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灵甫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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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儿童和青少年时代(2)

平乱后滕氏后裔分别驻扎于陕、甘、豫、晋,虽分散居住,却往来频繁,经常互派信使传递信息。听说兰州建了滕家庙,山西就修滕家祠堂,河南建造滕家会所。南城、华城人数众多,离长安又近,则声势浩大建起了土筑阅兵台和传令厅,以示不忘并继承滕氏祖辈阅兵习练的悠久传统。又过了一些年,朝廷急需用人,大批将士被调集长安服役,年老体衰者则继续留守。此后两寨青壮年越来越少,老幼病残越来越多,直至墙倒屋破,无人顾及,村寨日渐衰落。

当年南、华两寨以耕种水稻为生,北面华城寨地势低,经常泛滥洪水,有句顺口溜很有趣:“南华两寨本不赖,北城淹了南城在”,意思是说一旦洪水成灾,华城寨的百姓便纷纷迁往南城寨。又过了若干年,两寨很多滕姓子孙迁徙南方,其他姓氏的村民得以逐年递增,现滕姓多分布于我国的山东、江苏和湖南。

四、送衙婆,道出歪老汉滕益

滕永平生性喜欢读史读文,很注意收藏旧书旧报。少年时代,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师娃,那年春节,师娃他爷来家送衙婆,衙婆即农家自立的一个女像牌位,在衙门口专门负责管理天下百姓。每年除夕,农家互赠衙婆,以驱邪镇宅,确保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永平他娘接过衙婆,一面道谢一面经里间往堂屋送。师娃他爷扑腾扑腾手,转身见永平正在看一本书,书上画有屈原头像,下颏处留有一小截胡须。师娃他爷走近永平,直嘬牙花子说:“娃,这人很像你爷歪老汉哩!”

永平抬起头来:“我爷?歪老汉?”

“是啊!歪老汉就是你爷滕益啊!怎么,没人跟你说起?”

“没有哇!”

“这也难怪,你还未出世,你爷就没了。”师娃他爷说,“你爷生得骨骼高大,宽额头,宽肩头,粗脖子,平时留着个山羊胡,每日练功将上百斤的大石锁举上举下。你爷力大脾气也大,那年收麦子,你爹不高兴了,也不知嘟囔一句什么,你爷操起木锨就掷了过去,险些劈到你爹脸上。那年你爷在外头晒粮,干到中午饥餐渴饮,掀开饭盒盖,抓起大瓶,先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瓶子水,抹抹嘴巴正要吃饭,不知何时来了一男娃,那两只小脏手正飞快地从饭盒里抓出饭菜往嘴里送。‘贼日的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说时撩衣而起,抓起男娃嗖的一声,男娃被扔进了麦粒堆。”

“那么厉害?我爷他念过书吗?”

“念过私塾……同样念过书,那脑袋瓜子可是大不一样。你爷与文字改革委员会的一位老先生常有往来,眼界开阔,见多识广,连远近闻名的孙大先生都给他赔过不是。有一年为乡民的事儿,你爷去县里找县长,县长给足了面子,问题很快得到解决,方圆百里出了大名哩!”

“叫他歪老汉,这个‘歪’字不受听!”

“嗨!不‘歪’能是他‘歪老汉’吗?正因为他比别人能,人们怕他才那么叫,不过是个名呗!”

此时王生文放好衙婆回来,师娃他爷瞥了瞥永平娘,继而道:“人这一辈子不歪还真是不行,不信你问问你娘,那年你家门前的柿子树刚刚发出一个个绿嘟嘟的小柿子包,有个半大小子上树专以掰柿包为乐,不料让你爷撞上了。你爷一个箭步蹿上树干,竖起眼睛,伸手就逮:‘住手!你个二货!’可惜差一点没够着。那小子见状跳下就跑,歪老汉岂能饶他,下树紧追,可哪里追得上呢,直累得气喘吁吁方罢。”

永平娘笑道:“你光说掰柿包的小子,咋不说说老五还上树仿猴子呢!”

师娃他爷笑道:“老五?你是说张家那个张灵甫吧?”

永平娘点了点头。

永平心里犯嘀咕,遂问:“娘,仿猴子?仿什么猴子呀?”

“咱家门前种有2棵牛心柿、1棵火果柿和1棵面旦柿,这4棵树挨得很近。有天傍黑,张灵甫说树上有个小洞洞,洞里头有个刚生下的小鸟。他爬上树捉鸟,小鸟没抓着,就模仿猴子在4棵树之间跳来跳去。正耍得开心,被收工回家的舅舅瞅见了。一来心疼自家的柿子树,二来也担心外甥的安全,‘老五!你再敢跳,看我不撕烂你的皮!’舅舅的高喉大嗓把老五吓了一跳,他赶紧从最高的面旦柿跳到屋顶,再跳到马车的车辕上,等跳到地面,见他妗子正倚着门框呵呵地笑,便拧胯作耍,吐了个鬼脸,一溜烟就跑远了。你爷绕树转来转去,急得气血上涌,你奶奶就嚷他:‘找啥呢?早跑远啦!’”

师娃他爷笑道:“老五再淘,也是舅舅的心头肉,打归打,嗔呼归嗔呼,该疼时还疼。”

永平娘接道:“听我婆婆说,有年冬天老五跟他四哥和表弟们出了趟远门,天快黑时才往家走,迎面走来一只大灰狼,当时没有不害怕的,可老五不怕,手握一个大石块,边吼边追,一直把狼撵得远远的才停了下来。”

“追狼算啥么,”师娃他爷笑道,“追剿逃跑的败将,那才叫天不怕地不怕呢!”

师娃他爷说,那年夏天日头高照,老五穿着背心裤衩,自命为三军司令,手持木棍,带领表兄弟们抡棍厮打,飞檐走壁,说是追剿逃跑的败将。娃儿们发疯一般冲至2楼,之后踩着2楼的窗沿子往马车车辕上跳,最后再从车辕跳到地面,“追啊!冲啊!杀啊!”噼里啪啦,叮咣三响,就跟放炮似的,吵闹声惊扰了左邻右舍。

至晚,老汉们聚到一块纳凉,家住滕家西头的贾老六说:“养男娃有什么好处?你说我正在歇晌,就听踢里哐啷,好像有什么重物砸了下来。睁开眼一看,没什么东西呀,等爬起来再看,老五他们正从房顶上往车辕上跳呢!天哪!真要是跳斜了跳歪了,落个终身残废,你说让歪老汉怎么向他姐夫交代?”

饲养牲口的付老三说:“嘿!你是不知道哇,单为跳车辕这事儿,娃儿们不知挨过歪老汉多少次打,一个个屁股蛋子被掐得黑一块紫一块的,疼得龇牙咧嘴,过后还是没记性。晌前歪老汉是出门子去了,娃儿们才敢这么疯,等回来了,有金堂他娘罩着,歪老汉也不会知道。”

坐在一旁的贾老七道:“也真就歪老汉能管住这些娃。歪老汉打家门口这么一站,淘小子们见了,唰的一下一气能蹽出半里地,老四老五见了也规矩着哪!”

滕永平听得入神,因问:“我爷身子骨那么好,怎么不到七十就没了呢?”

师娃他爷:“1947年老五战死,不久歪老汉被人整治,他那性子烈火干柴似的,哪受得了啊?气大伤身,加上年龄又不饶人,慢慢就染上心口疼和风湿病。请了一个江湖郎中,结果越看越糟,到后来双腿一片片地溃烂,直到不能动弹,那罪遭大了……你爷死后门前那块大石锁不知被谁人偷走了,后来你奶奶遭人欺负,得了精神错乱和癫狂症,死得更惨。”

滕永平听了,犹如犬羊坠入深渊,孱弱雍凉,一时无语。至于师娃他爷是什么时候走的,居然没留下一点记忆。

五、生母滕叶

滕益的爹娘离世早,滕益少时得以读书识字,全依仗姐姐滕叶的付出。为了供弟弟上学读书,滕叶常年累月操持着地里的活计,吃男人一般的苦,遭男人一般的罪,挑水做饭,煎炸蒸炒,缝补浆洗,既当姐,又当娘,为弟弟奉献了自己的青春。

滕叶为张灵甫的生母,对于她的情况,张家子嗣们知之甚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调研组几经努力,既得不到一张照片,也难求得只言片语。一次张居礼偶然说起了奶娘王生文,我们如获至宝,赶紧扑奔,以求能听到一点有关滕叶的消息。

王生文生于1916年5月,20岁嫁给了家住南城寨的滕金堂。自嫁到滕家,先后生了6个儿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叶,受公公滕益之托,王生文曾去张家喂养过张灵甫的长子张俊彦(张居礼的乳名),之后又喂养过老七张阁麟的长子张伟彦,连生带养,先后照看过8个男娃。当我们见到她老人家的时候,她已90岁高龄。这位劳作了一生的普通农妇,除了躯体瘦弱矮小外,居然背不驼,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一直很结实。

王生文没亲眼见过滕叶,她也是听上辈人说,滕叶大概是在1896年至1898年间嫁给了张鸿恩。那时张家兄弟尚未分家,虽谈不上富足,却也拥有3间瓦房和3间马房。因张鸿恩排行老二,村人们称滕叶为二娘。

东大村的婚嫁风俗大致要经过5个步骤:

一、由媒人上门提亲;二、媒人送上庚帖,将女方的生辰八字送给男方,三日内男方家庭诸事要和顺,否则退婚;三、请懂阴阳的算命先生将双方的生辰八字相合,看看有否犯冲或不吉利之处;四、纳彩,男方给女方送去讲好的彩礼;五、男方提出结婚要求,如果刚刚订婚即结婚,当地人称作“小登科”。到了民国初年,渐渐流行一种说法,即:“小登科父母安排就,大登科还要自己求。”其舆论导向开始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男女双方相处和谐愉悦,时机成熟后再举行婚礼,又称“大登科”。

显然对于二娘来说,“大登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如果是包办婚姻,那么滕叶的父母姓甚名谁?又逝于何年何月?抑或由媒人出面提亲,那么媒人又是谁?这些疑问,在百年之后的今天,均已无从考证。听王生文老人说,滕叶裹小脚,中等个,相貌端丽,不胖不瘦,为人精明干练,婚后与张鸿恩事事能想到一起说到一起。张鸿恩是农耕的行家里手,滕叶是贤惠的内当家,夫妻恩爱,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农家喜男娃,婚后二娘产下一子,第一胎即是男婴,两口子喜之不尽,起名张毓麟,字秀甫,在张家第三代兄弟中排行老四。

转眼到了1903年(即光绪二十九年)的8月20日,烈日当空,酷热难当,这一天园子爷没有下地,他倒不是在家有意避日头,而是妻子又将临盆。下午3时许,孩子呱呱落地,又是一男婴,白白净净,浓眉俊目,夫妻俩乐得合不拢嘴,起名张钟麟,字灵甫,在张家排行老五。

庄稼人生活本就单一,经济上又不算富足,婚后速添两子,日子开始变得拮据。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老五两岁那年,二娘溘然病倒,时日不多便撒手人寰。

据考证,1900—1903年,陕西连续3年发生了大饥荒。1900年,即光绪二十六年,时逢庚子之变,八国联军入侵北京,这一年的8月15日(农历七月二十一日)清晨,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仓皇出京,一路被八国联军追杀,颠沛劳顿,最终选择关中大平原作为皇家的避难地。

皇室人马迁陕,驻扎西安1年有余,虽说是落荒而逃,但排场总是要讲的,而由此增加的这笔庞大的开销,自然要摊在陕西百姓身上。饥荒之年,官府为了筹集银两,除了加重各种赋税,别无他法。3年大饥荒,再加上庚子之变,对于陕农无疑是雪上加霜,当时别说是吃菜油,点油灯都成了一种奢求。依据年景推断,滕叶肯定没有躲过这次天灾人祸,病逝时年仅30岁。

家有人亡,一般要停尸3天。3天后入棺,棺内放入少许细土和一层柏树叶子,死者手里放有面饼,身边撒些钱币,女儿、侄女们要到灵前呈上金童玉女、灵阁仙鹤、金山银山等祭品。家庭富裕的还要行大礼,设棚子唱戏,广待亲朋,以示寿终正寝。3年期满时,还要与3年前发殡一样,行大礼,唱大戏,吃大席。

青年人如果客死他乡,属非正常死亡,遗体不得进村,不得迁入祖坟,丧事须办于村外。若死者生前从事低贱职业,也不能迁入祖坟。女人若因生孩子而亡,下葬时还会掀走棺盖,用泥土添实尸体,为此常常引来纠纷和官司。

二娘既非“客死”,也非 “寿终正寝”,园子爷有可能以普通的土葬来了结爱妻的后事。

且说二娘病故,给丈夫撇下了4岁的秀甫和2岁多的灵甫,不消数日,张鸿恩累得连饭都吃不上。村里有几位婶娘,平日威信蛮高,谁家摊上红白喜事,少不了要请婶娘们搭手帮忙出主意。听说张家老二日日手忙脚乱,常常吃不上饭,老四还好应对,那老五尚未彻底断奶,一天到晚,嗷嗷待哺哭个不停。婶娘们私下里一合计,便出面给园子爷支招:“实在不行只留老四,把老五送人吧!如若不然,一个大男人手牵两娃,吃不上喝不上,想续弦都难,归其了大人孩子都完!”

“姐姐为了自己,年少时体能透支,那些年倘若爹娘健在,苦命的姐姐何以年纪轻轻就送命归西?”滕益每每想起姐姐,心如刀绞,茶饭不思。这日上午忽有信使来报,说张家想把老五送人,赶紧过去看看吧!滕益跟着信使拔脚就走。南城寨离东大村相距10里,二人大步流星赶到东大村,滕益支走信使,扯着嗓门沿街大骂开来:“是哪个脏心烂肺的娘们乱出馊主意?你个厮养的王八蛋!往后再敢动娃儿的心思,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先抱走你家的娃儿,让你家当绝户!”

且说婶娘们在村里体面惯了,喝五嗔六的,谁见了都恭敬三分,单单为老五的事儿,被歪老汉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个个顿时成了秃尾巴鹌鹑,在村人面前丢了脸面。几位婶娘凑到一块,觉得难咽这口气,便去找村里德高望重的王先生评理。老先生听了,长吁短叹道:“本出于好心,反弄巧成拙。唉!这也难怪,人家毕竟是娃儿的亲舅,不依不饶还不是因为站在了理上。处理儿女私情之事,且得慎之又慎,好在只是个意念,他舅凶又能凶到哪儿去?再说他骂街也没提名道姓,你怎好出面跟他掰扯?一旦公开亮相,反倒有失体面,就权当什么也没听见,事情一过,落个大家心里都干净。”

歪老汉沿街这么一骂,让园子爷顿时清醒过来。权衡轻重,园子爷把错全归于自己,沮丧道:“他舅,我这是让娃儿给累晕糊了,日子再苦再难,也不该抛弃亲骨肉啊!他娘尸骨未寒,我真是这么做了,还不遭天打五雷轰啊!”

滕益对姐夫素有好感,今天这火气实际上也不是冲着姐夫来的,遂安慰道:“姐夫,您不用多解释了,这事儿我清楚,我不糊涂……我已跟娃儿的妗子说好了,自家3个娃,姐留下2个,3个也是养,5个也是带,趁着身子骨硬朗,粮食也够吃,莫不如将老四老五接来代养,也好让姐夫腾出手来再续个屋里的,等娃儿们到了上学年龄,定当送还就是。”

“那就代娃儿们谢谢舅舅和妗子了!粮食由我供应,养孩子的费用我也会掏……二娘若地下有知,定当含笑九泉!”张鸿恩话音未了,声音先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