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纳闷不已,自己来当说客的,虽然是程度比较浅的那种,但却反被说服了。
对上她那么一双晶亮的眸子,自己怎就妥协了呢。
夜深人静,霜降轩里漆黑一片,秦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可儿在门口敲了几下门,而趴在门内的缡络忙推了下门。
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缡络见外头没人,就可儿,忙钻了出去,可儿忙又锁上了门。
两个人都没说话,可儿对将军府的地形极为熟悉,曲径通幽处,缡络尾随其后,跟着可儿穿梭其中,绕来折去,终于可儿停了下来。
缡络左顾右看,发现落脚点是秦府的后院,可儿依旧没怎么讲话,直接走到一棵树的后面,从那里掏出一个早就藏在那里的包袱,递给缡络,比了比手势,示意她从这里出去。
缡络颔首,然后从后门出去。
出了后门,她松了一口气,终于从这里出来了,独孤天应该没这么快就发现自己逃跑了吧?
他如今正陷入兵荒马乱的时刻,估计一时半刻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失踪。
听秦老夫人说他最近忙于料理朝堂之事,尤其是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独孤旭跟他都自成好几派了。
秦府的后院有好几个人影在鬼鬼祟祟,缡络有些察觉,她转过弯的时候便瞧出了异样。
似乎有人想要进去,缡络躲藏在枝叶茂密的树后,有些踌躇起来了。
应该没什么事,这帮人应该起不了什么作用,将军府没那么好混进去的。
缡络掉头,从侧方溜走了,不打算插手这等闲事,毕竟好不容易从里头出来。
要是又落到独孤天的手中,虽然不至于性命受到胁迫,但自由之于她来说,又将成为奢望。
缡络乔装,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窝了一夜,早上起来,便听到了一个惊天新闻,秦老夫人遇刺身亡。
幸好可儿及时察觉,那批刺客没有逍遥法外,然而刺客的来源,却没有被盘问出来,独孤天跟秦天放赶来,秦老夫人已经咽气了,而那批刺客却服毒自杀了,有一个逃跑了,现在全城紧戒,都在通缉这个跑掉的刺客。
秦老夫人声名远扬,受百姓爱戴有加,平日里乐善好施,每逢初一十五必要施发救济粮米,京城周边的流民,也不少得起好处,对其感恩戴德不已。
这一次,她的死,对百姓来说,触动很大。
缡络得闻这个消息,正坐在这家小客栈的大厅里,喝着白粥,原本镇定自若的神态,在听到“秦老夫人不幸遇刺身亡”这个骇人的消息时,终于破了功。
捧着碗的左手微微颤抖,不少米汤溢了出来,洒落于桌上。
“让开,让开。”
有些粗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肃静,都给我坐下来,要搜查刺客,别乱跑,一一过来检查,有没可疑人物。”
一个头领模样穿着侍卫服的中年男子率先进来,身上还佩戴着锃亮的刀剑,身材魁梧,还留着络腮胡子,气势上,有着惊人的效果。
缡络稍稍低下了头,继续喝着粥,没有再抬头。
“王爷。”
缡络听到那个魁梧男子的声音变得恭敬起来,不由下意识将视线往门口这边瞥去。
不瞥还好,这一瞥,让她差点整个人站起来落荒而逃。
惊人是自己为之躲避不及的独孤天,他今日一身玄色衣衫,气质清冽雅贵,冷漠一眼,扫的原本还躁动不安的人群,当下就安静下来了。
就他那气势,不出声,效果已经斐然了。
缡络的目光正巧跟他触了个正着,她忙飞快地避开了视线,然后垂眸。
心里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独孤天应该没有认出自己吧?
她不确定,心底里没有半分的把握。
“这个,靠近最角落的那个,对,本王说的就是你,给本王过来。”
独孤天声音不冷不热,冲着头瑟缩了下的缡络吩咐道。
缡络头垂得更低了,故意哑着声音回道,“王爷……”
身子一颤,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想要以此打消独孤天的起疑。
“过来。”
独孤天的声音更冷了,没了半分的温度,倒是语气没有什么大起伏。
他步伐沉稳有力,朝着缡络走近,像是盯上了她,当她是他的猎物一般,誓不放手了。
真的是认出她了。
缡络暗自心惊,知道再怎么伪装也不够,秦老夫人的死,看来是枉死了,早知道如此之快又落回独孤天的手中,她还不如昨晚就让府内的人提前准备有人侵袭。
如今,说这话,也是为时已晚了,心中对秦老夫人,充满了浓浓的愧疚。
大庭广众之下,独孤天没有顾忌,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扯了过来,她踉跄着,朝着他的胸前扑来。
他稍稍退后了一步,没让她直接冲入他的怀抱之中。
他一只手牢牢地攥着她的手臂,她的手臂很疼,但是她没有吭声。
周遭的人,对着缡络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全当她是昨夜从将军府脱逃的刺客了。
毕竟这帮人一进来的目的是抓刺客来着,缡络有些厌恶周遭那些鄙夷的目光,但独孤天视若无睹,她除了芒刺在背,还能怎样?
秦老夫人乐善好施的美名,远扬在外,她此刻不但要承受独孤天的冷漠,还要承受旁人的嘲讽不屑。
那个头领恭敬地朝着独孤天问道,“王爷,这个刺客,还是让属下来接手吧?”他也是好心,看独孤天攥着刺客,老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也是累,不由主动提议道。
“不用。”
独孤天目光凌厉,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当他的好心是驴肝肺。
一行人步出客栈,然后浩浩荡荡转移目的地。
到了将军府门口,独孤天挥了挥手,招呼那个魁梧男子过来,“继续找刺客。”
然后带着缡络进了将军府,留下那个魁梧男子错愕,惊叫一声,“原来那个不是刺客啊。”
敢情他们都被王爷骗得团团转了,也对,是刺客还用得着直接带回将军府么,直接进刑部的天牢去了,一帮人都震慑于王爷的雄威不敢质疑了。
缡络被拖着进了霜降轩,然后被好不怜香惜玉地弃至地上,秦天放从里屋出来,狠狠地瞪着她。
缡络不明所以,原本正想要从地上爬起,发现两个男的一前一后,将她围困在中间,进退不得,站起来还是个头上熟人一等,还是算了吧。
还是独孤天先开口,缡络发现秦天放眼眶红红的,想必秦老夫人之死,对他的打击,真的是很重。
“老夫人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缡络一惊,不是外头传闻的刺客么,难道外头的传言都是虚的,真正还有别的阴谋?
缡络眯起眼来,她真没想到独孤天会问这个,“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她疑惑,“最近下人看到你频频接触老夫人,你说你的目的何在?昨晚你逃跑,不证明你心虚了么,那些刺客,不是你放进来的吗?老夫人在睡前还服用你潜心草,你说这药是不是你给的?”
独孤天目光咄咄逼人,口吻更是。
缡络心头黯然,有苦难言,这潜心草助睡眠,有安眠的效用,对人体伤害不大,是她特意关照老夫人服用,长期服用,会调理好身子,又不会让身体对药物产生依赖,潜心草的效用,也就自己知道,霜降轩里培植了些,正派上了用场。
只是,自己让秦老夫人服用的时机不对,这下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就是因为服用了潜心草,我祖母才会行动迟钝,她原本明明可以避开那一刀的。”
秦天放咬牙切齿地道,恨不得将缡络给活活掐死,真当她是罪魁祸首了。
“就潜心草能证明我是杀人凶手或者杀人疑凶了吗?潜心草的药用,相信御医会给个准确的说法,证明我并没有害人之心,这仅是一个巧合,不然你去问下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可儿,老夫人进来睡眠不良,我只是想要帮忙改善下,我这也是好心,没想到却出了这等意外,我深感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老夫人也不能复生了,将军的孝心,我能够体会,也不想怨你的口无遮拦。”
她语气故作轻松地问道,可是表面上的不在意,又能说明什么呢?她的心,真的很沉重,十分的沉重。
“可儿,你还敢提可儿,可儿昨晚也沦为剑下亡魂,我没有散布消息出去,并不等于她安然无恙,秦府昨晚死了不止我祖母,还有可儿跟祖母那居所不少下人,总共数十条人命。那帮恶棍一进来就砍人,而且十分熟悉地形,真让我怀疑府内有内奸,跟外头的人串通好。祖母这居所平日里就她们几个下人,各施其职,也没外人进入过,那些人的品性,都是一流的,何况祖母平日里对他们,也是极好的,她们没有必要为祖母招来杀身之祸,甚至还连累到自身的性命。”
秦天放的话说到这个地步,缡络心头有了了然,这两个男人,是真的当自己是凶手了,而非是质疑。
“是不是除了我,你们找不出别人了?”
她轻描淡写地问道,心中的苦涩正在逐渐蔓延,浸润到四肢百骸了。
“别人,你说这府中还有谁能够自由出入祖母的居所呢?潜心草,祖母是刚从昨晚开始服用的,你说你居心何在,还有我们在后院捡到了一块玉佩,你说这块玉佩是不是你的?王爷说你珍视它如命,怎会让它遗失呢?要知道后院是那帮刺客进来的地方,你说你无缘无故为何去后院?”
秦天放摆明了不信她,也对,当她见到那块暖玉佩的时候,也觉得这一切太巧了。
而且她心头隐约浮现了一个人影,那便是她的四哥。
这块暖玉佩原本是四哥赠予自己的,后来自己去聚宝楼的时候,交给了掌柜,忘记索回了,若是没有意外,应该还在掌柜手中。
前两天,刚见了四哥,四哥乔装呆在聚宝楼,那块玉佩应该落回四哥手中了,原本是他的贴身之物。
若是以此类推,那么这场意外应该是四哥策划的,也许当日四哥也出现在这里了,而自己却仅是匆匆一瞥,忙着逃跑,没有细看究竟。
看来,四哥当日在聚宝楼雅间内跟自己说不会放过独孤天,是真的,要为福安报仇,也是真的。
而且,来的这般快。
那这块玉佩,想必是四哥不小心遗落的,但是在独孤天心头,却当自己宝贝着的,因为,他曾经见过自己贴身收藏着。
如今,解释不清了,混淆不堪,她也不想招出四哥。
没必要,他们不信,就不信吧。
没必要,他们当自己是真凶,那就当自己是真凶吧。
她敛眉,掩下眼睫,沉默。
独孤天抬起目光,正好迎上秦天放的视线,两个人当她是默认了。
“为什么?”
这三个字是秦天放问的,“难道你就忍心伤害那个真心呵护你的老人吗?祖母要是泉下有知,想必是对你痛恨不已,一时的好心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一把扯起了缡络,“王爷,这下你不会再干涉了吧?我祖母的死,我要亲自讨个公道。”
缡络阖上了眼,拒绝去看独孤天,对他,心寒了。
“任你处置。”
他吐露了这四个字,算不算是恩断义绝呢?
缡络的心,被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透不过气来。
缡络被秦天放用力扯着,出了霜降轩,被关入了秦府的水牢。
水漫过腰身,她下半身浑身湿透了,阴暗潮湿的地牢,空气不新鲜,水明显也不干净,她肌肤敏感,过敏现象严重,红红的疙瘩开始蹿生,她刻意去忽略,但那种搔痒的滋味,却是一阵一阵袭来,让她恨不得去抓个几把。
然而,双手被铁链拴着,高高举着,无法微微向下弯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