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华西纪事2006:回望吴仁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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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吴仁宝殚精竭虑,睡梦中也叽里咕噜地尽是钱、钱、钱一天,相邻的向阳村传来一个消息,为了度过饥荒,他们打算将一台大石磨卖掉救急。这真是喜出望外,吴仁宝找支委们合计,想买下来。可有人磨蹭了半天,还是道出了顾虑当务之急是吃饱肚子,一天人均半斤粮,一天天挨下去,别说浮肿难消,怕还会死人呢”“大石磨好是好,只是钱呢?向阳村又不会赊。”“我想了又想,这可是个机遇。有了这台大石磨,既解决了社员无力推磨碾面的困难,又可以对外加工面粉、饲料,收取加工费。这样一来我们改造土地,发展农业,多多少少就有了些钱,积少成多,就能逐步加大对农业的投入。”吴仁宝话说得很急,而他的心更急,“至于买磨的钱,我来想办法。”“怎样想办法?”又有人问。

“借!”吴仁宝的话斩钉截铁,“你们就别愁了。”吴仁宝说一不二。钱很快借到了,石磨运回了华西,一个大家伙,虎气生生地蹲在大队部。社员们好奇地围拢来,他们抚摸着议论着,仿佛从这沉默不语的石磨上看到了希望。

接着是盖磨坊。人们看到吴仁宝背起了竹篓,四处转悠,捡砖头,捡石块,捡瓦片;路边捡,场地捡,河里捞……看到书记这样,乡亲们全都跟进。几天下来,砖瓦石块垒积得小山似的,但仍然不够。于是,他们又将村上一座破土地庙拆了。还不够。这时,有人告诉他,周庄有三间旧房要卖。好呀,买下将它拆了!吴仁宝兴抖抖地去了,谁知人家报价六百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一番讨价还价,降到五百元,少一分不卖。真是无钱逼死英雄汉,吴仁宝一时也犯难了。但严峻的现实是,没有这批砖瓦,磨坊建不成,石磨也就成了废物。没办法,他只好去求爹爹、拜奶奶,东借西凑,总算将三间房买到手,遂又带了一批社员去七手八脚地拆了,将砖瓦一片不剩地运回华西。就这样,磨坊建成了!人啦,得能伸能缩,能进能退,有时甚至要忍受屈辱,否则将一事无成。韩信当年受胯下之辱,那是何等的气度。这是一番人生的历练,不然的话,又怎能成就后来的一番伟业?磨坊有了。正好年前华西与其他大队分家时,负债急买下了一台别人不愿出钱的三十匹马力的柴油机,便安装了起来。设备有了,谁来管理?吴仁宝盯上了査阿炳,小能人。于是,机器转动起来了。机器飞快的转速,嗡嗡的奏鸣,使在场的一些社员喜极而泣。

柴油机马力大,要让其效率得以充分发挥。于是,又添了一台石磨。就这样,在华西,工业文明与农耕文化奇妙地结合在一道,创造着物质财富。可是,毕竟规模太小,一天仅能磨面六百斤,效果不显着,满足不了华西和周边村民粮食和饲料加工的需求。稍后,吴仁宝又想法买来一台小发电机,靠拉磨的柴油机带动,发出的电照亮了磨坊,照亮了大队部。

机器的出现,电的辉映,对于世代以农耕为惟一生活方式的华西农民来说,实在是一次历史的跨越。

再后来,大石磨换成了大钢磨,磨坊更名为“华西粮食饲料加工厂”,加工规模不断扩大,获利节节升高。农民几千年来固有的生存观念发生了一次质的飞跃。石磨坊,乃是后来华西实现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的源头。

笔者曾认真考察过苏南的乡镇企业。可以说,华西的石磨坊,也是苏南最早出现的乡镇企业之一,吴仁宝以他独具的胆识和坚韧站在时代潮流的前头。

人就是这样,一旦冲破封闭、陈旧的观念,尝到工业的甜头,胆子便更大了,步子也加快了。这不,紧追粮食伺料加工厂之后,废品站、铁匠铺等也相继开办起来了。自然,也并非一帆风顺。但“穷则思变”,立足农业,发展工业,变穷为富的目标是明确的,始终没有动摇。吴仁宝殚精竭虑,制定华西远景规划么说,华西有了一些积累。重造山河,提到了吴仁宝的议事日程。土地必须平整,小农经济的痕迹必须抹去。适巧,此时山西大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英雄事迹传到了华西,给吴仁宝和华西干群以巨大鼓舞和激励。他跟村民一道,运用集体智慧,经反复讨论,数度修改,制定出《华西大队学大寨十五年发展远景规划》(以下简称《规划》其主要内容为:干部群众有一种爱国家、爱集体的社会主义思想;开挖一条灌排两用的华西河;治土改水,建设一片高产稳产的农田;每亩年产一吨粮;建设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

致富的目标变得具体而实在,美好的未来正向他们招手。《规划》通过后,他们说干就干,并选择第七生产队作为试点。

七队,地处华西中心,地少人多,七零八落的洼地,高低参差的土墩,穷山恶水呀,一块“硬骨头”。可只有啃下它,才能带动整个大队弃旧图新。

一九六五年初春,战天斗地的序幕在七队贫瘠的土地上拉开了,吴仁宝扛着铁镐,来到田头,和社员一道刨坎填沟,平整土地。他们起早贪黑,争先恐后。凛冽的寒风砭人肌骨,震裂的虎口鲜血直流,肩头被重担压肿磨破,腰酸背疼,眼冒金星……谁不知道疼?可谁又顾得上?要重整山河,要改变命运,不苦干、实干、拼命干行吗?华西的后代们也许难以想像和理解他们的前辈何以会这样豁出去。但这是历史的记载,不争的事实。

就这样,一个月下来,在吴仁宝的带领下,七队干群挑土七千多方,平整四十亩田,修建的毛渠,解上世纪六十年代,吴仁宝带领群众战天斗地,改造山河了土地高低不平引发的排灌上的难题。继而,春播夏种,猪羊粪、绿肥下到地里,秋收时节,水稻亩产达到前所未有的一下零五十斤,超过了《规划》的近期目标,人均收入比一九六四年增加四十元,穷得远近闻名的七队,一年翻身!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另外十个生产队的干群坐不住了,都在各自生产队的土地上摆开了战场。五队向草池河宣战,八队向黄泥墩进军,一队、三队、十队联手协作会战肖塘池……不甘命运摆布的华西农民,强势出击,填平了废塘,搬走了荒墩,整平了高高低低的田块……大地改变了容颜,眼前是一片锦绣。

苦战三年,耕作条件有了根本的改观,机灌、自流灌,排灌通畅,旱涝保收。到一九六六年,华西亩产达到一千二百斤,提前完成了《规划》第一阶段规定的任务。华西出名了,一举成为江阴县五个农业样板大队之一。

创业难,难在还不富裕的家底和恶劣的自然条件。但这仅是困难的一个方面,而来自上面的不理解甚至是阻力,往往更让人犯难,更不好办。

华西穷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管”,上面的人,一个影儿也不见,如今干出点名堂,改变了模样,有人来“调査”,来“蹲点”,来“总结”了。

关心,好事啊,吴仁宝竭诚欢迎,自己是个农民,早盼晚盼,盼着上面来人指导,以便改进工作,再创佳绩。可是,未料到,盼来的竟是“歪嘴和尚瞎念经”。

他们下车伊始,未经调查研究便叽里呱啦,大发议论。不是肯定成绩,鼓舞干劲,而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指责吴仁宝“目中无人,骄傲自大,搞独立王国”。并把驻在华西的“县委样板大队工作组”撤走,转往其他大队。这可做得太绝,等于否定了吴仁宝的工作,否定了华西所做的一切。一时间,黑云压顶,华西背上了坏名声,部分社员的思想也引起混乱:难道我伲错了吗?工作组为何要出此狠手,如此无情?

吴仁宝错了吗?

当然没有错。“从我伲华西的实际出发,重整山河,发家致富有什么错?”“错”在对工作组的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吴仁宝没有听,也不是没有听,只是不符合华西实际的没听,非但没听,还给“顶”了回去。

来人说广华西废塘废墩多,适宜植树造林,要都栽上树,绿化嘛!”“树是要栽的,只能栽在河渠边、大路旁。华西地少人多,废塘荒墩平整后种粮食。”吴仁宝快人快语,“要栽上树,口粮哪里来,吃什么?”你看,这话能让人快活吗?不得罪才怪哩!县委工作组撤了,人还是不断地来,干什么?“检査工作”。

“突击积肥是县委的统一部署,每亩要施土杂肥四百担,华西是样板大队,你要带好头啊!”来人对吴仁宝说。

“这个头,我不好带,也不能带。”吴仁宝愣是不会“做人”。

“为什么?”来人想,这是县委的指示,这个吴仁宝怎么拎不清呢?但他仍耐着性子问。

“你想,一亩地施四百担肥,我到哪里去弄这么多土杂肥,弄不好,又要搞五八年那一套。”吴仁宝旧话重提,“那时,铲房基,挖院落,劳民伤财,社员累死累活,杂肥有了、多了,可肥效呢?我也贯彻了,蠢啊!这样的教训能忘吗?我不能再干,不能让别的大队跟着华西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县委的指示你竟敢抵制!”来人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不久,又有人来了,这回是专门来谈华西学大寨十五年远景《规划》的,因为这《规划》内容已在全县农村传开了,羡慕者有之,仿效者有之,讥讽者有之,带来了各种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