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红魔房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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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寄语海外华人的孩子们(2)

我不看她,决意不顾她的高兴与反感,一吐我的所见所思:“嘲笑孩子是不道德的;空空地给你安慰,于你于孩子都没有什么用处。我只想把我想到的说给你:你注意到了吗?这孩子多疑,心理负担很重--因为他怀疑所有的人,时时带着一种恐惧感,但他不愿讨好任何人,他只想反抗一切人,包括你!”

“好像是这样。”她低低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根本原因是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离开了父亲,当他懂得需要父爱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他住在这里,不懂语言,没有朋友,你就成了他的整个世界。你需要给他母爱,父爱,朋友的爱,家庭的爱……可你又粗心,又耐不住自己寂寞。要么把他锁在房里,一个人出去消遣。要么不问情由,不做心理的沟通。高兴了,买来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不高兴了,就是一阵暴打。这样,孩子的心就逐渐冷漠,发展下去性格就要扭曲,不健全……”

“你说得太对了!那么,怎么办好呢?”她急急地插话,急切地望着我。

“第一,今后不要再打他,要多给他爱,多同他谈话,给他讲故事,帮他认字,教给他人世间爱多于恨,善多于恶,第二,不管你去朋友家做客,还是去娱乐场所,都要带着他,让他与人交往,亲身感觉到人际的温暖,友谊,礼貌和爱……第三,要细心观察他的言行,耐心分析他的心理,因势利导地开阔他的眼界,让他同所有的人融合一起,第四,也是最根本的,尽快与丈夫团聚,要么他来,要么你回去。”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谢谢你,也替小贺谢谢你。三年来,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也难怪,大家都忙忙碌碌,忙着做自己的生意……前三条我尽量去做,第四条就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了。我不想回去,他又一时来不了……”先前的泪刚刚擦干,新的泪又挂在她的腮边。

转瞬间,春节到了。这里虽没有鞭炮,没有飞雪,天气仍然热如酷暑,但我们还是贴出红对联,门前挂出红色纱灯。而且,照惯例,长一辈给晚辈封上红包,里面装满压岁钱。我在那里是晚辈,得了三四个红包,拿到红包后,我对内弟说,我们是小贺的长辈,也应给他红包。内弟理解,知道我要借机让小贺高兴一下。于是,我们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封好的红包递到小贺手里。

我们这个民族的习惯之一就是易于传染。不管好事坏事,一传十,十传百,顿时就风靡一片。等我俩给小贺的红包一经递出,全家人个个准备红包,纷纷给予,这一晚,他得了二十几个红包。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第一次,他疑惧的目光有了信任和善意。他十分听话。妈妈让他给谁鞠躬就给谁鞠躬。有时,还伸出小手,和人握握。

后来,我问他,“贺仔,你有这么多钱,想买什么?”

他自信地回答:“买飞机。”

“你会开吗?”

“我学呀,一学就能开。”

“你开飞机给谁坐?”

“谁也不给坐!我要开着飞机,带着妈妈接爸爸。”

神情自豪而自信。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我却沉在幽幽的思绪里;

……

正月初一,全家都接到我国驻多哥大使馆邀请洛美市全体华侨赴使馆参加春节晚宴的请柬。晚八时,男士们一律穿上黑色西装,女眷们穿上深色旗袍。全家开动三辆轿车、一部面包车驶往使馆。

使馆的大门前挂着红色宫灯,从大门到院落,灯火辉煌。院内绿草坪中央的旗杆上,五星红旗在夜空中飘展……

当我们的汽车停入停车坪时,齐齐整整地已经停了几十部小轿车。使馆人员穿着节日服装,从大门到二门,节节迎接,一直迎入宴会大厅。

照例,大使讲话,互祝春节快乐,然后用餐。这时,坐在我身边的P先生和我聊了起来。他同我年龄仿佛,毕业于华东工业学院化学系,原在上海一家化工厂里做工程师。因其岳父久居西非,并成为西非首富,几年前,他举家迁非,在洛美开了一家大饭店,生意颇不错。可能因为年龄相当,经历相似,我们一见如故,畅快地聊了起来。正谈的忘情,一位小姑娘托着两瓶啤酒,走到我们面前。她屈了一下双腿,说:

“先生,爸爸,请用啤酒。”她说的是中国话。我顺着话音望去,见她修长的身材,穿着一件白色多褶的连衣裙。长长的黑发上系着一只红绸扎成的蝴蝶结,当她屈膝递酒时,蝴蝶结舞动着,似乎展翅欲飞。

“谢谢,小姐。”我笑着,接过她递来的啤酒。

“咪咪,叫李叔叔,别叫先生。”P先生自豪地纠正她。其实,是在做介绍。

咪咪叫了声“李叔叔”,一对黑亮的大眼睛荡开甜美的微笑。

“您的女儿?”我羡慕地问道。

“是的,还有一个儿子,坐在他妈妈的身边。”

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在一位中年妇人身旁,一位壮实的小男孩正彬彬有礼地朝我们点头微笑。

“您真幸福,一对多可爱的孩子!在哪里上学?”

“儿子在美国学校,女儿在法国学校。一个初三,一个初一。”他幸福地介绍着。

“他们还能讲中国话吗?”

“儿子大两岁,讲得还很流利,不过,他的国语象我一样,掺满了上海音;女儿出来时太小,如今,法语讲得要比中国话好,中国话说得象假洋鬼子。”他幽默地开了个玩笑,朝女儿挤挤眼。

女儿娇嗔地拍了爸爸一掌,说,“爸,你又拿我开心……”

我们正笑得开心,宴会主持人报告说;“现在,请小朋友们为我们演几个节目,大家欢迎!”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几个小朋友陆续演出了自己的节目。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朗诵。轮到咪咪时,她向大家鞠了躬后,说:

“我不会唱中国歌曲,只能给诸位唱支法国歌了。”

她费力地用中文说完这几句话后,立即用法语流畅地唱起了法文歌曲。她歌喉婉转,声音圆润,举止优雅。唱完后,又扯起白色连衣裙,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个躬。我十分欣赏她的教育和修养,可惜,听不懂她唱的内容,心里怅怅的,不知何种滋味在心头。

几天后,P先生打来电话,热情邀请我去他家吃饭。下午四时,我如约来到他的住宅。

这是一所面临大西洋的西式楼房。我按动门铃,院内的狗汪汪地叫了几声。不一会儿,大门轻轻开了,迎接我的是眯眯。她又屈了屈腿,说;

“李叔叔,非常欢迎您来我家做客。”

我搂着她的肩:“谢谢。怎么,你没上学?”

“已经放学了,我们全家都在恭候您。”还是那个外国腔的中国话,可话说得却礼貌而得体。

我们走进客厅,客厅铺满地毯,敞亮而堂皇。一圈沙发围在地中央,一排书柜站满一面墙,靠窗摆着一架钢琴。另一旁的大酒柜里摆满各色饮料和酒。

同P先生P太太寒暄一阵后,我又转向咪咪说:“还记得上海吗?”

她笑了笑:“记得。那里人很多,路很窄,好象楼房也蛮高的……我最爱吃上海的奶油蚕豆和话梅话李了……”

“还有外滩,南京路,城隍庙……”说着这些,我的神思又回到上海。虽然那不是我的故乡,可在异国他乡,一当说起这些名字,那里的氛围,特色,特别是住在那里的亲戚朋友的面庞就浮现在我眼前,我心里酸酸的,真希望有个回应,一解思念故国之苦:可惜,咪咪的回答却如此陌生而使人失望:

“我那时太小,这一切都不记得了。”

我有些索然。多好的孩子啊!可惜,父母不教她国语,不教她思念故国,长此下去,她岂不要成为没有祖国的人?可我同他们一家刚刚认识,怎么能直言一切,惹人不快呢?只好改变话题说:

“你在学钢琴?”

“是的。一位法国老师教我,每星期上两次课”她不无骄傲地回答。

“会弹《黄河大合唱》吗?”

“什么?”她不解地问。

“《黄河大合唱》,我国着名音乐家冼星海的名作……”我刚要进一步解释,她的父母都笑了,我也不禁后悔自己的愚钝,为什么老问她不懂也不感兴趣的问题呢?我真是一个蹩脚的客人。

咪咪似乎看出我的尴尬和气恼,说:

“李叔叔,我的钢琴老师是法国人,她怎么会教我中国乐曲呢!我给您演奏一曲贝多芬的《命运》吧。”

听着这支名曲,我想到自己的命运,又想到咪咪的命运,小贺的命运。我悟到:命运,有时是自己能够主宰的;有时又牵在别人的手里,任你如何挣扎,仍是夺不过命运的绳索。我终于没有夺过套在我命运喉咙上的绳索,虽经近一年的挣扎磨难,也没拿到妻子儿女住在国的签证,我们一家终于未谋一面,又怅怅地回到故国。可在巴黎机场的候机室里,一位从美国返回洛美的华侨告诉我说:P先生的女儿一个月前查出了白血病,爸爸立即带女儿去美国治疗,可上个星期,这可爱的女孩死在了美国医院里。这历时一年团聚未成的旅行已使我十分沉重,咪咪突然死去的噩耗更在我原本沉重的心上压了一块巨石……我滞重地登上飞往北京的飞机,眼前出现了一个个我挚爱又使我担心的生活在海外的孩子的面影:我的女儿晶晶,我的儿子西西,可怜的小贺,早夭的咪咪……

我在心里默默祝祷,愿你们顺利,愿你们健康,愿你们别忘记祖国和祖国的文化与亲人,旅居海外的华人的孩子们……