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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糖

人到中年,朋友少了。更多的只是认识而已。有认识的知道我是苏州人,聊天时常常会说,你们苏州人烧的菜,真甜!听他口气,这像是苏州人的罪过。我辩解道:“不甜。”

后来吃川菜,我说辣,座中的四川人说不辣。我这才悟到苏州人烧的菜,的确真甜。身在福中不知福,嗜甜的反而是对糖的丧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都爱吃糖,我小时候是很喜欢甜迷迷的。大概受了祖母的影响。一般来讲,咳嗽时不宜吃糖,我祖母咳嗽时照吃不误。她这时吃一种绿茵茵的糖--叫粽子糖。凉凉的,祖母说止咳。

粽子糖在苏州已有很长的历史,据说明代就有手艺人制造,摆了个糖果摊在观前街。这个手艺人姓谢,大家觉得好吃,就叫它谢家糖。谢家糖的样子像粽子--世事每每如此,吃水的常常会忘了挖井人--时间一长,老谢被人忘得精光,粽子糖粽子糖的被叫了开来。

从明代到现在,粽子糖还保存着最初的工艺,比昆剧地道。看在这个份上,就会对手艺人舔起手指,甜啊!粽子糖有三个品种,也就是三色三味。一种是绿茵茵的,薄荷的味道;一种是玫瑰红的,玫瑰的味道;一种是糖的原色原味。那时,我最爱吃玫瑰粽子糖,既好它的味道,更好它的颜色。小小年纪,食色就任性了。这三个品种的粽子糖,各有其名:绿的,祖母叫薄荷粽子糖;红的,祖母叫玫瑰粽子糖;原色原味的,名字也跟着简单,就叫粽子糖。

说到粽子,想起一个说法。有人说苏州人吃粽子,并不是纪念投江的屈原,只是缅怀过关的伍子胥。反正吃粽子和一个人有关系,这点较为确凿。

其实小时候最爱吃的是饴糖。其实不是吃,是玩。卖饴糖的用两根竹签从饭盒里挑出一坨饴糖,硬硬的,搅一下给我们。我们接着搅。可以搅上大半天。孔已己上大人觉得我们在搅混水,我们以为在作一件国家大事。好像炼钢,炼得绕指柔。硬硬的饴糖柔得仿佛屋顶上的烟囱冒出了炊烟。闻到霉干菜烧肉的香味,我们就吃掉饴糖。我们肚子饿了。

那个时候,我们是很容易饥饿的。所以就很馋。也就很节约--会把一颗糖咬成两半,上午吃一半,下午吃一半。但我在那个时候吃过的一种糖,现在肯定吃不到了。其实是吃不到这样包装的糖果。玻璃纸上,印着舞剧《红色娘子军》的彩色小人。很好看。那时包装糖果的糖纸有两种,一种是上光纸,一种是塑料纸。我们把塑料纸叫玻璃纸--彩色小人在玻璃纸上跳舞,跳到暑假结束。桥头,夏天的糖果店,他们怕糖果烊掉,都把糖果藏哪里去了?这是我童年的深奥莫测的哲学问题。

粽子糖是苏式糖果中的精品、代表作。苏式糖果中我还有印象的是五香兰白糖。糖是菱形的,用非常粗拙的纸包成一小包。这种纸有十分疲惫的神色。五香兰白糖之所以我对它印象深刻,是因为我一直不知道兰的兰怎么写。长久以来,我写的是烂的烂。吴方言里兰烂不分。烂却是我对五香兰白糖的最初的感觉。我现在想起来了。

一个人眼睛瞎了,却让他去当图书馆馆长。世事每每如此。我现在有钱买糖果了,牙齿却不行了。许多人都会碰到这样的事。我除了吃点巧克力,基本不吃糖了。有人说巧克力不是糖。说得好。但有一种糖我见到了,我还会买一点吃吃。

那就是棉花糖。一元钱能买一大捧,有时候捧在手里,一阵风就吹跑了它--尽管棉花糖像泡沫经济--但棉花糖的形象的确美丽。

路边,转棉花糖的机器洋溢着早期工业社会浮想联翩的气息。最近一次,我买了十元钱的棉花糖,我以为我会像全身打足肥皂一样,不料棉花糖已涨价了。于是它的形象--但我还会忍不住买点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