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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

拙政园在风格上与昆剧的魁首《牡丹亭》极为相似。拙政园还有一个神话,就是说曹雪芹的《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以其为蓝本,给书中大小贵贱的人物搭出个舞台,一场悲欢离合的故事就这样上演了。

即使拙政园是春的风格,徜徉其中,还是能感到秋的气息,从那些匾额上就能一目了然,匾额往往是一处园景的主题词:

“秫香馆”--秫香,就是稻谷飘香的意思。苏东坡有诗曰“秋来有佳兴,秫稻已含露”。《红楼梦》可以和它对应的是“大观园”里也有个“稻香村”,命意相同。

“待霜亭”,就更不言而喻了。

因为中国文化对季节的敏感是一种隐形结构,所以拙政园里秋天的故事,有时候也是隐隐约约。“见山楼”,如果不知道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它的出处,也就感受不到爽爽的秋意;“留听阁”,如果不知道李商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是它的出处,也就感受不到飒飒的秋意……

明朝以来,拙政园一直是赏荷的佳处,但最可爱好像还是秋天,志清意远,柳阴路曲,与谁同坐轩?别有洞天,一池残荷可放眼。

“林皋延伫,相缘竹树萧森;城市喧卑,必择居邻闲逸。”这是明末造园巨匠计成在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同时也是世界范围内最早的造园名着《园冶》中所说的话。留园就深得其旨。

如果把拙政园认作娴静,留园就是幽静;如果把拙政园认作春容,留园就是夏姿。

从窄门进到长廊,通过一扇扇漏窗往外望去,经幢,枫树,栏杆,湖石……折回身,踱步到“绿荫水榭”,盛夏就来了。盛夏带着绿荫就来了。水榭里的窗,是空透的,与长廊上的漏窗形成对比,一个像是清式家具,一个像是明式家具。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二十四诗品》《冲淡》)”的“花步小筑“,“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十四诗品》《纤秾》)”的“恰航”,徘徊此处,悟得其妙,也就知道园林的神韵了。

“恰航”楼头的明瓦,简约素净,这一块地方,甚至比“闻木樨香轩”更具有秋意。木樨就是桂花。

二十年代有一篇着名的美文,叫《乌篷船》,其中写到了“明瓦”:

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

独坐“绿荫水榭”,怀想这样的文字,明瓦都是一样的,秋天在头顶高了。

移步换景,以小见大,明瓦的月色弥漫,氤氲着董其昌的法书“饱云”。

饱云,秋天的巧云,多少个童年的日子仰酸颈脖看着它的变幻呵。

留园的精华在于它的水面和水面四周的景观,绕水一周,等于穿过了一年中的四个季节。从探春的“清风池馆”出发,走过“涵碧山房”,这里是欣赏荷花的好地方,所以又称“荷花厅”。然后访秋,顺着长廊渐次升高--“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动摇而下上,其宽闲深靓,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真州东园记》)”--这是欧阳修的句子--在阵阵清风里,没有坐进“闻木樨香轩”,就闻到桂花的香气了。如果中秋夜有幸坐在“闻木樨香轩”的话,大概会和白居易一样,听得到月宫里桂子轻轻滴落的声音。

“闻木樨香轩”和“清风池馆”遥遥相对,一个春天,一个秋天,时间沙沙而去,历史沙沙而来,遥遥相对的“闻木樨香轩”和“清风池馆”,一部春秋,谁来解读?

苏州园林是时间的艺术;苏州园林是历史的艺术。

从“闻木樨香轩”往高处望去,是用来赏雪的“可亭”,碰巧遇到银桂飘落,也是可以以花代雪的吧。

苏州在外人看来,青山绿水,云树烟芦,粉墙黛瓦,吴侬软语,定是一个温柔之乡了。谁能料到竟也有无数慷慨之士。

沧浪亭沿河一带的黄石,据说是宋朝造园艺术在苏州唯一留下的雪泥鸿爪。是耶非耶,并不重要,细细体会,的确大有遗意:隔水相望,朴素坦率一如王禹偁、梅尧臣的诗作;近身相抚,方阔瘦硬恰似欧阳修、黄庭坚的书法。

在午后的阳光里,远远看来,黄石的色泽,更使沧浪亭这个古老的园林增添了独一无二的秋天醇厚如酒的况味。

看过“仰止亭”,它的北面,就是“五百名贤祠”。祠中的三面粉墙上,嵌着从春秋到清朝两千五百年间的与苏州有关的五百九十四位仁人志士。“五百名贤”,是取其整数,与佛教传说中的五百罗汉交相辉映。把一些外地名流暂先抛开,可以看到苏州也有无数慷慨之士此话不虚。

对近现代影响深远的两句话,就都是两个苏州人说的--

一句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一句是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走在沧浪亭里,既是身体的一次漫步,也是心灵的一次跋涉。

陈从周谈到园林时这样写道:

中国园林,予谓有静观与动观,大园以动观为主,小园以静观为主,并相辅而行事,要之景随人意,动静适时,且与园之大小有关,苏州拙政园以动观为主,而玉兰堂、海棠春坞、鸳鸯厅,则辅以静观也。网师园以静观为主,而循廊渡水,则佐以动观也,怡园则动观静观几参半矣。即小如畅园亦深悟静动组合之理。

就像苏州刺绣是中国刺绣的符号一样,陈从周说的中国园林其实就是苏州园林,中国园林的艺术风格--尤其是私家园林的艺术风格,是以苏州园林为代表的。也就是说,苏州园林的造园艺术标示了中国园林的最高水平。

苏州园林,除了动静适时相辅相成之外,还有身体和心灵在刹那间领悟到永恒的交流。或者说动静适时相辅相成,就是为了获得身体和心灵在刹那间领悟到永恒的交流。正因为有了这一层面,所以苏州园林就不仅仅只是单纯的风景区,它虽然是人工山水,但它的人文精神,使它具有了即使天开也不能达到的某种深度。

如果把拙政园认作娴静、留园认作幽静,沧浪亭就是寂静;如果把拙政园认作春容、留园认作夏姿,沧浪亭就是秋思。

苏州园林中,结构最为精巧的,当推留园;气息最为高古的则非沧浪亭莫属。当代外地的文化人游过苏州后,谈起园林,都说沧浪亭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本地的一些人士也有持这种看法的。这大概是对那一首老歌耳熟能详的缘故: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还有就是《浮生六记》的影响吧。

北宋时的沧浪亭一带,地势高阔,草木郁茂,三面环水,仿佛大隐隐于市,虽在城里恍若郊外,庆历年间,被罢官的诗人、书法家苏舜钦举家南迁,一见此地,即以四万贯钱买下,他的朋友欧阳修听说了,随即寄赠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