讨价还价”,默默地到“八一厂”上班了。
王晓民回到三十八军,被迫丢下他的专业,先后当过指导员、汽车教练员、文化干事!好在“八一厂”倒还通情达理,颇为关心岳红,八个月后,终于把王晓民调进“八一厂”,在演员剧团里当场记。不过,小王是自强不息的年青人,他一边做好本职工作,一边不断钻研学习,勤于笔耕,已写成一部反映陕北农村生活的电影剧本《枣花》,改编了一个电影剧本《沉醉的大漠》。他很有自信,他期待在自己耕耘的土地上获得应有的丰收。
一九八六年春节,他俩结婚了。他是晚婚,得到了厂里的奖励。婚礼在演员剧团的办公室里举行,十分简单朴素,买了些糖果和香烟,设了茶点,请同事朋友们前来欢聚欢聚。这样的“革命化”婚礼,在八十年代的今天,实属少见!何况他俩又是一对艺术伴侣,如此超脱,令人敬佩!
新房临时安排在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家具与用具,更谈不上什么“嫁妆”之类的东西!等于是两个单身汉合在一起住,一般无二!
倒是岳红的父母很认真。婚后,带着晓民回成都娘家时,双亲硬是摆了几桌酒席,为女儿和女婿“壮壮门面”,欢乐喜庆了一番!
一对新婚夫妻,总住办公室,也不是办法。征得王晓民原来集体宿舍同室同事的同意与支持,他俩把“家”搬进这个集体宿舍房间。这位好心的同宿者晚上回老家去住,可白天上班时午睡休息没有地方,岳红他俩不好意思,还请他来这个床位上午休。如此这样,岳红晚上回来住,白天只好背着书包到外头“流浪”。她风趣地说:“别人夫妻两地分居,我们夫妻可是‘一厂分居’!”
采访她的这一天,她才欣慰地告诉我:“现在好了。我们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小窝。这间房子是前些日子才分配给我们的,刚搬进来没多少日子……”
这是一个既紧张而幸福的小家。晓民喜爱集邮,搜集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海内外邮票。岳红是他的助手,每次外出都要为小王执行搜集邮票的“任务”。而她自己却是个“洋娃娃”玩具迷,从读书以来,节俭下来的钱,除了买书外,就是买各类娃娃玩具。当然,晓民也送过她一些“娃娃”礼物。
岳红尽管喜爱娃娃玩具,可真要提到生个娃娃,养个孩子,她却畏缩退却了!她怯生生地说:“哎呀!生孩子可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我觉得我不能要小孩。要知道,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呀!要是生个孩子,我可怎么养呀!”
“你爱人年纪不小了,不想孩子?”
“当然。说真的,我也很喜欢孩子。只是,现在我自己还不是养孩子的时候,事业刚刚起步……”
“你们这样家不家,户不户的,常是‘牛郎织女’,实在为难!”
“真的,在外面拍戏,又忙又累时,生病身体不好时,或安静下来时,也真想念他……”她毫不掩饰地流泄出一股情意深沉的心泉,“我外出比他多,大多家务几乎都交他了。即使我回来了,也是靠他。他体贴照顾我,总想法给我弄点好吃的……”她的脸上泛起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情,“在业务上,我们时常一起研讨,交流提高……”
《野山》之后,岳红没有止步,相继接受了几部影视片的角色,与青年喜剧演员陈佩斯合作了两部电视片,已经公演,颇受观众欢迎。
《联野山》一片,一举成名,但她并不沉湎于成功的喜悦。她对自己的一切都感到很不满足。她希望再去深造。她幻想得很多很多:想去考研究生;想多读些文学作品,进一步提高文学艺术素养;想去进修英文,更好地掌握一个语言工具,想去学习导演,扩大艺术视野……
她说,我们的年龄,正是精力旺盛,吸收知识和掌握本事的好时光,我们正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