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灵甫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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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儿童和青少年时代(3)

这天清晨,滕益打发自己的老婆、儿媳和几位女眷来东大村打理孩子的行装。打理完了,又张罗着吃了午饭,之后抱的抱,背的背,抬的抬,出了北口直奔南城寨,一路风风火火,有说有笑,早有人遥见大队人马过来了,便撺掇着滕益去寨口迎接,接到了家,歪老汉唯恐姐夫心里难受,一直陪着姐夫喝茶说话嗑瓜子,一会儿说年景,一会儿说两家的娃儿,企望姐夫就当走了一趟子亲戚,串了一趟子门子;老四老五年龄尚小,心中无所牵挂;婆子媳妇们沏茶递水,杀鸡蒸馍;待众人团团围坐,该吃吃,该喝喝,人人落个欢天喜地,各得其所。

吃完了晚饭,聊有片时,张鸿恩配合众女眷安排老四老五早早睡下。翌日卯时,趁娃儿们未醒,张鸿恩辞别滕家,单自上路,走了大约1个时辰,进了北口径奔自家屋院,一屁股坐于八仙桌前,眼泪吧嗒吧嗒掉成了线儿。仅1夜之间恍若隔世,空荡荡的屋院死一般的沉寂,想起病故的爱妻及两个幼子,终忍耐不住伏在桌上哇哇大哭。

一年以后,张鸿恩续弦许氏,之后又添二子,起名张翰麟、张阁麟,在张家同代兄弟中排行老六、老七。舅舅这边,老四老五与几个表兄弟一起成长,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直至晚年,老四张秀甫的一大快事就是能与表弟滕金堂见面聊天。张灵甫两三岁即由舅舅代养,在性格及为人处世上,深受舅舅滕益的影响。长到七八岁,兄弟俩重返父亲怀抱,每逢节假日,小哥俩少不得结伴回舅家住上一段时日。张灵甫长大成人后,知恩图报,自入伍提干有了薪水,第一个接到他薪水的人就是舅舅滕益。

30年以后,张灵甫以74军副军长的身份荣归故里,大爸张鸿儒逢人便说:“当年多亏娃儿他舅了,老五现在可是成大气候啦!”

六、 绛帐清风与头名状元

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各州、县、村开展启蒙教育,大办学社。至晚清光绪年间,学社改称学堂,多为私塾,一塾一师,师长始称教习,后称先生或教员,再以后又有了助教、讲师、教授等层次分明的称谓。

1908年,住于东大村东头的王家,首开学堂,初始招收学生8人,皆为王家后裔,后来也开始接纳其他姓氏的子弟。教员叫王朝宾,世代书香门第,人称六先生,字帖、文章、诗词远近闻名。清末,王朝宾及哥哥王士杰均考中过清朝的秀才,有了秀才身份,方有资格开办学堂。

学堂分初、高级班,均由王朝宾开讲。初级班教材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七言杂字》,高级班教材为《孟子》、《论语》、“四书”、“五经”、《春秋左传》。

到了清末民初,规定儿童7岁入学,先就读初级小学(初小)4年,之后再读两年高级小学(高小)。1928年国民政府颁布了“中华民国学校系统”,主修有公民(修身)、国语(国文)、算术、地理、历史、自然、体育、音乐、美术(手工)9个科目。

张、王两家相距不远,两家人彼此尊重,和睦相处。十几年下来,东大村及邻村凡有出息的读书人,大多出自王朝宾门下,其中包括张鸿儒的大儿子张德甫和三儿子张致甫。

早年,凡做出成绩的教书先生被人尊奉为“绛帐”。那年秋天,王朝宾家宾客云集,灿烂的秋阳照耀着那张大书桌和一长排木书柜,也照耀着悬于堂屋的那块大牌匾。牌匾上镌刻着四个大字:“绛帐清风”,牌匾由张德甫、张致甫发起,联名诸多学生一同捐资赠送。在牌匾的右下角,注有几位得意门生的头衔,如:佳县县长张致甫,省建设厅材料科科长张德甫。

到了1913年,何生勇的叔父何惠川亲任校长,在东大村崇寿寺内办了一所“三民学校”,生源来自东大村、西大村、北大村和索庄村,学生7岁、10岁、15岁不等,多时高达300余人,学校为私塾复式教学,分低、中、高3个班,班与班轮流上课,由先生领读,学生跟读,每日填鸭式地满堂灌。低年级学生上课,中高年级学生自习,反之也是一样。课后学生们背书,背完书先仿一个大字,大字中间写中字,中字之间写小字,先生批阅时,对写得好的字句,用红颜色的笔以画圈方式予以肯定。

张灵甫幼年丧母,童年和少年时代,得益于舅舅、舅母和父亲的疼爱与呵护。父亲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舅舅剽悍、大气,王朝宾老先生的学养、学识,还有“三民学校”潜移默化的影响,都对张灵甫的成长起过重要作用。

听何生勇老人说,张灵甫在三民学校就读时,学习成绩相当不错,尤其对历史、古文和旧体诗词兴趣浓厚,国文成绩非常突出。少有大志,心比天高,张灵甫常与志趣相投的同学谈古论今,信奉“男儿当力挽狂澜,做中流砥柱”。每每评说岳飞、拿破仑,面颜英迈,目光熠熠,既能与人吐肺腑之言,又不肯与人苟同,且性情直杠,事事不甘人后。有一天,他父亲跟一个村农说自家的田地不够种,想再租种别人家的几亩地。13岁的张灵甫站在一旁,当即反问父亲:“为什么非要租种别人家的土地?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土地才对呀!”

临近高小毕业,德甫、致甫全力劝说二爸要让老五一直把书念下去,高小毕业后还应送省城完成中学学业。张家为耕读传家,既然老五书念得好,就要供他,多坚持几年,兴许就能供出个名堂来。

二爸心中自有盘算,自续弦许氏,又添两娃,如果继续供老五去省城念中学,自己、许氏、老四、老六、老七就要付出更多的辛劳。不过,两个侄子见过世面,考虑问题长远,且十分坚定地表示:“倘若不让老五继续念书,就等于把他坑了。如果仅仅因为经费困难,侄儿们愿解囊资助。”二爸思前想后,终于点头答应。

中学毕业考试时,张灵甫中了头名状元,名列毕业班榜首。张居正老人回忆说,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天王朝宾老先生从西安返家,一进东大村的南门楼子,逢人便讲:“灵甫这次为咱村争了光了,考了一个头名状元,了不起呀!了不起!”

1918年夏,张灵甫考入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每逢假日,他带着笔墨纸砚,去西安文庙临摹王羲之、何绍基、柳公权、颜真卿的碑帖,有时错过午饭时间,就买上一块烧饼充饥,渐渐练就了一手好楷书。

1919年5月4日,北京爆发了五四运动,“打倒列强,笔诛卖国贼”、“士可杀不可辱”、“头可断,血可流,青岛不可丢”,学生们向民众宣传抵制日货,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北京学运风潮迅速蔓延到秦川大地,西安的大中学校纷纷罢课响应,高举横幅标语,涌上街头游行示威。时代的风起云涌,在青年张灵甫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印记,毋庸置疑,师范学校的求学经历,对张灵甫的人生影响巨大。

1921年夏,张灵甫师校毕业,因国文成绩优异,对中外历史情有独钟,老师和同学们劝他报考北京大学历史系。

能成为一名北大学子,张灵甫当然求之不得。可是进京城念大学,一年至少要花五六百块大洋,这跟念省立师范完全不是一回事。张灵甫写信垂询父亲意见,父亲求哥哥鸿儒代笔向儿子述说苦衷:

“我们非大户人家,不论你继母同意与否,做父亲的都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兄张秀甫小时候只读过几年私塾,这些年与老六、老七一起,一直给父亲当帮手,父兄4人整年辛劳自不必说。老四现已娶妻成家,老六、老七眼瞅着也要娶媳妇。如果一直供你念到大学毕业,父母、兄嫂、两个弟弟及堂兄们都要背负沉重的包袱。你已定婚,师范也毕了业,咱村就办有三民学校,声名在外,莫不如回乡教书,择个吉日把婚事办了,也算了了做父亲的一桩心事……”

张灵甫想了很久,觉得父亲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自己已长大成人,到了该为父兄们排忧解难的时候了。这样想来,张灵甫果断地决定:返乡教书,成家立业,开始人生新的征程。

七、白虎上床,八字犯忌

师范快毕业时,经人介绍,21岁的张灵甫与19岁的邢勤英鸾凤和鸣,喜结良缘。邢勤英乳名倩倩,生于1905年,小灵甫2岁,家住东大村西头,与北头的张家相隔不过百米。倩倩的父亲叫邢世荣,当时在东大村任保长。

倩倩中等偏高,平日发不抹油,脸不施粉,看上去亭亭玉立,眉清目秀。夏季倩倩脑后常梳着一个小辔,手持一把芭蕉扇遮阳,上穿白绸短袖衫,下着灰蓝色女布裤,逢人不笑不说话,声音洪亮,动作麻利,唯一缺憾的就是裹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一拧一拧地晃。

张灵甫回到东大村,先去村办三民学校求职,很快获得通过,只是不按月发放薪水,而是按年给教员们发放小麦,依据年景的好坏,每年三四百斤不等。自有了工作,结婚成家正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筹办婚事,万事皆顺,婚期临近时,算命先生突然说老五的生辰八字沾白虎,与倩倩的生辰八字犯冲。结婚之日午夜之时,洞房灯光若明若暗,影影绰绰,此时白虎极有可能蠢蠢欲动,一旦占床,颠鸾倒凤,会惊吓到刚刚进门的新娘子。但也不要害怕,破解有办法,就是要在午夜时分,派数人进洞房猛敲铜锣,白虎闻声害怕了就会回避,这样一来,新郎新娘圆满合房,双双无忧。

“白虎”的说法向有来历:

古时候每遇战事,手中有了“虎符”,才有可能调动一兵一卒。“虎符”由上下两块严丝合缝的模块组成,一块存在皇帝那里,一块握在统帅手中,可见一旦启用“虎符”,绝非寻常。

到了宋代,人们用“白虎堂”比喻帅帐,宋朝高太尉(高俅)商议军机之地即冠以“白虎堂”之名,也称“白虎节堂”。朝廷制有严格的规定,凡持刀擅闯“白虎堂”者,行刑残苛,重者死刑,轻者发配。当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买了一把宝刀,高俅设好陷阱,传信邀林冲前去比刀,结果林冲带刀误入白虎堂,自此脸刻黄金印,发往沧州服刑。

“脸刻黄金印”,是指在犯人脸上刻字,又称“打黄金印”,行刑时犯人面部血流不止,印迹也会永远留在脸上。这是对持刀擅闯“白虎堂”者所实施的凶暴的刑罚之一。

我国近代著名大诗人聂绀弩(生于1903年,与张灵甫同龄),曾为林冲的这段遭遇写过一首著名的《题壁》诗。诗中有这样两句:“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寥寥14个字,字眼新奇而不失韵味,言词幽默却饱含辛酸。大意是说,林冲脸上虽被打上了黄金印,内心却轻蔑耻笑高太尉:你个权贵老儿,居心歹毒,下流卑鄙,“白虎堂”原来不过如此!

算命先生说张灵甫的生辰八字沾白虎,是说新郎的命运与帅帐、兵部衙门、军机要地有关联,破解的办法是在新婚午夜派人进驻洞房,猛敲铜锣,以驱吓白虎。

对“白虎占床”之说,张家长辈半信半疑,老五仅仅是村办高小的一位教习,什么“帅帐”、“兵部衙门”的,边都不沾。再说村办小学位于崇寿寺旧址,与“军机要地”相差十万八千里,你想攀都攀不上。呃,听说你这个算命先生方圆百里满有名望,我们花钱请你算命,你怎么扯出白虎来啦?还让我们找人三更半夜闯入洞房敲铜锣,真按你的话去做,不伦不类的,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我家老五成什么了?一个大小伙子结婚,居然会引来一只吓人的大白虎,岂不让村人们笑掉大牙?商量来商量去,半信半疑的张家长辈,又不想得罪算命先生,于是采取折中的办法——洞房花烛夜,既不安排人进去敲铜锣,也不让夫妻俩午夜圆房。待客人走尽,新郎先在老屋打盹歇息,卯时之后再回新屋;新娘可留在新屋梳头洗脸,整理嫁妆,俟凌晨再圆房不迟。

新婚伊始,布衣张灵甫对倩倩知疼知热,衣食起居样样关心备至;倩倩对丈夫更是一往情深,百依百顺。灵甫每天去学校任教,倩倩在家生火做饭,蒸炒浆洗,侍奉公婆。

2006年6月10日,调研组来到陕西扶风,见到了83岁的刘桂霞大妈。刘桂霞是张居敬(老四张秀甫的次子)的媳妇,也是张灵甫的侄媳妇。她向我们讲述了她所熟悉的五娘:

“若算上雇工张顺德、李彦龙、刘应勤,家里每顿能有十来口人吃饭。若吃面条,就要和一大盆子面。大娘(堂长兄张德甫的媳妇)和五娘的手劲都特别大,和面、揉面、擀面、切面,一眨眼的工夫,几大盖帘子的面条就等着下锅了。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年纪小,手劲也小,第一次擀完了面,左手腕子肿了起来,一碰疼得受不了。‘一定是抻了筋了’,五娘听说后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抓过我的左手腕,一会儿胡噜,一会儿揉搓,很快手腕红肿起来,但疼痛感已大大减轻。”

采访中,刘大妈告诉我们,“因为张家的家风好,所以大娘、二娘、三娘(县长张致甫的媳妇,常住西安)、四娘(后移居西安)、五娘、六娘、七娘,7个妯娌之间都处得好。张家长辈们常教导说:‘多个妯娌间,休要耍滑奸;只要心合意,黄土也能化金砖;又买骡子又买马,转眼又可置庄田;家家日子过得好,回走娘家母心安。’”

辞别之前,刘大妈向我们透露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她丈夫(即张居敬)在村里念小学的时候,五叔正在部队当兵。部队经常换防,有一年由河南洛阳迁至甘肃大良,从城市到乡村,条件骤变,家眷不便跟随,五娘只好从洛阳回到东大村。年纪轻轻,空守宅院,时间一长,五娘心里空落落的。因不识字,心里焦愁,却无法给丈夫写信表明心迹。五娘把周围的人想了一遭,思来想去,觉得找自家年幼的亲侄子最为妥帖。于是每过上一段时间,五娘便去找侄儿居敬。居敬识文断字,聪敏过人,既然婶子找上门来,便一次次充当代言人,且多年诚实守信,守口如瓶。直至1945年7月,张居敬考上了南京中央政治大学,代言人的身份才宣告终结。

问及对五娘的印象,王树勋、何生勇等老人是这样说的:“张灵甫的大女人好啊,除了没文化,几乎没有别的欠缺,为人品行端正贤德,婚后既孝敬公公张鸿恩和婆婆许氏,又善待兄嫂和弟弟、弟媳。没文化,也不是她的错,那时候村里的女孩子很少有机会接受儿童启蒙教育。虽说五娘没文化,但心灵手巧,勤奋过人,记忆力过人。在张家,五娘威望很高,甚得大爸、二爸的信任及全家人的敬重,胞兄张秀甫对这位弟媳更是另眼相看,言谈举止极为尊重。五娘在张家能有如此地位,颇为不易,因为婆婆不是自己的亲婆婆,兄弟4人之间也是同父异母,何况自己的丈夫常年在外,极少回家。”

常说开弓没有回头箭,随着张灵甫军旅生涯的旷日持久,若干年后,还真就应了算命先生的“沾白虎”之说,且“白虎之路”越走越顺——从排、连、营、团、旅、师,一直干到74军军长兼南京警备区司令,刚满40岁便铺平了自己的将军之路。虽说日久天长,夫妻关系日疏日远,形同虚设,但直至战死,张灵甫一直承认邢勤英为自己的原配夫人,从这一点上说,邢勤英又是幸运的。始初,张灵甫也曾产生过离婚的念头,但想法刚一冒头,便被舅舅滕益给按了回去,其细节可参见本书第二章第4小节——“舅舅大闹张灵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